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遥遥

　　七月从不吝啬热浪，林若风只在沈常逢家楼下站了一小会，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擦净额上的汗，她上楼，敲响他的门。
　　过了十来秒，响起拖鞋的踢踏声，门被打开，沈常逢脸色乌青。
　　一股酒味。

　　林若风蹙眉，往屋里看了看，果然看见小沙发旁胡乱倒地的啤酒瓶子。
　　“你能不能振作点？”

　　沈常逢微愣，随即说：“我很振作。”
　　林若风问：“喝了多少？”
　　“一点点。”
　　“真的吗？”她越过他，直往客厅，指着满地狼藉，“那这些是什么？”
　　沈常逢隔了会才说：“不小心买多了。”

　　“……”林若风抱着手，看向别处，说：“把它们都收好，我有话对你说。”
　　“好。”
　　沈常逢一言不发地把酒瓶收拾好，为林若风装来一杯温水，并在她身边坐下。

　　“为什么要给我两万块钱？”林若风问他。
　　沈常逢没听懂一样：“什么？”
　　林若风热心解释：“去年你出院后，给我的小礼物，里面有一张卡。”

　　沈常逢：“应该是你自己放进去的吧，我没有放东西。”
　　“卡我给你拿来了。”林若风从包里拿出卡，放在小桌上，“还给你，我不会要的。”
　　“这就是你的。”沈常逢也是一副坚决不会要的姿态，“就应该你拿着。”
　　“……”林若风被气笑，“我说了，我不要。”

　　“这就是你的。”沈常逢再次说，“我也不会要。”

　　林若风说：“这样很没意思。”

　　沈常逢抓起地上还没喝完的罐装啤酒喝了一口，又带动他身上的酒味，钻了林若风一整个鼻腔。
　　“林若风，我们只是在谈恋爱，你没有这个义务。”

　　林若风心中苦涩，诚然，她是现实的，但又做不到完全绝情。
　　“你不要是吧？行，那我把钱取出来再拿给你……”她说这着便把卡拿回来，打算离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常逢扣住她的手腕，声音微微激动，“你先坐下，我们好好说。”
　　“你不收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

　　“我收下。”沈常逢说，“你快坐下。”
　　林若风把卡重新放下。
　　“接下来什么打算？”

　　沈常逢疲惫的双眼看向她，“我饿了，想吃饭。”
　　林若风鼻子一酸，点点头：“你身上好大的酒味，洗个澡再去。”
　　“嗯。”

　　林若风带着沈常逢去了一家门口已经贴上“旺铺转租”的饭店，就坐在大厅的角落里，点上四个菜，和一瓶荔枝饮料。

　　沈常逢照常倒好两杯，林若风想和他碰杯，但他已经失神地喝下半杯，她只好将手一转，默自喝下。
　　“事总要解决的。”她说。

　　沈常逢说：“嗯，我在想办法。”
　　林若风看着他，“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商量。”
　　“林若风。”沈常逢支着下巴，表情不明，目光落在林若风脸上，“你做的真的已经够多了，好好享受你的暑假。”

　　“你联系受害者家属了吗？”林若风问。
　　沈常逢：“……还没，打算过两天和律师一起去。”
　　林若风：“哪个律师？”
　　“就你帮我找的那个。”

　　“你跟她联系了吗？她有没有说事情该怎么处理？”

　　沈常逢垂眸，又喝了一口饮料，好像只有不断喝点什么，才能帮他排解掉那些烦心情一样。
　　“我总不能让他死在监狱里。”

　　林若风心颤了颤，过十几秒才说：“我查过，他没法逃过牢狱之灾，但是多花点钱……会稍微好一点。”
　　“嗯。”沈常逢应声，“所以我需要很大一笔钱。”

　　林若风揉了揉眼睛，说：“我知道……”

　　“钱可以凑，但不好还，尤其是在南亭。”沈常逢淡淡的。

　　“你要出去吗？”
　　沈常逢铺垫这么久，不就是在等她问出这句话吗？

　　“只能这样了。”他说，“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异地了。”
　　林若风马上说：“异地就异地。”
　　沈常逢忽然扯了下嘴角，说：“林若风，异地很痛苦的。”
　　“你要是不找外遇我就不会痛苦。”

　　“你要是找外遇，我一定会替你开心。”他变得认真，不再说违心的话。

　　“……”林若风瞪他一眼，“那我干脆无缝衔接算了，免得浪费我时间。”
　　“也可以啊，我没什么意见。”他故作轻松地说着。

　　“可我偏不。”林若风忍无可忍，“我就要缠着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你啊……”沈常逢久久凝视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一切都随便你。”
　　“你是准备和我分手了吗？”林若风平静地问。
　　“……”沈常逢默认。

