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日本士兵端来了一个小托盘，里面放了一支小小的针筒。
　　“575，我们要开始了。“
　　浅野拿起针筒。
　　两个日本士兵挟制住575，将他的袖子撸上去。
　　575的胳膊被强行捋直，浅野不紧不慢的排去了针筒中的空气，在那胳膊上拍了又拍了又拍，找到了一块还算完好的皮肤。他将针头慢慢扎进去，绿色的液体被推入575身体。
　　“很好。”
　　浅野转过头，对旁边的左藤用日语说道，
　　“这次注射的剂量跟上次相比少了一半，上一次的实验体注射了不到30秒就晕死过去了，这说明上次的剂量过多了，咱们不能浪费，这一次剂量减半，也许还可以达到致命的效果。”
　　“是的，不过你那边有几组数据了？”
　　浅野翻看着记录本：
　　“32组，不过有用的只有20组，这些都只是成年男子的，后面还需要孩子的。”
　　他看向左藤，眼睛里闪过阴恻恻的光，
　　“孩子难搞，母子实验那边的不肯放人……你们这里……”
　　“有，昨天晚上刚抓进来两个。”
　　佐藤从另一边拿到一份名单指了指上面的两个编号。
　　“健康的？”
　　“当然。”
　　……
　　随着液体注入，周弦感觉到一阵火烧火燎的灼烧感顺着血液逐渐遍布全身，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和骨头慢慢爬开，一点一点，将他的血肉全部吞噬殆尽。
　　原本拽着他的两个日本士兵终于松开了他的胳膊，他踉跄一下，再也站不住，一下子摔到地上。
　　“检测体征。”
　　一个日本军医看了一眼正在跟佐藤聊天的浅野，招呼一旁的助手。
　　周弦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连着检测仪器的东西。
　　助手走到仪器边看了一会儿拿出本子记录，跟那个军医说了些什么，军医皱了皱眉，转向浅野。
　　胃里翻江倒海起来，周弦捂住胸口，忍不住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从嗓子里翻涌上来的血腥气。视野有些模糊起来，耳边有嗡嗡的声音，他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他努力抬起头看到那些日本人的脸上挂着狞笑，猖狂的，肆无忌惮的笑。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口咬住了浅野的胳膊。
　　浅野惊呼一声，想要甩开他。然而下一秒周弦已经被左藤一巴掌再次打翻在地。
　　摔倒在地上时，竟然是没有痛觉的……
　　周弦眨了眨眼。
　　他模模糊糊听到了自己的名字……575……不，是周弦……

　　“还活着？”
　　“是的。”
　　“把575带回去。”
　　“是。”

　　“叔叔，叔叔……”
　　575模模糊糊睁开眼，面前晃动着两个孩子的脸。
　　584掏出一块脏兮兮沾了尘土的干面包，送到他嘴边:
　　“叔叔，你睡了一天了，对不起，我把你的那一份面包吃了一半……我实在是太饿了……对不起……”
　　小孩子跪在地上，关切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愧疚。
　　575动了动手指，嘴角扯出一个笑:
　　“我……不饿，你吃吧……”
　　584迟疑了一会儿，手要缩回去，却被583拦下了:
　　“弟弟，我们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大家都很饿，还给他……”
　　“我用不着了……”
　　575将睁着的眼睛又闭上了。
　　“周叔叔，你醒醒啊……”
　　584哭着推他。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地上啊……不是地上写的吗？”
　　583伸出手去，指向墙角那一块红色的字迹，
　　“那不是你的名字吗？”
　　周弦慢慢转过头，冲着他指的方向挪动了一下，却只有一下，就又不动了。
　　过了好久，他才用嘶哑的嗓音慢慢说道:
　　“是……我叫周弦……”
　　他看着那两个孩子，
　　“你们俩……如果能活下去……能出去，帮我告诉一个叫秦慧芝的人……”
　　“她是谁？”
　　周弦笑了:
　　“那是我娘……你们告诉她，就说我去找我爹了……”
　　“你爹又是谁？在哪儿？你要怎么去找他？”
　　“他死了。”
　　“那你呢……你也要死了吗？”
　　周弦蠕动着嘴唇，不说话了。
　　584怔怔的看着，脸上的泪痕没有干，就又哇的一声哭出来:
　　“周叔叔，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也要去找我爹我娘！”
　　小孩子的声音呜呜咽咽，
　　“哥哥说他们也死了……我想他们了……”
　　583一把抱住他，将脸别过去，压抑住哭腔:“别怕，哥哥在。”
　　又到了中午时分，日本人来送干面包了。
　　他推开门，瞟了一眼，躺在旁边一动不动的575，将两块面包扔到地上:“583，584你们的。那个575快死了，不用给了。”
　　“不……我能……活。”
　　周弦费力的抬起了头，冲着那个日本士兵断断续续道。
　　“就剩下一口气了，还要！”
　　他鄙夷的将一块面包丢到地上，一脚将它踢到了周弦面前。
　　周弦小心翼翼的将面包拿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
　　日本士兵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锁上门走了。
　　“过来……”
　　他叫那两个孩子。
　　583凑上前。
　　“吃……”
　　他将面包塞到他手里，剧烈的咳嗽起来，嘴里只能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周叔叔，你吃吧……”
　　583要把面包塞回去。
　　“你们……饿……吃吧……”
　　583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将那块干面包接过来掰成两半，将大的那一半塞到584手里:“说谢谢。”
　　584狼吞虎咽的将自己本来的那块面包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的说:“谢谢周叔叔。”
　　周弦看着他们将面包吃完，闭上眼睛……

