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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窝虎穴
李钰君知道他并没有打消全部疑心,不得已提起十二分的谨慎提防。
对方原是部落的一族之长,自去年游牧民族联合为巴森后,他成了他们的首领,必有过人之处。
而她唯一能利用的只有他的轻视,就像对付大王姬一样。
李钰君垂着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有很多人,很乱,是他们杀了大王姬,点燃了喜轿要烧死我。”
“继续。”
“他们用尸体堵着轿门,是我皇兄派来的护卫救了我。”李钰君口齿清晰,语气却十分紧张,她道:“大王姬一路上对我很好,我不忍心,命人将她背了出来。”
微风袭来,她忍不住低头缩肩抵御。
不知道是害怕风声、满地的尸体还是她面前的活人。
手背上的烫伤是那么显眼,血肉模糊,李钰君忍不住将手背后,任由微风抚摸,带来凉意。
这是而今最好的伤药。
“你有一个好哥哥。”巴森首领意味不明道。
李钰君垂着头不言语。
“这么说来,他们是专为要整支队伍的命而来。”一巴森人道:“这里是巴森的地盘,谁敢这么不长眼?”
另一人道,“公主,请让大夫为您看看吧。”
“你跟她客气什么?郢国轻易就能送来的俘虏,能是什么好东西?”大夫扯过她的手,大略看了一眼,不耐烦道:“用药也是浪费,能不能保住这手全看天意。”
“阿勒坦,她是我们的客人,未来会是我们的王妃。”
“不说她杀大王姬的嫌疑还未洗清,单她这样胆小无能,怎么配当我巴森的王妃?”
“她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
“你这是要袒护一个外人?!”
“好了,阿勒坦,察罕,你们别吵了。”首领收了刀,冷冷道:“给她药。”
阿勒坦骂骂咧咧扯过李钰君的胳膊,随便给她倒了白色药粉。
疼痛袭来,李钰君白了脸,下意识要收回手腕。
“还想要这只手就忍着。”阿勒坦上完了药,又甩给她一截绷带,“自己包扎。”
“多谢大王。”李钰君行了一个中原礼节,乖顺地到不远处坐了。
巴森人开始挖坑,将死去的战士们就地掩埋,另外一些人快马到周边城镇要车,为运回大王姬的尸体做准备。
首领狼一样的眼睛紧紧锁定李钰君。
察罕问:“叔叔,有什么不对?”
“感觉不对,这女人不像公主。”
“难道是郢国人骗我们不成?”阿勒坦怒目圆睁,怒道:“我就知道,郢国人和燊国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察罕道:“叔叔是说她的镇定?”
“嗯。康平公主娇生惯养,这女人连受火灼之痛都能一声不吭。”
“郢国人送了一个假公主过来?”察罕道:“可那两个死士确实出自安王麾下,如果不是亲妹妹,安王怎会下此血本?”
首领不说话了,盯着李钰君动作,她先找人要了一些水清理伤口周围,后用嘴咬着绷带配合另一只手细致包扎。
“听说康平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把她脸擦干净看看不就行了?”
首领点头后,阿勒坦起身,拿着蘸湿的帕子走到李钰君身前,一手攥着她的脸要动手。
李钰君偏头狠狠咬上他的手,她下了死劲儿,霎时血液直流,疼的他跳也似地退开,大骂道:“贱人!”
察罕和首领同时起身,未等他们开口,李钰君先一步恶狠狠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本公主动手动脚?”
她的声音在颤抖,被这样冒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中怒火滔天,如果不是尚有几分理智在,她一定会提剑砍了他的。
察罕将她的神情动作尽收眼底,心头升起怪异,直觉告诉他:无论她是不是真的公主,都不能留。
“阿勒坦不过是想帮你擦擦脸。”
李钰君胸口起伏,显然是被气狠了,她恶狠狠道:“他也配?”
“阿勒坦是我的侄子,这里不是郢国的地盘了。”首领警告她。
此时一人禀告道:“大王,大人,找到一枚令牌。”
巴森首领接过令牌,摩挲掉上面的黑灰,顿时满目阴寒,“是燊国。”
刀剑劈砍到树干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豁口。
李钰君控制不住瑟缩一瞬,又昂起头盯着三人,不给她一个说法这事没完。
首领打量她一瞬,“不擦就不擦吧。”
说罢,他带着三人离开。
“找个地方解决了。”
“是。”
“做干净点,推给燊国。”
首领亲自为大王姬擦了脸,将她抱上马车,命令启程时发现李钰君不在,他问:“察罕,解决了?”
“阿勒坦去了。”
此时天刚擦黑,深蓝夜幕挂上天空,几颗星子缀在半空。就在此时,一道刺破黑暗的光芒划破寂静,火光直冲云霄,连续三次。
察罕皱眉,低声道:“是阿勒坦的方向,我去看看。”
首领点头,不一会儿,察罕背着阿勒坦回来,身后两三步远跟着李钰君。
“什么意思?”首领问。
“大皇兄嘱咐我和巴森汇合就给他信号。”李钰君更狼狈些,神情也更狠厉,比起上午的强装镇定,此时颇有种豁出命的感觉。
她盯着首领道:“至于阁下的侄子,还是等他醒来问问他做了什么吧。”
“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话?”他问的是前者。
李钰君不说话,望向他身后。
须臾,天空乍亮,相同的信号升腾,那是郢国营地的方向。
“就这样,一个传一个,很快我远在郢都的父兄就会知道了。”
此时,第二个营地升起火光。
首领沉沉看着她,随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问:“会骑马吗?”