　　他害怕了很久的事，在终于平息时，彻底陷入混沌，这让他失去所有信心，失去所有底气。
　　他怎么敢再招惹林若风，他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林若风说：“说话啊，说出来我就答应你。”

　　沈常逢其实舍不得这么早就说，但这个时候已经先来，他倒也能接受。
　　“我们，分手吧。”

　　“沈常逢，你真有勇气。”林若风嘲讽一句，“但我现在还不打算和你分手。”

　　“你何苦呢？”他问。

　　“你就当我喜欢自虐吧。”林若风想也不想，“而且，事情不是可以解决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悲观？”
　　“可是林若风……”沈常逢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是会被判刑的人，我是他儿子，我好像很难乐观。”
　　“……”

　　是，三辈以内都会受影响。

　　林若风当然知道，她比谁都要清楚，她不止一次衡量过这件事。

　　“那，事情总要先解决吧。”她无力地说，“反正我暑假没什么事，可以陪着你。”

　　沈常逢说：“我明天要把店卖了，下午去卖车。”
　　“嗯。”
　　“后天，我要回他家一趟。”
　　“……好。”

　　吃完饭，林若风把沈常逢送回家，驱车回家路上接到唐茹的电话。
　　她开口就是不爽的话：“林若风，发生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和我说？”
　　“你别气着孩子。”林若风说。
　　“你说了我还会生气吗？”
　　“我错了。”

　　“你在哪呢？”
　　“在外面。”
　　“来我家。”
　　“你休假的事办好了？”
　　“差不多了。”

　　林若风于是调转方向，开往唐茹家。
　　唐茹老早把门打开，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在门上，“你真特么疯了。”
　　林若风搀着她进去，关好门，换好鞋，才说：“我有什么好疯的？”

　　“你还不疯？叔叔阿姨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说你天天不着家，他们都要急死了。”
　　唐茹一顿劈头盖脸。

　　“我没有天天不回家，他们说太严重了。”林若风喝了口水，如是说。
　　“为什么不和我说？”

　　林若风摇头，“这事跟你都没关系，告诉你还给你徒增困扰。”

　　唐茹说：“那跟你也没关系啊，你干嘛要管？要操这么多心？你有那么闲吗？还是说圣母当惯了？”
　　“……”林若风低头，不说话。
　　“赶紧分手吧。”唐茹说，“趁着他还没被绕进去。”

　　“分不掉。”林若风认命了，情侣之间，没有些触碰底线的事，是很难分开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就喜欢多管闲事，就喜欢当救人于水火的老好人。

　　“朋友，你好好想想，他现在已经有案底了，他做很多事会受限，你们要是结婚了，生孩子了，你的孩子受的限制就更多了，你当真舍得让孩子承受这些吗？承受这些无妄之灾……”唐茹气得大口呼吸，“如果你真的愿意，那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你不要气了。”林若风说，“我不会和他生孩子。”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会和他结婚？”

　　“对，我不会。”
　　此时此刻，她是不敢的。

　　唐茹缓和下来，说：“那你就现在和他分了，不然越纠缠越深，到时候你想跑都跑不掉了。”

　　“现在断不掉，我想帮帮他。”林若风坚定道。

　　“姐姐，你只是个普通人啊，你不要上演救凡尘那一套了，你耗不起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若风烦躁地揉了把头发，“我愿意帮他，因为他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愿意留在他身边，但是之后的事情，我比谁都要清醒，我不会做对自己不好的事情。”

　　唐茹冷哼，“他要是个男人就应该跟你提分手。”

　　“他提了。”林若风说，“就今天上午，不过我拒绝了。”

　　“……”

　　“凭什么他想分就分，我不会同意的。”

　　“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哪天真把自己拖下水，都没地方后悔去。”唐茹恨铁不成钢地说，“一般人遇见这种事早跑了，就你这种情圣还在坚定，说出去被笑死……”

　　林若风耸肩，笑说：“你就当我是个老好人吧，现在我确实放不下。”

　　其实林若风不喜欢做老好人，她只是真的舍不得沈常逢。
　　她的同情心会陷入这场自以为是的救赎当中，可能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停。

　　唐茹翻一个白眼，没好气道：“谁管你啊，要不是叔叔阿姨年纪大了，我不想他们受刺激，不然我理都不会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们要真结婚，我是不会去参加的，我会诅咒你们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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