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作天作地

　　宫里的膳食，是天底下最精致的。
　　味道不说怎么样，反正外观看起来就很可口，离她最近的是一盘羊肉胡饼，也叫古楼子，羊肉馅里头搁了胡椒豆豉，抹上香油后放到炉子里烤，炭火炙烤后饼皮酥脆，一口下去羊肉和椒香在口中爆开，勾得人馋虫都犯了。

　　但若只能看，不能吃，就十分痛苦了。

　　江颂宜十分克制地偏开头，尽量不看菜，那就只能看着闻人清了。

　　闻人清被她严肃的目光看得紧张，开始在想自己嘴边是否沾了饼屑，胡饼也吃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这一桌子菜表示：“我胃口不好，吃不下这许多，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一粥一饭恒念物力维艰。所以你替我吃了吧，别浪费。”

　　江颂宜再三推辞，“那怎么行。”

　　闻人清让宫人给她倒了碗云母粥，放到她眼前。
　　“吃吧，这是朕的命令，不吃就是抗旨不遵。”

　　“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养伤这段日子，祖母虽然神智不清，但凭着对孩子的爱护本能，硬是每天都盯着她，要她戒荤腥，戒油腻，她吃得比兔子都素。

　　现在好了，上有命，不得不从。
　　江颂宜纵着自己把肚子吃了个滚圆。

　　舒服。

　　吃到某个好吃的菜肴时，江颂宜主动夸了两句，话匣子便打开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了家常，闻人清问她祖母的病情可有好些，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宫里要办宫宴，人一多怕有意外，离不开大夫，等上元节过了便让御医们出宫替她祖母会诊。
　　江颂宜谢过他，又聊起家乡的风土人情，她说还是她们那边产的米更香甜软糯些。

　　他忽然道：“我们算不算一饭泯恩仇？”

　　江颂宜听到这句话，喝粥喝急了，呛了一口，眼泪都呛出来了，闻人清忙不迭上手替她拍背。
　　“吃这么快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她缓了一会儿，挥挥手，让他别拍了，“我没事了。”

　　用完早膳，闻人清让她下去歇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屋躺着去。”

　　其他宫人都在做事，自己闲着什么都不干，未免容易遭人嫉恨。
　　“我已经大好了，您要不放心我做些轻松点的活计就行，帮您端个茶递个水捶捶腿什么的。”

　　“我不缺伺候的人，你的伤要是养不好，回头成了残废，宫里可就留不得你了。”闻人清沉了沉眼眸，放了狠话。

　　“好吧。”江颂宜耷拉着个脑袋回后殿去了。

　　人走了，那只粉桃色的莲花茶盏一直留在他桌上，成芸心进屋时看见，一眼便认出来了。

　　她一见那剩了大半碗的茶汤就皱起眉，这么粗陋的茶水怎么配出现在陛下的桌上，放了许久，想必也凉了。
　　成芸心伸手想收走，手刚放上去就被喊住。
　　“别动。”

　　他忙不迭抢回来。

　　成芸心解释：“奴婢瞧这茶放冷了，喝了对脾胃不好，奴婢拿去倒了吧。”

　　“不必，地龙烧得太旺了，朕现在燥热得很，喝点冷茶正好降降火。”说着还将书卷了卷，作势扇了扇风。

　　成芸心看了一眼外头的鹅毛大雪：“……”好吧。

　　闻人清又道：“以后奉茶的活儿也给江掌膳做吧。”他抿了一口冷茶，又苦又涩，提神醒脑。

　　成芸心看在眼里，心情复杂。

　　陛下其实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所以她刚进宫不久，姑姑就特意把她调到陛下宫中做事，从最末等的宫女做起。宫人们都觉得她走后门，明面上对她客客气气，背地里故意给她使绊子。

　　某一回，她奉命去浣衣局拿陛下的冕服，中途放下衣物，给别人搭了把手，回来时便发现冕服破了个洞，急得在长街上哭了起来。
　　陛下的轿辇路过，见她不仅不避让，还不顾颜面地大哭，让福奕过来问她话，成芸心据实禀告，心里却不抱希望。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她在推卸责任吧。

　　闻人清却信了。

　　“朕记得上回尚服局送来的衣服里落了针，旁人都没发现，是你最先察觉到，事后也没有揽功，瞧着不像这么冒失的人。这次就罢了。
　　朕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把冕服送到绣娘那里，让她们补好再拿回来。这次若再有闪失，你自己找宫正领罚。”

　　成芸心哭得一塌糊涂，在青石砖路上给他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有人知恩图报，也有人不懂珍惜。
　　某个宫人夜里偷懒，漏了扇窗户没关，害得陛下着了凉，第二日就被他罚了二十大板赶出宫去。

　　恩威并用，赏罚分明，方能治理好江山。
　　可江颂宜不好好做事，拿这种东西来糊弄陛下，陛下却如此放纵她，焉能服众？

　　成芸心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
　　江颂宜琢磨着到用午膳的点了，自己寻摸到了东暖阁。
　　过来一看，紫檀如意纹马蹄桌旁摆了一张月牙凳，摆在跟今早一样的位置，座面上另外垫了张带流苏的软垫，凳腿上钉了金环，坠有彩穗，看起来华丽又舒适。

　　菜已经上齐了，闻人清坐在主座上，还未动筷，见她来了，才夹起一筷子通话软牛肠，吃了一口。
　　见她不动，他轻抬眼皮，扫了她一眼。

　　“还不过来坐下，要人请你吗？”

　　江颂宜翘着唇角，踩着小碎步凑过去，但看到在布菜的人是成芸心后，脚步一顿。

　　掌事女官做久了，盯人时不怒自威。

　　成芸心面无表情，但江颂宜觉得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自己已经被成大女官削下来一层皮了。

　　人在屋檐下，先低两天头。

　　“奴婢还是伺候您用膳吧。”她走到桌边，站得板直，拿起银筷，瞅了一圈桌上的菜，挑了她觉得好吃的，给他夹了一二三四筷搁到碗里。

　　闻人清：“……”

　　成芸心：“……”

　　江颂宜放下筷子，垂着手，一脸无辜。
　　她够守规矩了吧。

　　成芸心憋着气，准备晚些再教诲她，用手掩着嘴，低声在她耳边道：“陛下让你坐就坐。”

　　江颂宜也学着她用手掩着嘴，小声说。
　　“下官遵命。”两人跟在接头什么消息似的。

　　成芸心：……真是够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