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2：侧写师

　　范黎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生怕惹恼了绑匪，自己的儿子便再也回不来了。
　　她茫然而激动地应着。
　　初爻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举到她面前：问他把你儿子怎样了。
　　于是范黎明白过来，于是颤抖着声音质问：“你，你把我的润润怎么样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对面的绑匪似乎并没有被激怒，反倒是料到范黎会这么问一般，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还好吗……”范黎颤抖道。
　　“我有没有说过，”绑匪沉吟着说，“八百万，一分，都不能少，不然你连她的尸体都别想见到。”
　　范黎彻底慌乱起来，毫无血色的双唇爬满纹路，头发随汗液一起紧紧贴着皮肤，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苍老：“你不是说五百万吗！”
　　绑匪在电话那边冷冰冰道：“你管我要多少？”
　　而后那绑匪一顿：“你在公安局，是吗？”
　　范黎猛然抬头，看向初爻。
　　初爻朝她一点头，同时在备忘录中写道：顺着他的意思来，你在哪儿，告诉他。
　　“是，我在公安局......可我儿子在你手上！我，我现在不在公安局，我还能在哪儿啊！不然我上哪儿给你找钱！”范黎几乎快要哭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说，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八百万，”绑匪机械般地说，“我要你亲自拿给我。”
　　没有别的言语，没有任何情感起伏。绑匪的声音带着机械似的平调，冷冰冰地重复——“八百万，我要你亲自拿给我。”
　　范黎慌乱无比，一会儿看看初爻一会儿看看自己老公——她一个女人根本凑不出那么多钱。
　　但她仍是硬着头皮说：“我能拿的，我能的！只要润润，润润能好好的，我就......”
　　绑匪不理会她的一番言语，只抛冷冰冰的几个字：“八百万，我要你亲自拿给我。”
　　随着一阵忙音响起，电流声嗞啦一响，电话被掐断。
　　范黎精神彻底弱了下去，整个人往后靠在询问室的沙发里。
　　座机的号码显示区域还没有熄屏，就那样静静地放在铺着透明玻璃的桌上。
　　.
　　初爻瞥了一眼屏幕上那串乱序的数字，心下微微明白起来。他示意留在询问室的值班民警照顾好家属，转身往分局的技术组走去。
　　.
　　他今天特意让佩石把贺加也叫上就是为了这个。
　　佩石留在调解室里与值班民警一起安抚家属，而技术组里的人忙活一片，其他人搞不定，贺加正在帮忙针对那通来自绑匪的电话做定位，听见身后的脚步，头也不抬就知道初爻过来了，闷声打了个招呼：“初队。”
　　“有结果了吗。”
　　贺加摇摇头：“境外拨号，也就是说绑匪依托的服务器架构在境外，不好追踪。”
　　初爻不觉得意外：“嗯。”
　　贺加抬手抹了把脸，语速飞快：“刚刚那通电话就是通过境外服务器打进分局座机里的，绑匪所使用的那串号码应该是从黑市购得的电话卡，号主我查过了，是首都的，但这人早就去世了。这类号码通常被传销或诈骗组织使用，以便躲避警方追踪，绑匪所使用的手段和周洁迷惑何采莲的手段一样......本质上跟诈骗电话没多大差别。”
　　初爻站在桌前，目光轻轻落在技术电脑闪烁着的光标上。
　　贺加又道：“但根据现有信息推测，绑匪人应该在境内。”
　　“我记得那孩子自己有个智能手表。”初爻看着他。
　　“章润自己的电话手表早就关机了，电话卡定位不上。”贺加说。
　　分局技术组办公室内的空调正呼呼作响，无端给人添上一丝焦灼气氛。
　　初爻道：“我知道了。”
　　贺加：“初队，你说真有绑匪会张口就索要八百万赎金吗。”
　　“没准呢？如果只是单纯的走失，家属第一时间报案的话在黄金三小时内利用十人四追法找到人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但是现在已经五天了，案件的性质又是绑架，零点之后就是六天，目前我们除了那通奇怪的绑匪电话之外什么线索都没有，就像是被绑匪牵着鼻子走一样。”
　　贺加：“绑匪会不会已经带着章润离开粤东了？”
　　五天前出的事，两天前报的案，虽然在交通发达的现代社会，要从粤东离开很容易，但是这年头无论是火车还是飞机轮船，都得用上身份证，哪怕是八岁的孩子，被一个陌生人带领很容易便会被人注意到。
　　但若是坐汽车或大巴，排查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初爻思索着，说：“我过来的时候已经让人去盯着粤东的所有出口了，铁路、机场包括海港都联系过，安检查得很严，一有可疑情况立马上报——高速和其他任何有可能出去的道路口也都让交警大队的人去看了，监控也都在仔细排查。”
　　“所以你的意思，那孩子目前应该在粤东范围内？”
　　“嗯，大概率，”初爻咔咔按着打火机，说，“除非绑匪是团伙作案，不然他一个人带着个八岁大的孩子，很容易被我们的人注意到。”
　　.
