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生看我眼神有点怪

　　雨滴落在伞棚顶上哗啦啦作响，带起潮湿的水雾浮在空中。

　　远处的山被推得更远了，淡的快和天空融为一体。

　　不久前以组为单位散开的同学，现在也聚集伞棚下避雨。

　　当然，陈郁也不例外，她端着最后被送过来的瓷盘，看着雨幕沉思。

　　温向阳是在站立后才在一片混乱中猛地发现，身旁的人是她。

　　两人并肩站在伞棚的边缘，好在雨不是很大。

　　陈郁打量着碟子里的食物，又联想到了李哲对她们的吐槽，不由想笑。

　　土豆一碰就碎，估计是没把控好时间。她用勺子拨开上层的葱花，舀起一勺混着蔬菜的肉送入口中。

　　还挺好吃，陈郁由衷觉得，便不自觉看向参与了制作的温向阳。

　　她正站在自己身边，望着远处天边。

　　温向阳唯一一次有大动作，是陈郁转身去放碟子的时候，她趁机瞄了一眼她手中的空盘。

　　白瓷碟子的边上有单独挑出来的葱花。

　　陈郁把碟子放入回收框里，转身看见温向阳消瘦挺立的背脊，她打消了站回去的想法。

　　她双手反撑在身后的桌子，静静地和大家一起等雨停。

　　.

　　雨停，暖阳拨开乌云，重见天日。

　　李哲翻看手中的地图，和大家商量道：“要不我们先沿着这条路走下去逛一会，等下午在去烧烤区。还是说想在这等到下午？”

　　“不不不，不要在这干等着，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于是，一行人沿着溪流往前走。温向阳望着前面越来越荒的草地，很怀疑到底有没有路。

　　雨过后，长至小腿的野草上裹满露水。人走过，野草就拂过裤脚，留下粘湿的痕迹。

　　大多数人本是不在意的，不知道谁说了句小心有虫子，便惹得大家纷纷跳出草地，沿着没有草的沙石溪边走。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

　　陈桉茗指向一处，惊呼：“看，那好多人！”

　　是一道横在溪流上的红木桥，桥上停了许多人。

　　走近才发现，这是座可以许愿的桥，围栏最上面的一根锁链上结满了红布条。

　　满桥的红布条随着风毛茸茸地飘扬。

　　李哲指着桥边的一间小房子，“来来来，都过来，一人拿一条都写上。”

　　对于这种事情，自然不用他提醒，他们也会蠢蠢欲动的。

　　一个个写完后，孩子们便迫不及待跑上桥，寻找空位绑上。

　　陈郁握着笔，实在不知道写什么，便在短暂思索后写下：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温向阳挑了个没人的位置，准备绑上去，就被某人不停地追问。

　　“温向阳，你写了什么啊？”杨识栯心痒痒地问。

　　“你先说，你写了什么？”

　　“顺利进入我想去的大学”杨识栯催着，“你呢，快点快点，让我看看你的。”

　　温向阳毫不掩藏，得意将布条摊开在她眼前。

　　杨识栯眯眯眼，故意犯贱，“鲷鱼烧和......一个锅？”

　　“什么啊！这是月亮！”温向阳不自觉提高声调反驳。

　　正在绑红绳的陈郁闻声投去一眼。

　　“你画得太丑了！谁知道是月亮啊！”

　　温向阳一听，瞬间转身去追抱着头开溜的杨识栯。

　　陈郁看着两人打闹的身影笑了笑，满意地将布条顶端的红绳收紧，转身跟上队伍。

　　没走两步，一个没归属的红色被风送到她眼前，她下意识用手抓住。

　　红布条平展打横，从左到右画着一条小鱼和一个圆月。

　　反应过来后，陈郁抬头去寻找她的主人，却发现女孩已经快跑到桥的另一边了。

　　“你别跑了，我不追你，前面坑坑洼洼的。”

　　温向阳的声音从对面飘过来，陈郁想帮她重新绑回去，却发现上面的红绳没了，或许是被吹走了。

　　可折返回去小房间取新的又太远，队伍里欢乐起来，似乎没有注意渐渐落后的陈郁。

　　陈郁抿了抿唇，心里纠结过后将它收进口袋，想着，等会还给她吧。

　　.

　　温向阳抓到杨识栯一把摁住她的肩，笑着让她投降。

　　杨识栯立马扬白旗拉远距离，还不忘解决自己的好奇心。

　　“你那个到底什么意思啊？别人都写愿望，你怎么画了个鲷鱼烧和月亮啊？”

　　“你想带着鲷鱼烧前往月球定居吗？”

　　“什么脑回路啊你。”温向阳无语到笑出声，搪塞道，“我随便画的，我又不信这些。”

　　陈郁目光穿过人群脑袋看她，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粗糙布条。

　　看样子，等会还给她时，她应该不会因为没绑上去而太失落。

　　陈郁松了口气。

　　.

