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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断则断
茱萸旅途疲劳,本想稍稍休息,却无半点睡意,索性坐在客厅里。午后的阳光通过玻璃窗照耀阳台,她望着一墙金灿灿,心想,朗朗乾坤,又有几人知道这段冤情。
清风徐来,树梢轻轻晃动,粉壁之上投下颤抖的树影。她又闷闷记起前几日莫名其妙的梦,无端端地怎么梦到无关的人。
里间的房门打开,她收回思绪,屏气凝神等待。爸爸先去洗手间洗脸,出来擦手,看到女儿大喇喇坐在沙发上,不看书和手机,一手扣着那个胖乎乎的动物公仔,心中称奇,又一想,她在自己家,爱做什么做什么,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合适,何必拘束。
他走到客厅靠近阳台的地方,那里放的是他的书桌。家里三室一厅,没有单独的书房,客厅一角腾出来供他读书写字。他正要写几个毛笔字,忽然见到镇纸压着两张白纸,不是他的东西,妻子也没提过交给他文件。
茱萸恰好正正看了爸爸一眼,他明白是女儿的意思,于是细细瞧去,脸色越发凝重,半晌,才开口:“好多年没看到了。”
她闻声站起身子,走过来,隔着大桌子:“爸爸,你写的?”
茱萸的爸爸立刻胸中不安,下意识要否认,试图撇清这份给家庭带来深重灾难的稿件和自己的关系,但觑见女儿认真的表情,他深知姑娘行事稳重,俨然有了七八分把握,性子执拗不逊于小妹,难以隐瞒,只得问:“谁给你的?”
“爸爸,这就是你的稿子。”
“是的。”爸爸语气沉重,“你还有别的问题么?”
茱萸拿过稿子,对折纸张:“我知道了,爸爸,惹你不开心,对不住。我最近有事要办,你和妈吹吹风暂时不要催我结婚了。”
“茱萸,要三思。”
茱萸的爸爸知道她打定主意,再难回心转意,迟迟没有下笔。晚饭后,老两口沿江散步,他和妻子商量:“先不要和亲戚说女儿结婚,年轻人有自己的计划。”
茱萸的妈妈不满地说:“再低调也不能省下婚礼,也太看不起人。”
爸爸沉吟,才说:“不要声张,里面肯定是有隐情的,女儿今天和我暗示了。”
妈妈很吃惊,责怪:“你怎么不和我说,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当爹的不声不响,你不好出头,也得告诉我去宽慰宽慰她。”
爸爸见状,悄声转述了女儿的意思,妈妈不由得心酸:“这孩子太逞强了,凡事都担着,还用爹妈做什么。”
临水耸立一座灯塔,亮着一盏灯,如同粗粗的香头上的一点光,隔岸灯火通明,华灯,车灯,路灯,成百上千,攒成发光的银河。
清晨时分,灯纷纷灭了,寒气弥漫,倒比夜间还冷清。茱萸走出来,准备打包一份鸡蛋饼和五谷糊糊,她不爱堂食,食堂后厨不停做饭,一股热烘烘的浊气焗在房子里,潮热黏腻,人像泡在米粥里。
昨晚白书记微信里告诉她金阿姨病重,在省人民医院住院,王姨陪护。上个月发现时已经是晚期,捱日子罢了。茱萸想到相识一场,况且王姨当时待她很好,也该下班去一趟。
她心里有事,路过后门的时候居然碰到了一个熟人——曲紫鸳。
她的脸陷在褐色的围巾漩涡里,淹过了下巴颏儿,勉强露出大半张脸,宽松的呢子外套和围巾一色,不施脂粉,脸色仍旧白,可是眉毛嘴唇都褪去了鲜润明媚的光彩,泡泡的面庞,像锅里受热微微鼓起来的面皮。
依旧笑吟吟问:“上班还是下班?”
“上班去。几个月了?”
“年前卸货。过年坐月子,烦死了,难找月嫂。”
“你的肚子倒是不怎么大。”
“嗐,衣服遮住了。你瞧瞧,脚脖子都是肿的。”她提起驼色的冬裙裙角示意,“我老公看到了还大惊小怪,以为我病了。我倒没什么,毕竟有十几个小时火车站票的童子功,都习惯了。”
“你现在怀孕了,当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大学那阵你来回都是坐飞机,我家虽然近一些,但都是坐绿皮车,春节一路站回去,买个小马扎,刚坐下几分钟,乘务员就来巡视轰人。”
茱萸想再聊下去鸡蛋饼就要凉了:“你嫌火车慢,当初就该读铁道学院,没准早几年就坐上动车了。”
曲紫鸳噗嗤一声,轻轻推她手臂一下:“就你能说,都是家里人宠的。对陈晏好点,他条件不错,又对你一心一意。”说完一招手走了。
茱萸忙了一天,下班后在美团上定了果篮和牛奶,下楼取货,撞见门口堵她的陈晏,他还穿着出发那身行装,一眼认出来,他伸手过来代劳,她避开:“今天有事,你自己回去。”
“什么事?”
茱萸一说,他登时也要去看金阿姨:“当初人家请我吃了一顿,现在还没回请,好歹也去探望探望,给个红包。”
她终于应允了一起行动。陈晏喜笑颜开,打开后备箱,挪了挪特产放果篮和牛奶——出差途中架不住蜂蜜推销员嘴巴里一嘟噜蜜里调油、早生贵子、阖家美满的吉利话,买了好些枣花花蜜,留待自家吃,还预备做见家长的伴手礼。
“你家平时吃不吃蜂蜜?”他一边开车,一边问:“呃,我的意思是金阿姨可能胃口不好,要不要喝点补品?”
“我买牛奶了,蜂蜜你回家自己吃。”她不咸不淡地否决。
他误以为她说的“回家自己吃”指的是留待两家人消化,又想到她曾经和金阿姨在村里朝夕相处,也算有些情分,眼见她命不久矣,心里不受用,倒也体谅她怏怏不乐,看了一眼后视镜,收敛了喜色。
茱萸和王姨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和陈晏去探病。王姨高兴地说:“你们来看看也好,她看着厌烦,我倒情愿多点人热闹。”
她挂了电话,发觉陈晏飞快地转移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你大后天忙不忙?”她估摸着他回来少说休整和交接工作,差不多要忙碌两日,再说他看到绿房子里她的东西没了,也该有些心理准备了。
果然,他忙不迭地回答:“没事儿,有空,那天不是周末么?你说几点合适?”语气很雀跃,仿佛久旱逢甘霖,她翻了他的牌子,要笑又不敢很放肆笑。
“不是去我家。”茱萸顿了一下,“我上午到了给你打电话,有事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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