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去拾粪

　　那边宝月和尚还没摸索出源头呢，这边胡青羊却是已经假模假样的准备进城了。

　　作为受王朝人气制衡的未化形妖怪，胡青羊实际上要想安稳进入人城是有时间限制的。在王朝人气的制约下，妖怪在荒野的幻化时间大过村镇，在村镇的幻化时间大过县城。

　　而要想突破这种时间限制，不在乎就是妖怪吃人心、喝人血，食人精那几种方法而已。

　　做这些，一方面是因为妖怪多数都不休心，贪图食欲，难以克制自己，另一方面为的就是在妖体内里想办法填充上人气。

　　妖体内里填充了人气，人气就会模糊妖体和人体的界限，从而忽悠人世王朝之气把它们认作一家子，这样不仅妖怪幻化人形的时间能大大延续，受王朝人气制约的压力也会大大减少。

　　人心，阳气之源，是人体阳气最重要的来源，甚至没有之一。

　　妖怪吃一颗起码能顶十天半个月的幻化消耗，只要它不被立马消化了，那人心在未消化、腐烂前就每天都会在妖怪体内蓬勃出旺盛的阳气，如同能够储电的移动电源一般持久。

　　人血，阳气的载体。

　　妖怪吸了人血，就如同人喝了水一般，水虽然营养物质不多，但同样也是不可或缺的六大营养物质之一，这人血中的阳气也就如同水中的物质一般能够在血液里被妖体吸收，加以利用。

　　人精，阳气实体，是男阳汇聚而成之物。

　　最重要的是它还承担着繁衍天地一气的职责，因此能够天然改变人体，是女妖、女鬼最易得的延寿、改体之物。同理，人类女子的红丸也是类似的作用。

　　而它们最珍贵的地方则是在于，即便是到了人仙、地仙境，它们都还能对妖类起作用，是少数极其稳定，不因境界提升而功效降低的天地妙用之物。

　　当然，胡青羊如今时辰可来不及杀人取心，更来不及勾搭男人取其内精。

　　所以胡青羊只好变作农家女，打算装作没带户籍、路引的贫困女子，借美色蒙蔽守城卫兵。

　　这实际上是一种极其投机取巧的方式。

　　只要人世守城卫兵检验不出错误，误放胡青羊入城，那么阴世的神灵、阴兵就只能在夜晚前去驱赶，而不能随意捉拿、关押，因为在阳世人典上它是合理入境，不曾犯错的，是被人世承认的，清清白白的“人”。

　　这等同于让它得了提前豁免权，即便到时候有异样被查了出来，最后也只能把它驱逐出境，在不杀人放火、乱改人缘的情况下，不能将它随意投入阴牢、罚为苦工。

　　这种方式是妖邪消除王朝之气影响的短时手段。

　　胡青羊此时只打算走董城的渡口乘船，并不打算在城里过夜，所以只需要能够暂时在董城路过就行。

　　之所以这么麻烦，是因为董城渡口不像他处，它是不接待游方而来的散客的。

　　这和后世出租车拉客推荐饭店一个德行，那时候是司机每拉一个客饭店就给二十块钱提成，而董城渡口这边也是只要那固定车马从城里送来的，它们会抽提成。

　　你要乘船，那你就要先入城坐车。

　　入城后消费不消费先不说，可你只要进城就得给银子，这是此时天下具都行得通的惯例，是种变相的人头税，避无可避。

　　乘坐固定车马乘船，避免了某些人投机取巧从歪门邪路而来，保证了税金的正常收缴。

　　你说你有户籍，是当地人，入城不想交税，凭什么？你是不走城建的道路还是不呼吸城内的空气了？你走城里的道路就会对城池造成损害，你在城里呼吸就会污浊居民空气。如此一来按照人头给城里交点税怎么了？

　　而且你怎么不看看你户籍上写的是什么呢？明明写的就是民户、匠户，你不好好种地、做工，到处乱跑做什么？是不是想趁着此时王朝不稳，做些违背祖宗决定的亏心事？

　　既然不是，你为城防造成如此压力，交点钱不应该嘛？

　　当然若是其他户籍，有钱商户会在意这点钱？有权官员不会收别人钱？

　　所以说只要城里想收税，除非你是一辈子打算不见人的无籍野人，但凡你有户籍、要与人交流，那么上至坐堂天子，下至走卒匹夫，不论你是做什么的，他们只要想，就能有合法的理由收钱。