　　如果说那通电话是纯粹的电信诈骗或是整蛊，那几乎不太可能。
　　一个八岁的学生失踪，自称绑匪的人给警察去电索要五百万赎金，又从五百万加价到八百万，甚至在打第二遍电话的时候，让章润对着电话叫出声，明摆着是在牵制家属心态，一步步让人陷进崩溃的漩涡里去。
　　不像是单纯要钱，更像是……
　　报复。
　　绑匪同家属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并不是普通的电信诈骗，更不是带着玩笑的整蛊。
　　而是一起动真格的绑架案，是针对章天成和范黎策划的一起绑架案。
　　.
　　初爻神色沉重，来到走廊上抽烟，沈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我也要。”
　　初爻随手递给他一支。浓重的夜色里，沈淮低下头，手中的打火机轻轻一响，尼古丁味在唇间弥散开。
　　“家属呢？”初爻随口问起。
　　“被佩石劝回家休息了，”沈淮拿出手机，用指纹解锁，然后看一眼屏幕，“十二点零五。”
　　现在是章润走失的第六天，也是他被绑架的第六天。
　　沈淮道：“我觉得这事儿有点怪。”
　　“沈老师有什么高见？”
　　“单纯的诈骗不会把电话打进走失儿童高发地点所属公安分局的座机里，不然就是自寻死路，反诈中心送上门的三等功，手段过于拙劣，”沈淮说，“章润五天前走失，家属两天前报案，在报案之前他们并没有接到过来自绑匪的电话，第一通电话是在家属报案之后、案件移交分局之后打进来的，这说明绑匪很清楚自己在哪儿绑了孩子，案件又会被分派给哪个单位。”
　　沈淮将手机随意地放在走廊的窗台上，淡淡地看向初爻：“你被绑架，顶多值一百万。区区一百万，我有能力眼睛也不眨地把你赎回来，而且不用经过警察的手。”
　　初爻顿感无语：“……”
　　“但绑匪的作案目标是章润，他开口要价五百万，在知道自己已经被警察发现了的情况下又把赎金提价到了八百万，说明他很清楚章润家的财力，也非常清楚现在警察就算查到了他，也会碍于孩子的生命安全而不敢轻举妄动——刚才那位女士已经催着他老公着手准备赎金了。”
　　初爻道：“这些我都知道。”
　　“不，有一点你不知道，”沈淮说，“章天成是粤东首富——虽然说和我比差远了。但是像这样有钱的家庭，如果绑匪在绑架孩子之后第一时间选择把电话打给家属索要赎金的话，即便后续加价到八百万，章天成也会直接给钱而不是报警，因为对于华宝医疗来说这样的新闻过于炸裂，实际控股人的儿子被绑架，股市会跌成什么样都无法保证，这是章天成不希望看到的。”
　　豪门之子被绑，股市暴跌。章天成这样的生意人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他会拿钱息事宁人，绝对不可能报警。绑匪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等，等章天成的老婆按捺不住去公安局的那一瞬间才提钱的事。
　　初爻：“所以呢。”
　　沈淮神色平静：“绑匪在拿钱和拿噱头之间选择了噱头。他把电话打给公安局而不是家属本人，也不是在绑架孩子的第一时间打的电话，而是故意等到家属报案之后派出所把案件移交分局的时间点，顺水推舟又把五百万加价到八百万，他要的绝对不是钱。”
　　这一刻初爻心里那一点摇摆不定的疑惑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绑匪绑架章润，要的是把事态扩大化。
　　“他为什么一定要看着章家陷入这样的风波里，”初爻喃喃，“他是为了股市？”
