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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无限意
“去平芜山做什么?”郑妍盯着王娲低垂的长睫问道。
褚颜插话道:“这不是玩调虎离山之计吗?”
“徐尧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驸马回了天水城,还跑到了平芜山。
“为了验证您到底是不是嘉珉大长公主,他同时还派人去查看您会不会上山去找驸马。”
“这会儿他俩正在山中假意给花草浇水呢。”
“公主,”早在他们说话时,谭思依便爬上一棵矮树观察着徐尧的线人,在看到线人们快要赶上来之后,她出声提醒道:“我们得继续出发了。”
“好。”郑妍招呼他们各自戴好人皮后,又向合庄出发了。
待郑妍回到合庄修养多日之后,时间便来到郑妍被慕琼宁数落的这天。
“言归呢?”慕琼宁沉着脸向谭思依问道:“这几日怎也不见他?”
“哦。”谭思依突然想起来她忘记跟郑妍和慕琼宁说一些事了。
“皇上前段时日病了,严重时竟不能下床。”
“什么?!”郑妍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郑妍不能不为之惊诧。
因为她的父皇景章帝也是这样慢慢病逝的。
先是日渐虚弱,后是无法独自去处理朝政,最后也只能躺在床上靠一些名贵的药汤吊着。
而郑妍也是因为景章帝和郑安的父亲都如此巧合地离奇驾崩,她才背负上吸食帝运存活的妖女名声的。
郑妍觉得自己此刻得过去看看郑安。
可她坐在床沿却怎么都穿不上鞋,两只肩膀也不住地微颤着。
郑安他,会不会也是这样认为的呢?
认为他如今的遭遇是她造成的。
他会吗?
郑妍越想越不确定起来。
郑妍的迟疑终究引起了房中之人的注意。
王娲和褚颜来公主府比较晚,她们不清楚这其中的渊源,而谭思依和慕琼宁站在那里默然不说话,都明白郑妍此刻的犹豫是为什么。
“公主,”谭思依第一个走上前来劝慰郑妍,“有些事,哪怕明知道会发生,我们也要想着勇于去解决。”
“毕竟这些事如果不解决,你和皇上之间的罅隙永远都会存在。”
“嗯,本宫知道。”郑妍侧过脸来温柔的回应着谭思依。
于是郑妍便在他们一群人的注目下离开了房间。
推开郑安所在的房门,郑妍闻到一缕缕涩苦的中药味。
郑妍很熟悉这样的味道,因为这些气味曾萦绕在她身边十二年。
世人都说是她自己身子不好,便主动去吸食了历朝历代皇帝的帝王之运。
彼时,郑妍民间还有些信奉她的人,他们会去要求造谣者们给出郑妍是妖女的证据。
而造谣者们便会说:“如今她生龙活虎的,皇帝们却相继倒下。难道这还不是最好的佐证吗?”
一想到这里,郑妍无端就会觉得有些好笑,笑着笑着嘴中就仿佛含了一块儿苦胆,直苦到人心底去。
可她能去怪谁呢?
怪他们造谣者吗?
若要怪,自己又怎么能证明那些相继倒下去的帝王不是因为自己?
怪自己吗?
怪自己总是爱逞强,病到吐血也不愿意跑去民众那里去晃悠。
就因为她总在自己精神最好的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现身,这才让人们以为她的病已经大好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蚕食了本该是其他人的命数。
她谁都不能怪,只能苦笑着接受。
“是步月吗?”
躺在里面的郑安突然出声,语气间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不该有的沧桑感。
郑妍骤时感觉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生生叫她疼出泪来。
早在郑安来找言步月之际,言步月就已听从言故归的话,将郑安关在了这里。
而一直在宫里对付着徐尧和张谨义的却是乔装打扮后的柏陵。
比郑安还小两岁的柏陵,无论是声型还是脸型都与郑安有六七分的相似。
这也就是为什么,褚颜会提前从云南出发,只是为了给柏陵和其他人制人皮面具。
而谭思依和王娲久没有听到过柏陵消息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柏陵在忙着扮演大颂天子。
这段时间,郑妍的一切计划都没有同郑安提起过。
一直以来被蒙在鼓里,想必她这个小侄子在这里住着,身心都不大好过吧……
怕郑安等久了,郑妍旋即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出声道:“皇上,是我。”
床上之人应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们便要棉对面对峙,半晌没有动静。
良久,郑安才语含讽意道:“是皇姑吗?”