　　而为了营造自己贫苦女子的身份，胡青羊既要装的自己没钱，又要能咬牙掏出点钱来免灾，这其中的分寸很是难以把握。

　　给多了不符合自己的人设，给少了结果目的达不到。

　　所以当胡青羊正在估摸入城贿赂守卫该给多少钱时，城门口发生的乱事却是让胡青羊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事情不是什么新鲜事，骚乱不是什么大骚乱。

　　可如此荒唐的场景却是让这几十年都在秋梁国安稳度日的胡青羊差点吓了一跳。

　　按理来说魏国此时还是东方二上国之一，占据东土北部，是天然的无双上国。国力强盛、民多兵众，即便和宋国多年不对付可也不见疲态，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

　　对付周边那些撮尔小国更是手拿把掐。

　　即便国内此时政乱，隐有分裂东西的迹象，可也不是秋梁、月氏那些边疆小国能比的。可诡异就诡异在此，不知怎么回事，魏国明明作为二上国之一，统治北方万万里之多的土地，可却在民生方面甚至还不如那些边疆小国做的好。

　　就比如那秋梁国的斐然县，虽然县小人少，但起码人人能吃得饱，十几年几十年的也没见过什么妖孽，反倒是这魏地，本该有诸多真人、菩萨镇守的万里山河之地，却多的是流民、战俘、妖邪、毒魔。

　　俨然一副“世界强盛灯塔”将要倒塌的样子。

　　远处不说，这近处的董城就已然荒唐了起来。

　　董城的荒唐，胡青羊在途径麦积崖时就隐约听说过，但也没想到此时竟然荒唐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董永家只靠施斋行善就能造成如此影响，传播信仰的能力甚至能够直接传到琉璃世界，让药师佛都再三垂目。

　　却是此地荒诞的过分的缘故。

　　此时要是在秋梁国，还是民间买菜做饭、刚升炊烟的时候。

　　可董城城外已然摆起了不是早食之列的肉摊，做起了生意。只是这肉摊不是切好的牛羊肉摊，众目睽睽之下售卖的是后世常常开玩笑的“两脚羊”肉摊。

　　一个个的难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既有魏国当地黑发黑眸的民众，更有红眼蓝眸的别国异民，不论亲属，全都蓬头垢面，双眼无神的聚在一起。

　　被草绳随意拴了手腕，串成一串。

　　各人脚上也有木镣，使得他们不能迈步，也不能逃跑。

　　离得近了，别说身上长久不曾清洗的臭味，便是屎尿的腥臊味也是不少，每个人头上按着价格高低插着不同类型的草标，穿着填充草料的破旧衣物，在这种时节，全都一副生无可恋的死寂模样。

　　要不是此时他们都是作为商品售卖的，换个角度来说，享受的一同待遇却也是符合佛教经文里描绘的“众生平等”的模样的呢。

　　那为首的略卖者向守城的卫兵交了份子钱，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城门门口摆起了肉摊。

　　略卖就是对贩卖男□□隶、妾室、儿童等人口行为的称呼。

　　而奴隶的定义，在他们手里比还不会走的婴儿还好拿捏。他说你是奴隶你还能不是不成？人都握在人家手里了，你还要和他们分辨自己是不是奴隶？不是奴隶就能走了？想得到美，真争辩下来，更可能的是割了这个不听话人的舌头，剁了他们的手指，直接当做哑巴羊卖出去的好。

　　略卖的历史也是悠久，远在战国时代七国纷战之前就已经有了。

　　到汉朝时，窦太后的弟弟窦广园甚至一连被卖过十多次。

　　虽然各朝各代都严禁此事，但就像墙角所写的“此处禁止大小便”一样，若是不说还好，你一说不就表明有人曾经在此大小便嘛？这是在变相的暗示某事虽然不通法理，该罚，但却有先例。

　　落在略卖上，那就是既然别人都在略卖人口了，在不被摆在明面的基础上，为什么我不能？

　　于是在秦汉严禁之后，略卖一事在此朝又悄无声息的再次复起起来了，甚至愈演愈烈，已然有了公然毁户灭籍，拉良人为奴，遣仆人捉隶的迹象。

　　这董城不知为何，也是堂而皇之的就在这城门口贩卖起两脚羊来，像是有所倚仗一样。

　　其中负责售卖的那人，只穿着件羊羔皮袄，漏着黝黑的胳膊，正大力的吆喝个不停：“各位父老乡亲！莫要一个劲的往城里去，各位也停下脚步瞧一瞧看一看啊！咱们这是纯正的两脚羊！有西边来的异域山羊，个大肉多，皮糙肉实，极好养活啊！买上一头全家美美吃上两天也是够够的，若是不急着吃，随便给些吃食，养着也不费心。