　　等大家影子重新交融在一起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

　　烧烤区除了他们，还有出来游玩的家庭、和朋友结伴过来的年轻人。

　　这里相比中午堪称荒野的地方，设备完善多了，距离主区的出口也近。

　　以上是李哲说的，等温向阳亲眼看见地图时才明白，他口中的近是指一个公里。

　　木棚下的长木椅，是一棵树对半劈开平面向上放置的造型。

　　李哲坐在长椅，手肘抵着桌面，把玩打火机，瞥了眼坐下的陈郁，“唉，小陈，你来一中之前是在哪里工作啊？”

　　“北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李哲点点头，“哦，那离我们学校也不是很远。”

　　“哈哈，那这样说或许你和小温之前也见过呢。”

　　“嗯？”

　　“为什么这么说。”

　　“没，开个玩笑。之前温向阳她不是身体不好老请假去医院吗？我就想你们会不会之前就见过。”

　　陈郁淡笑摇摇头，没回话。

　　过了一会，她又开了个头问，“温向阳她......是生病好了才回来吗？”

　　李哲眼神落在孩子堆里，没看她：“是啊，好了就好，好了就回来了。”

　　.

　　温向阳看着熄了三次的碳陷入沉思，发出直击灵魂的质问：“我们，是不是有些不靠谱啊？”

　　杨识栯对着火炉扇风，“你才知道啊，咱们什么时候靠谱过。”

　　因为她卖力的动作，生出的烟追着陈桉茗熏。

　　“切，那是你不靠谱。”温向阳笑了一声，用细长树枝挑开堆在上层的碳。

　　一阵风横扫过来，黑炭瞬间如陨石般露出闪烁的红色颗粒，火苗窜的一下燃起。

　　炙热隔开凉意，三人眼里倒映着火热光亮。

　　“啧啧啧，还得是我。”温向阳给自己鼓掌，陈桉茗默默被这两个幼稚鬼同化，也跟着鼓掌。

　　于是，在其他组眼里，她们还没开始烤，就已经在不知道在兴奋庆祝什么了。

　　.

　　“也就孩子会抢着烤了。”李哲望着几处光亮笑道。

　　陈郁视线落在其中一处温暖的光亮上，在往上是一张被火光模糊仍显立体的脸，此刻在秋游的喜悦加持下，表情显得有些稚气的可爱。

　　李哲看得有些无聊了，便随便扯个话题聊起来，一说就说到了隔壁学校的事。

　　陈郁心一沉，收回视线，听他讲话。

　　有一搭没一搭回应李哲的话，陈郁才明白那件事的真相。

　　师生恋是真的，学生跳楼也是真的，但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

　　她们在树下听到的是被不知情的人口口相传形成的最终版。

　　李哲说，现在很多人相信了这个谣言，所以隔壁才会这么被社会关注。

　　陈郁回想，好像是，之前如果有学生跳楼身亡的话，并不会在引起多大关注，这并不是她轻视生命，而是事实如此。

　　这次的事件不仅上了当地媒体，还挂在报纸上好几天。

　　虽然陈郁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也抵不住手机推送的信息。

　　.

　　陈桉茗聚拢的手指松开一撒，葱花如天女散花似的落下，大部分稳稳落在烤串上，其余掉入火炉或草地里。

　　撒的真均匀啊，温向阳感叹着起身，掩饰性晃着脑袋扫了一圈，余光看见陈郁还坐在椅子上闭眼休息时，才稳定下来注视着她。

　　象征着夜晚的冷色调在天空泼洒开，从高空往下晕染，小木棚散发着于它迥然不同的灿黄光晕，陈郁就静静坐在金黄的光中，坐在夕阳的时刻里。

　　几分钟前，温向阳就发现她好像睡着了，李哲此时过来觅食也肯定了。

　　温向阳有些失落地打开一罐可乐，却被喷了一手。

　　她无奈地走到小木棚里的桌子前拿纸巾。

　　陈郁斜靠着角落的柱子，手垂搭在腿上放着的急救箱上，刘海挡住了些许紧闭着的眉眼，睫毛阴影落在眼底，整个人融在温暖的光晕中。

　　温向阳将纸巾攥在手里，对着桌面层层叠叠的木纹犹豫着，右手碰到外套内袋里的冰冷金属。

　　她正在两个选择中摇摆不定，突然有人在远处大喊她的名字！她心被猛地架上高空，吓得握着手机的手松开，手机坠回口袋，和其他物件碰出金属声。

　　陈郁没醒，这是温向阳第一反应去求证得到的结论。

　　温向阳转身从灯光走进黑暗，消失几秒，又重新出现在火光中。

　　.