　　一辈子没见过八百万的初爻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飘过一句话：真是好歹毒的商战啊。
　　沈淮摇头，轻松道：“不，如果是商战的话，绑匪会浇死华宝医疗大楼门口的那棵发财树而不是直接绑架对方公司的小少爷。很简单，因为这里不是美利坚，国内搞商战的人都怕坐牢，在绑架小少爷与绑架发财树之间，他会选择后者。”
　　“不是商战，却要用这种手段看着对家的股市暴跌，”初爻彻底被沈淮兜进了圈子，“绑匪要看的是事件被无限扩大。他的核心目的是吸引警察的注意力……”
　　沈淮微笑地看着初爻。
　　初爻嘶了一声：“不对。”
　　“哪里不对？”
　　“他为什么非得吸引警察不可？”初爻说。
　　漆黑的夜里，没有星空和月亮，沈淮指尖闪过一抹被点燃的香烟红光，然后缓缓熄灭。
　　他轻笑一声，低头把燃尽的烟踩在脚下：“谁知道呢。”
　　初爻蓦地按住沈淮手臂，属于刑警的那份后天形成的敏锐和警觉使得他微微眯起了双眸：“沈老师，你好像在引导我。”
　　“没有啊。”
　　“是你把思路扯到这儿的，”初爻危险地看着他，“你想告诉我什么。”
　　沈淮哑然一笑，轻轻一抬左手，将初爻按在他右手臂上的手抚了下去，就像是抖掉什么灰尘，从容又不失礼貌地注视着初爻的眼睛：“我只是猜测。”
　　初爻凝视他。
　　“我比较好奇，”沈淮又提起了章润，“绑匪带走章润，使尽手段吸引警察和媒体的目光，他针对的是章天成夫妇。绑匪罪不可恕，那么反过来，章天成夫妇或者他们控股的华宝医疗，背后又藏着什么呢。”
　　初爻眼里的怀疑多了一分，只不过这份怀疑不是对案件的，而是直接撞进沈淮眸子里的。
　　沈淮无辜地笑笑：“初队长，这么直白地看着我干什么。”
　　他微微抿了抿抽过烟有些干涩的唇，然后自顾自离开走廊：“初队长，与其看着我，不如去办案。”
　　“我们没有那孩子的明确方位。”初爻淡然地跟上。
　　“问我也没用啊，我是侧写师，我又不是绑匪本人，”沈淮在接警大厅前停下，“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我和你想的一样，孩子肯定没事。要找到绑匪的话，估计只能去问章天成要一份他可能得罪过的人的名单了。”
　　说到这里，沈淮侧眸看初爻一眼，眼里慢慢染上一种游戏般的快意。
　　紧接着，在人来人往的接警大厅里，之前那个啤酒肚同事脚步匆匆地从调解室出来，一把拦住刚要走的两人：“等一下等一下！领导领导领导！”
　　初爻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啤酒肚神色有些慌张，却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地镇定下来：“那对夫妇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我想问问你们，这个案子……后续怎么处理啊？要不要我再找几个人去地摊街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监控死角，顺便问问旁边几家商店的店主有没有见到章润？”
　　“可以，找人的事交给你们，”初爻淡然道，“但案子要尽快转市局。”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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