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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桂
“绣娘,为何我的嘴巴扁得像沿篱豆?好讨厌哦。”
露华浓的大门微微敞开,一道娇滴滴的甜腻嗓音从里往外滑出。
孟昭音提步上阶,推门而入。
门边突然的动静引得堂上二人转目看来,孟昭音先是和铜镜中的自己对视,而后她的视线才顺着执镜人的手移到执镜人的脸。
罗绣坐在梳妆柜台旁:“阿音?”
孟昭音笑了笑。
睨着孟昭音上下打量一番后,那道甜腻的嗓音开了口:“绣娘,这是谁呀?”
“你管呢,”罗绣“啧”了声,催促道,“赶紧把妆面化了,韶华巷可不会等你一朵小丹桂。”
小丹桂细长的黛眉一皱,上下两张薄薄的嘴唇一碰,像古画上的仕女。可惜画上的仕女不会跟人家比谁“啧”的声音更大,于是画卷落了地,仕女成了缀在枝头上橙红橙红的一簇丹桂花。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小丹桂撸起手肘两边的衣袖,烦道,“死老王八说了,我今晚要再不找人梳弄,他就把我卖去窑子当花姐。”
孟昭音低着头,自己找了位置坐下。
坐下后,她又听那边说:“那些男的一趴到身上,简直就像一头野猪,我真要吐了!”
罗绣大笑,拿着唇笔的手一直在抖:“那怎么呐?”
小丹桂耸了耸肩,说不知道。
静了静,她又开始骂咧咧,原本有些木顿的面容也随之变得生动:“不跟男人睡就得饿死,一跟男人睡就想去死,这破日子还真是横竖怎么过都是死。”
罗绣掰过她的头,一手定住脑袋,一手提笔勾勒唇线,“别动,要死咱也得死得漂漂亮亮的啊。”
小丹桂抿住嘴,紧盯手中的小镜子,一句话也不说了。
直到罗绣示意她动,她才敢转转脖子,摇摇脑袋。
凑近镜前一瞧,小丹桂乐了,指着自己嘟起来的嘴巴:“沿篱豆丰收了!”
这回连孟昭音也没忍住笑。
“喂,你到底是谁啊?叫什么名字啊?”小丹桂见她笑,没忍住再次发问。
“孟昭音。”
小丹桂念了两遍,思索后点点头:“是个好名字。”
孟昭音逗她:“哪好?”
“有名有姓,不是一些花啊草的,这还不好吗?”
说完,小丹桂又把眼睛送到镜子前,撅起画得丰盈的双唇,自顾自欣赏自己了。
“阿音,你别见怪啊,”罗绣起身,拉过孟昭音到边上,努努嘴,“她大字不识几个,但人不坏的。”
孟昭音点了点头,问道:“想容姐姐呢?”
罗绣说:“不在店里,说是有事,昨儿就走了——你有要紧事吗?”
“没什么事情,就是闲着过来看看,”孟昭音余光扫到小丹桂上了妆的脸,眨了眨眼,“阿绣姐姐,你的手好巧。”
罗绣摆手,“嗐”了一声:“熟能生巧,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了,罗茵的事情,谢谢你。”
孟昭音没说什么,只给了罗绣一处具体方位,是楚苓为罗茵在城外立的一座衣冠冢。
罗绣接过纸条,眼圈泛红,最后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孟昭音拍拍她的肩侧,无声安慰。
她走回堂中,看了看小丹桂的背影。
镜子中的小丹桂看着她,撩起朱红的唇,露出细白的齿。
“喂,你觉得我美不美?”镜子中的人不客气地发问。
孟昭音没说话。
小丹桂透过镜子盯着她,片刻后狠狠转头,不加外物地直视孟昭音:“哑巴呀。”
孟昭音还是没说话。
小丹桂被这道有些清淡的目光注视着,方才还有几分的嚣张气焰逐渐熄灭。
她小声地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孟昭音这回开口了:“没有。”
“那你是……”小丹桂咬了咬下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什么都没有。”
小丹桂松了一口气:“哦。”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逃跑为什么自甘堕落为什么……”小丹桂细长的眉眼耷落,努努嘴道,“反正就是那些问题,那些正常人会问的问题。”
孟昭音笑了一下:“你哪儿不正常了?”
小丹桂咧咧嘴角,自言自语道:“我没什么凄惨的过往,只是一出生就长在韶华巷了。”
“那些爱写诗的男人都不喜欢我,因为我的过往不凄惨,不凄惨就不沉重,不沉重就不能凸显他们的……”小丹桂话音一顿,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他们的与众不同?”
孟昭音看着小丹桂。
在暮色时分的朦胧光影中,她细长灵巧的眉眼透着光,此时正迷茫地向上微微拢着。她的鼻背很直,往下看去是可爱的鼻尖,薄薄的双唇被人用唇笔勾勒出唇线,因而显得成熟,还带着几分故意为之的魅惑。
她像一颗被催熟的果子,雾蒙蒙地长在枝头上,而采撷的人不会用心品闻果香。
孟昭音道:“丹桂花很美。”
“是吗?”小丹桂忽然极开心地笑了笑,带着些许灵动的狡黠,“可惜我没有见过。”
她又问:“很美……是什么样的啊?”