　　隔着昏暗，那边人群热闹极了，寂寞似乎看不下去，硬是把陈郁闹醒，好让她加入她们。

　　陈郁缓慢睁开眼，转了转脖子，嗅觉引导她转头。

　　身后桌上放着一盘烧烤，她眼神在上面停留两秒，铁盘里面牛肉串占多数，最重要的是，没有放葱花之类的调料。

　　还挺香，但肯定与自己无关，她在睡着前就拖李哲传话，不用给自己留。

　　闭眼前看见的几处火光现在已经没了。淡淡月光流淌下，少年人的轮廓在溪流边时隐时现。

　　七点多了，距离回去还剩一个半小时。

　　陈郁高估了自己忍受饥饿的能力，开始望梅止渴，在脑海中挑选回去该吃什么。

　　过了一会，那盘烧烤还是没人动，孤零零放在那，陈郁不免多留意几眼。

　　陈桉茗径直走来，她轮廓边缘蠢蠢欲动的黑影，暗示还有一个人在她身后。

　　陈郁淡淡勾起嘴角，对着铁盘无心问，“这个是你们的？”

　　陈桉茗摇摇头，又点点头，回答出一个名字后，食物的主人就从她身后现出。

　　温向阳喝着可乐，垂眼没看陈郁：“额，我的，但是，我吃不下了。”

　　陈郁点了下脑袋，纠结一会后询问道：“介意我吃吗？”

　　温向阳微张唇，没有立刻回应。陈郁以为她不愿意，刚想表示没事，就听见她模糊说了什么。

　　她再一次说，“那个，凉了”

　　“没事，我们那边还能加热。”陈桉茗见状热心端起盘子往回走。

　　温向阳走在她之后，陈郁顿感麻烦了她们，便也起身跟去。

　　杨识栯坐在火炉前不解，“干吗？”见到碟子后，“啊？还要烤什么吗？这炉子已经熄了。”

　　“加热一下。”陈桉茗说。

　　“班主任不在，没打火机啊。”

　　他们过来的时候忘了从出发点带打火机，全靠着李哲的那个救了今晚的烧烤计划。

　　陈郁刚想开口，温向阳就挪动到火炉旁弯下腰。

　　起风了，黑暗中传来熟悉的一声咔嚓。

　　陈郁还在反应时，朦胧中火焰凭空生出贴着风的形状在空气中打卷，碎火星如烟花般炸开随即被风托起，直至飘到和人一样高，光芒才消逝。

　　隔着这一切望向忽明忽暗的点火人，陈郁恍惚一瞬，这一刻场景似乎是从梦境里脱离出来的。

　　温向阳嘴角勾起，垂眼欣慰地看着升起的温度，一抬眸，隔着中间摇曳的焰火和陈郁对上视线。

　　.

　　碳开始了履行它的职责，环境音里多了细碎的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陈郁抿了抿唇，拼命维持镇定平静，强压下悸动的心后佯装平常地去看女孩的侧脸。

　　温向阳点燃火后，回到杨识栯身边，此刻正侧身站在陈郁面前。

　　“不是？你还随身带打火机啊。”杨识栯震惊。

　　和刚才的寡言相比较，温向阳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对她的震惊非常满意，扬了扬下巴：“对啊，考虑的周到吧。”

　　陈郁眼神在三人和炭火中交替。

　　“你这外套还有里袋啊？”杨识栯发现了什么。

　　温向阳挑挑眉，左手掀开外套衣襟，右手放入里袋，随后抽出比做枪状，上下晃动对着她打了一枪。

　　“砰”

　　“不觉得很酷吗？”

　　就像电影里的主角，在没人注意的地方，从里袋里抽出枪或者手榴弹之类的关键性武器进行反击。

　　打火机也不是没有，只是一般都是点着往后一扔，引发大爆炸后就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去。

　　这孩子，目睹温向阳此刻过于孩子气的一面，陈郁低头轻笑，对方好似也不在意她看见。

　　相反，听到传到耳中的带笑的气音，温向阳不被看到的嘴角也跟着放肆翘起。

　　明明同样是在自己面前，只要一有朋友就似乎变了个人，陈郁望着烤炉想。

　　火苗燃起时，其实也有一场爆炸，只是它发生在陈郁心里，一场被小火苗引发的炙热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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