　　“巡查！都起来！”
　　“575！起来！”
　　“登记，575死亡。”

　　583和584缩在一起，惊恐地看着日本人将。躺在地上悄无声息的周弦拖走。
　　过了一会儿，583缓过来，手在地上摸了许久，摸到了那一小块红色的砖头片。
　　他看了看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在地上趴下来，捏着砖头片，在那两行模糊的红色的字迹下一笔一画的写:
　　万怀平，万承安。
　　“弟弟，你看。”
　　583将584揽进怀里，指着地上的字，
　　“这是你的大名，你得认识，你叫万承安，是咱爹起的。”
　　他抱住了他的肩:“你还要记得，咱爹叫万海，大海的海，是个顶顶厉害的人，是个英雄……”

　　“583，出来。”
　　日本人又来了。
　　万怀平站起来，看了一眼瘦小的弟弟，张了张嘴，无声的比出口型:“再见。”

　　“584，来！”
　　“我不叫584，我叫万承安！”
　　“小崽子，我管你叫什么，滚出来！”
　　“我叫万承安，我爹起的！”

　　房间里空了。
　　是1945年6月6日。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狭小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或许到了明天，就会有人进来了……

　　“又抓人了？”
　　韩志远在警察厅门口看到几个被关押进来的破衣烂衫的人，问江雪。
　　“隔墙有耳，他们在家里肆无忌惮的说，被带进来思想矫正。”
　　江雪放下手中的报纸，韩志远清晰地看到上面的一行标题:德国为保全国力转移战场。
　　德国是5月9日投降的，这点他从广播里听到过，但这条消息足足晚了近一个月才落到哈尔滨。
　　韩志远默不作声的将报纸拿过来扫了两眼:“要不是在广播里听到过，我就真信了。”
　　江雪瞄了他一眼，敲了敲桌子:“隔墙有耳，眼皮子底下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自己心里要清楚。”
　　韩志远默然的点点头。
　　“最近有什么任务吗？”
　　他问的直接了当。
　　“没有。”
　　江雪两个字回的干脆利落，让韩志远一时间哑然，干笑两声:
　　“我都被降职了，要有什么任务也落不到我头上，都是清闲的很。”
　　“你倒想要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江雪冷笑，
　　“有时间歇就歇歇，有活干就认真干，别一天天想着退路，离变天还早着呢，有点风声就往后一缩，还想在警察厅待下去？”
　　韩志远一愣，想到几天前跟她说的那些关于退路的事，硬生生把即将挂到嘴边的说又压了回去。
　　“你帮我去牢房转一圈，他们前几天说要加固牢房的铁门，估计现在已经完工了，去看看。”
　　韩志远点头应下，转身退出去。
　　江雪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报纸拿过来重新叠好，夹到桌上的书里。
　　她慢慢的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到办公室的一角。
　　角落里放着半人高的花瓶，里面插了几支绿叶，青翠欲滴。
　　她摸了摸那油润的叶子，指尖用力，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指夹印。
　　花瓶背后的阴暗处，一个小小的黑盒子，正闪着点点的红光。
　　“倒要找人来给它浇浇水了。”
　　江雪目光掠过那阴暗处，轻声笑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就这些话。”
　　汪丘掐断了窃听器，红光闪了两下，熄灭了，
　　“江雪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裴政咬了咬后槽牙，干声说道:“汪司令，我那天的确听到她跟那个韩志远说……什么退路……什么日本人要倒了……”
　　汪丘笑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
　　“可是你说江雪会不会……”
　　“窃听器放在我这儿。”
　　汪丘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裴政，你之前信誓旦旦的跟我说，有可靠消息，只要派人盯紧，肯定不会让苏联专家跑到他们那边去……”
　　汪丘的尾音拉长了，
　　“这么多天了，给我个结果吧……”
　　裴政慌忙低下头:“只是没有消息，还没抓到人……”
　　“是没抓到人，还是人已经走了？”
　　汪丘的神色明灭不定。
　　“是告知消息的那个人……他……他没有和盘托出，所以才导致失误。我正在拷问他呢……”
　　汪丘盯着裴政许久，摆了摆手:“去吧。”

　　警察厅里，浑身是伤的胡旺仁跪在地上，见到裴政进来，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裴副厅长……我是真不知道……”
　　又是一声啪的一声脆响，裴政上前两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咬牙切齿:“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那几天哈尔滨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那么大个苏联专家，人呢？”
　　“万一是……守城门的百密一疏……”
　　“消息是你给的，人没有蹲到，我自然要先好好问候问候你！”
　　胡旺仁一听这话连连磕头，额头上几乎沁出血来:
　　“副厅长，我真的是全心全意投成啊……我说的全是真的，但……他们换策略了呀……这我怎么……”
　　“接着打。”
　　裴政丝毫不理他的求饶，吩咐旁边的吴言，
　　“把他丢到牢里去，别弄脏我办公室。”
　　吴信拽起地上的胡旺仁，就要把他拖到外面去。
　　“饶命啊……裴副厅长饶小人一命啊……”
　　胡旺仁奋力挣扎着，
　　“我……我还知道一条抗联地下党的消息，保证是真的……”
　　裴政煞有兴趣的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
　　吴信松开胡旺仁，他啪嗒一声跪在地上。
　　裴政掏出手枪，用枪口拍了拍他的脸:“有话赶紧说。”
　　“裴副厅长，我知道……那群人躲藏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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