孟昭音道:“很热烈。”
小丹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看向门外的天色,慢慢地站起身子,往外走去:“我先走了,再见。”
孟昭音朝她道别:“我下次带你看丹桂。”
小丹桂回头,把眼睛笑成一道缝:“谢谢你啊,孟昭音。”
孟昭音挥了挥手,她看着小丹桂越来越远的背影,看着天边橘红的夕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把渺小的她染成丹桂花的颜色。
……
春试的日子很快到了。
然而比起春试,明珺堂上下更在乎的是能见到孟贵妃和长公主。
“你说我明日穿什么好?”陈婉练完马术,刚下马就缠着孟昭窈替她挑衣裳。
孟昭窈说了几家铺子,都不能让陈婉满意。
陈婉道:“去金玉楼吧?你信不信今日不去明日就抢不到了!”
孟昭窈听着陈婉的恐吓,点了点头。
陈婉又十分大方道:“孟昭音呢?叫她一起去吧。”
孟昭窈抬了抬下巴:“在喂马。”
陈婉无语道:“真是奴才命。”
她顺着孟昭窈示意的地方看去,旋即发现马前不止孟昭音一个人:“仇红妆怎么在那?!”
孟昭窈微微一笑:“在喂马。”
陈婉不满意了:“是不是孟昭音这贱人缠着她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钟离澄骑着一匹马过来,闻言嗤笑,“某人不会还没见到仇姑娘吧?”
陈婉面色不善:“关你什么事情?”
钟离澄下了马,捂嘴笑道:“哟,说几句都不行,人家真不愿意见你啊?”
陈婉从来都最容易被激,这次也不例外:“谁和你说的?”
“我眼睛看的,”钟离澄挑衅地看向不远处的仇红妆,“你敢不敢去?”
陈婉心里没底,但面上却强装镇定:“去就去,谁不敢去。”
广阔的马场上扬起一阵阵风,几人就这样被风吹了过来。
在靠近铁木栅栏的地方,立着一匹乌黑马驹,孟昭窈走过去的时候,马驹正在嘶鸣。
仇红妆和孟昭音两人站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看上去倒还挺融洽自在。
“要学骑马,人得先驯服马。”
孟昭音递上一根胡萝卜,说:“还是先吃饱吧。”
仇红妆今日穿了一袭鸦雏色的骑装,长发高高束起,发尾因风垂荡,姿容英丽飒爽。
她看了看喂马的孟昭音,又看了看因为疲累而啃咬木栏发泄脾气的马驹。
天高云阔,风轻云淡。
有那么一瞬间,仇红妆很想夸赞谢殊挑人的眼光。
“真是的……”她抬头望天,对着划过天边的一行行雁自言自语。
这声自言自语没特意压低声音,孟昭音侧目,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仇红妆从竹编的筐子中拿起一根胡萝卜,放到垂涎欲滴的马嘴边。
“没什么,”她盯着马头,笑了一声,说道,“只是想到有人像我一样不能如愿,我就开心。”
“孟昭音!”
左耳仇红妆话音刚落,右耳陈婉的声音就急急闯进,不给半点反应时机。
孟昭音在回身前,看了眼仇红妆。
仇红妆神色自若,还抽空冲她弯了弯唇角。
“你怎么了?”孟昭音问陈婉。
她问得柔和认真,换作旁人多少会有点没事找事而不好意思的歉疚。
“你喂什么马呀!”零星歉疚随风散去,除了陈婉,谁也不敢说看见了。
陈婉做事一向任凭心意,也习惯了颐指气使。她珠光宝气的手指一指,丹蔻和戒指亮丽得晃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也改不了骨子里的穷酸样!”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的孟昭音靠着马场的围栏,有意无意地往仇红妆身后靠了靠,这儿风沙大,她才懒得开口跟蠢货掰扯。
仇红妆手里的胡萝卜还剩半截,她看了看马嘴,眉头半皱。
陈婉住了嘴,心说要完。原先想好道歉的腹稿这会儿忘了一干二净,简直比上京游湖的水天一色来得还要透净。
“仇红妆,上次的事情,对、对不……”陈婉用力忽视身后钟离澄的幸灾乐祸,磕磕巴巴地进行有生以来第一次道歉。
比开口道歉更难的,是等待道歉完的审判。
陈婉脸色愈发涨红,她咬牙等了等,就有点想扇孟昭音了。
“跟我道歉?”仇红妆终于开口。
她看了眼陈婉,在心中猜想以陈婉的脾性能忍到什么时候。
“行,”仇红妆点点头,把剩下半截胡萝卜递到陈婉跟前,“喂吧。”
陈婉瞪着眼前的胡萝卜,不可思议道:“什么?你让我喂马!”
她下意识看向孟昭音,孟昭音抬眼,微微一笑。
士可杀不可辱,陈婉的心气燃得一簇比一簇高,说什么就是不情愿接过胡萝卜。
仇红妆等了等,没等到,倒也没说什么。
“仇姑娘,”孟昭窈忽然出声拦道,“陈婉是真心和你道歉的。”
此时的解围声宛若天籁,陈婉十分感激地看向孟昭窈。
仇红妆看向孟昭音,用眼神示意说,你跟你妹妹关系这么差?
孟昭音看天喂马,不给任何回应。
“托我兄长的福,久闻孟二姑娘大名。”仇红妆目光一转,微微笑道。
她不提还好,一提孟昭窈就想起仇肃非,一想起仇肃非她就犯头疼。
孟昭窈维持面上不深不浅的笑意:“是吗,那真是多谢仇公子了。”
二人就着这个话题一言一语来回试探,陈婉听着就累,无聊地和钟离澄一人从筐子里拿了一根胡萝卜自觉喂马。
最后,话题落下帷幕,孟昭窈面上虽礼貌邀请,却料定仇红妆没那闲心:“我们要去金玉楼,仇姑娘一起么?”
仇红妆看着她,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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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丹桂很萌的…喜欢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