“会。”
“察罕,你带着阿勒坦,阿勒坦的马给她。”
疾行百里,一行到了巴森的领地。
营地口站着一个二十五六的俊秀青年,他上前替首领牵马,“父王,大姐她真的……”
首领点头,“在后面。”
青年崩溃落泪,跌跌撞撞朝后去了,首领回头看了一眼李钰君,道,“察罕,给这个女人一间帐篷,玉儿的丧礼结束后就完婚。”
察罕完全明白首领的意思,既然已经证实她是真正的康平公主,原定的婚约自然该履行,她会是他们的王妃。
天下第一美人吗?
察罕忍不住看向她,头发蓬乱,脸上满是黑灰,除了一双泠泠的眼睛格外动人之外,好像和普通女人也没什么分别。
甚至行事作风也不像皇室公主。
阿勒坦醒来后,说清了那日的事。
他抓着她脱离队伍,准备到隐蔽处动手,任凭她怎么挣扎都不手软。她却忽然落泪求饶,说只要能活命,她什么都愿意做。
他就走神一瞬,这女人就抱起一块石头狠狠砸伤了他的头。
——她眼泪还在脸上呢,就能杀人。
察罕想起阿勒坦的话,忍不住皱眉,传言康平公主是皇后幼女,深负圣恩,怎会这般蛮悍刁滑?
他给李钰君找了一间陈设简单的帐篷,“会有人来送水,你洗洗脸吧。”
李钰君问:“大王姬的丧礼在何时?”
“你想参加,为什么?”
“她曾帮我解围。”
解围?何时?何地?什么原因?
难不成这一路上族人刁难她?大王姬一向看不起郢国出卖女儿的作风,甚至恼怒于提出此法的首领。族人都知道,怎会在她眼皮子地下刁难她?
那就是郢国人了。
又绕回来了,她可是金尊玉贵的康平公主啊。
察罕不明白,如果真的金尊玉贵,就不会被派出来和亲了。
但李钰君清楚,她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明白自己的处境,当真是九死一生,行差踏错都会害了自己的命。她比以往更清楚地知道从前皇宫的金碧辉煌都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梦中种种和她再也没关系了。
但她也比以往更迫切地要活下去。她想过死亡,却从没想过会死在异族之中。
她根本不在乎大王姬的死活,只是她得在人前多露面,免得悄无声息地死了。
察罕不明白她的心情,只道:“后日。大王妃会赶来,你做好准备。”
“大王妃?”
“是大王姬的母亲,大王的第一任妻子。”察罕解释道:“你和大王成婚后,就是小王妃。虽然我们巴森不像你们郢国,身为妾室还需孝敬主母,但言语行动上你得以大王妃为先。”
李钰君没什么反应,正好水送进来了。
“我出去了,有什么你就叫塔娜。”他指了指送水进来的少女,不过十二三的样子,褐色的脸颊上浮着两坨红,鼻梁上满是雀斑。
察罕走后,塔娜道:“小王妃,沐浴吧。”
李钰君沉默片刻,道:“你出去。”
帐外人声像踩在她的心上,令她不得片刻安宁,究竟怎么做才能逃出去?
“小王妃,小王妃……醒醒。”
水花扑洒,李钰君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过去了,眼中警惕不减。
“小王妃,这是给您准备的衣服。”
“嗯。”李钰君让她出去,擦干身体穿衣。
塔娜在门口揪衣角,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
她刚才看见小王妃的脸了。
好漂亮,真的好漂亮,比秋天的晚霞还美。
李钰君穿好衣服,从一旁的破衣服堆里翻出玉环贴身放好,又将荷包捏在手里,朝门外喊:“塔娜,你进来。”
“是要倒水吗?我叫人来。”
几个人把水搬出去了,李钰君没有管湿湿的发丝,从荷包里拿出一粒糖,“伸手,小丫头。”
塔娜愣愣伸手,李钰君微微笑了一下,道:“和我说说话,好吗?”
“好,好。”塔娜捧着手,呆呆点头。
“大王姬是叫玉儿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
“大王告诉我的。”李钰君一边擦头发,一边漫不经心道:“其实我也叫钰儿。”
“好巧!大王姬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塔娜把糖悄悄放进口袋。
“为什么这么说?”
“大王姬喜欢你啊。”塔娜蹲在一旁,天真道:“大王姬喜欢所有好人,讨厌所有坏人,对所有可怜人都很好。”
“我是好人吗?”
“是!”
少女天真笃定的语气让李钰君恍惚一瞬,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大王姬嫉恶如仇,与人为善,那杀了她的自己就是坏人了。
可如果她不死,死的就会是无数郢国人,那杀了她的自己就是好人了。
李钰君心中一团乱麻,她问:“为什么?”
“你很可怜啊,只有好人才可怜。大王姬说了,明明是男人发动的战争,却要一个无辜的女人背井离乡,实在可怜。”塔娜凑近了些,“我悄悄告诉你哦,大王姬为了你还和大王吵架了。”
“塔娜,你先出去。”首领掀开帐子进来,摘了帽子的他头发花白,松弛的皮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李钰君瞬间紧张起来,抓起木簪将头发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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