“难为这么久,皇姑还记得朕。”
郑妍得了这话,自觉理亏,咬咬下唇,鼓起勇气掀开纱帘走了进去。
一看走进来的郑妍不仅两只手受了伤,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满目的悲怆,郑安不知道想起些什么,语气却变得更加冷漠。
他讽刺意味更为浓厚道:“像姑姑这么冷血冷情的也会过得不好吗?”
“朕还以为,姑姑终于摆脱了妖女的身份会活得自由自在的呢。”
郑妍猛地抬头,对上那一双什么都明白的眼睛,她颤声道:“皇、皇上竟然什么都知道……”
“是啊,”郑安掀开棉被,一步一步地缓慢站在床边,“朕知您早已受够了‘妖女’的桎梏,是以在得知您病死扬州的消息之后,瞒过所有人叫您在云南无忧无虑地生活。”
“朕知您一开始便还了玉玺是不想叫朕为难,于是当张谨义拿了您的玉玺跑去扬州,您但凡当时能够让朕知情,哪怕问一问朕,朕都不会叫您蒙受如此不白之冤。”
“朕什么都知道,可又有什么用?您从来不肯和朕平等对话,从前在午后的石亭如此,现在亦如此……”
“姑姑,朕承认,朕在初次登记之时,是有些任人唯亲、刚愎自用。可您不知道的是,朕也曾想过要同样信任于您。”
“可您并不给朕机会,只一味做着以为是对朕好的事,殊不知,自以为是的温柔,往往最是伤人!”
自以为是的温柔,往往最是伤人。
郑妍在听到郑安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早已泪流满面,她竟不知郑安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当年在凉亭不肯与他谈心,是因为她在路过御花园之时,在亲眼目睹一个尚未被世俗沾染纤尘、充满童真的少年在一棵杏树下的欢快之后,便不愿让那个少年接触一丝一毫的龃龉。
哪怕当年的她也同样站在迷茫的雾中,不知前行的道路,郑妍也不愿郑安孤身前往迷网中来拯救她。
而如今什么都不说,却是因为自己逐渐丧失的分享欲。
病得久了,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同旁人喊痛,干脆就自己忍下来,省得叫别人心生厌烦。
想到这里,郑妍突然就理解了母亲。抬眼看向郑安,眸中满含了顿悟之色。
从前,她怪余鸳偏执的性格。
无论是余鸳怨恨自己的原因,也无论是默默托举自己的付出,她什么都不愿同自己讲。
可如今,再度回首,郑妍又何尝不是活成了第二个余鸳?
郑妍终于明白同等和一个人交流的重要性,也明白了郑安如今为何会如此悲愤交加。
郑妍飞速擦去脸上的泪,半是坦然半是笑:“想不到,姑姑活到这个年纪还要让皇上您来开导,仔细想想还真是不成熟。”
“姑姑一进来的时候,还想着皇上会不会因为先前的那些谣言怪我。”
“如今看来,不管是过去冤枉您欺辱少女,还是现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是姑姑太过自以为是造成的。”
“皇上,您还能原谅姑姑吗?”
站在床边的郑安嘴唇翕动,最终开口道:“先前,朕穿着常服出宫和张谨义去喝酒,朕从窗外望去,竟看到一位长得极像朕梦中的那位女子。”
“朕一时心切,不顾一切忙跑下去追上了那个女子,不想,那女子竟是一位长得颇为秀气的男子所扮。”
“朕当时颇为尴尬,打算道声歉继续去喝酒。那男子却突然当着朕的面就坐在地上,扬声说是朕辜负了他,还要朕出银两弥补他。”
“朕后来也明白这个人是在变相敲诈路人的钱包,但朕担心有官员路过认出朕来,便并未与他计较,扔给他几枚银子。”
“可‘负心汉辜负美娇娘’的谣闻还是传了出去,而传到您耳边时却变成了‘当今皇上始乱终弃‘朕也是没想到的。”
“朕当时听您不分青红皂白便跑到御书房训斥朕,朕一时气愤,便没有讲清楚。
自从您到了扬州之后,朕也逐渐对您的境遇感同身受,渐渐便原谅了您。”
“姑姑,皇爷爷病重,只是因为他暮年醉心丹药,最终致使他一病不起;而父皇和母后也只是因为被有心人下了双生蛊才溘然长逝的;”
“至于朕,一切都是因为徐尧的人每时每分都在给朕的香中下毒这才病躺在床上……”
“这一切都不是您的错,朕又怎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怪罪于您。”
郑妍在这个寻常的午后,终是察觉到,她曾经护在怀里的少年,还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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