　　若是吃不惯，也有咱们本地产的山中野绵羊，肉嫩油多，膻味也少，只开膛破肚，放在蒸笼上一蒸，撒着葱花酱油，哟，那味道，嫩的让人想把舌头都吃了。

　　不仅有公的，母的也是不少，买上一只，养在家里，不用多久就能添丁进口，妥妥的一本万利，不比婚丧嫁娶来的便宜？这些母羊，全都是之前生养过的，妥妥的还能生。如今天寒，家里要是不富裕，或是合买，或是回去出租，都是些好方法嘞。

　　具都是些物美价廉、物超所值的好货件！您卖了绝对不吃亏哎！”

　　这卖两脚羊的，即便就这么明晃晃地卖的是人，却也不好明说，为的遮羞，便把人称作羊。

　　所以那西域来的山羊，说的是体味大，个子高的异域人。因为个子大，宰上一头，全家能敞开肚皮、痛痛快快地吃上两天。

　　而那本地的山中野绵羊，是捕奴队在山中捉来的无户籍野人。当地野人虽然比异域人的身形更小，却生的皮嫩肉滑，体味更少。又因为山中之民往往没有赋税，过的还比一般农户还强，所以肚子里的油水更足。

　　当然这油水更足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油水更足。

　　他们不仅卖吃的两脚羊，也卖用的两脚羊。不少生育过的女子对比生瓜蛋子更是抢手货。既生育过，便证明了她的生育能力，不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货色，而且生育过，盆骨打开，再次生育的生死大关也更易通过。

　　不少家贫的，几个男子合买一个。一人一年，轮流使用，空闲时候还能租出去赚些外快。只要生下孩子，略微运作一点，户籍就能落到父辈身上。到那时，被买来的女子为奴为婢，做食做粮具都便宜。

　　心善的转手倒卖出去，又是一笔收入；不善的，留生母为子女仆也算能活人口；怕就怕遇到那为恶的，要是卖不出去，就又洗洗吃了。

　　胡青羊只看了一会，就断定这略卖之事时间已经不短。

　　因为肉用的两脚羊，在售卖人的嘴里，已经分出了食用等级。

　　最上等的和骨烂，说的就是些七八岁还没出现第一性征的男童女童。这些孩子因为身体还没为生育而发育，只长身体，所以皮肤光滑，肉质鲜嫩，带有处香。开膛破肚之后，轻轻一蒸，不费水费柴就能连骨头都蒸烂了。不论是肉、软骨还是骨髓，都能食用。是食用里的上等的两脚羊。

　　次一等的叫不羡羊。说的是那些还算年轻的美丽女子，这些女子因为肉质相对较嫩，能比羊肉，还没有膻味腥味，所以往往卖的比真羊的羊肉还好，不少当地的肉干都是用她们做的，所以叫不羡羊。

　　再次一等的是菜羊。这是古时候东土的一个民族，《定下公》中说“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候，必得志焉。”后来菜人被齐国灭亡，菜人的含义就变成了“能当成菜的人”。在这里指的就是像牛羊一样，能够随时被割肉卖掉的人。在分类里，当然一般指的就是些不打算久留的青壮男子。

　　最次一等的是饶把火。说的是些皮松肉少的老年人。他们不仅肉硬油少，还往往不甚洁净，肉质腥臊，吃起来带着一股子屎尿味。要想好好吃上一顿，少不得要多添几把火，把他们仔细烹饪，所以叫他们饶把火。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些其他的等级，比如还未断奶、说话的童男子、童女子，因为还在吃奶，身体带有乳香，甚至比和骨烂还要价贵，吃的时候用火一烤，外酥里嫩不说，还带着母乳特有的香甜，比鸽子还好吃，因此叫比乳鸽。只是这等好货一般都主供“上面”食用，民间哪里能有呢？

　　所以这市面上流通的，多数就这四个等级。甚至多数都只有菜羊、饶把火这两类，要不是董城因为靠近大河，交通还算便利，那些和骨烂也是不常见的。

　　而这两脚羊的食用等级一出，便说明买卖有了门道。

　　买的人多了就开始挑三拣四，吆五喝六起来。正是此等买卖的出现，才将人物化，从而催生出了物化后的等级制度，延伸出了死亡的高低贵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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