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本不想登基

　　松县县衙内，武望州让一旁的侍从退下，看向柳残机。
　　“弦惊怎么样？”
　　“回禀殿下，三殿下昨日喝了百忧散，夜里睡得踏实些，今日一早便起了，也用了早膳。”
　　武望州微微颔首，“今日再让大夫看看。”
　　“是。”
　　“还有事？”
　　“启禀殿下，三殿下今日想去义庄看看。”
　　“他去义庄干什么？”武望州皱眉道，“此案与他无关，让他听话好好修养。”
　　“殿下，三殿下极为在意此事，若没有亲眼所见，怕是难消执念。”
　　武望州冷眼看向柳残机，“你倒是忠心。”
　　柳残机面色不改，说道，“卑职只是遵从三殿下的意愿行事。”
　　“所以这就是你违抗皇命，带他去岁寒山庄的理由？”
　　“卑职知罪。”
　　武望州冷笑一声，“好一个知罪！若他有什么闪失，你这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皇后怕是把你生吞活剥了都不解恨。”
　　柳残机沉默不语。
　　“你是皇后的人，本王无权处置。”
　　武望州盯着柳残机，冰冷道，“但接下来这些时日，若你还生事，本王自会替三弟肃清身边的刁奴。”
　　“是。”
　　武望州不再看她，随意地摆摆手，“弦惊要去义庄便去，你只记住本王的话。”
　　“是，卑职谨记。”

　　*
　　雪越下越大了。
　　弦惊跃过义庄的大门，伞微微一倾，就有积雪扑簌簌滑落。
　　里面的小吏忙迎了出来，也不敢多说话，只闷头在前面带路。
　　弦惊略扫了一圈。
　　这里不过是一个小县的义庄，位置偏远不说，还甚是落败，现下屋里屋外都停满了尸体，恐怕是此地的仵作终生都难得一见的骇人场景。
　　一个老仵作带着徒弟正恭恭敬敬地侯在正堂门口，见到弦惊一行人忙不迭地行礼。
　　“岁寒山庄正宅院中清理出的遗体在哪儿？”弦惊淡声问道。
　　“回大人，在东侧敛房。”
　　弦惊跟着仵作进了东侧，只见房中搭起了密密麻麻的木板，上面全都摆满了尸体，焦臭和死亡的气息包裹着整个空间。
　　“大人，这五具遗体都是在正宅中堂发现的。”
　　弦惊顺着仵作的指引看过去，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近些。
　　他一寸一寸看着眼前被烧焦的尸骨，半晌，才低声问道，“死因可查明了？”
　　“回大人，这五人均是死后才被焚烧。其中四十来岁的男子死于胸口处的刺伤，另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子则是被人从背后刺伤而死。他们生前应与人搏斗过，除致命伤外还有多处深可见骨的外伤，均为利器所致。”
　　“这位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死于割喉，不过死前面部遭受重创，鼻梁骨被打断，腹部被严重砍伤过。”
　　“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死于割喉，一刀毙命，无其他外伤。”
　　“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死于着火后的毒烟，不过他生前被人斩断一臂，并刺穿了腹部，且有与人近身搏斗过的痕迹。”
　　弦惊走到那具最年轻的尸骨前，静静站了片刻，才轻声吩咐道，“这几具遗体要再细细验过，每一处细节均不能有疏漏，事无巨细均记录在册，原册交由我，另誊抄数份留存。”
　　“是，小的遵命。”
　　“查验完后，这几句遗体均须处理出骨架，请画师按照实物大小仔仔细细描摹下来，每一面都要。这些画完后均交由我。”
　　“是，小的一定照办。”
　　弦惊又看了尸骨几眼，不再说话，慢慢走出门去。
　　只是到了门口，他又转身问道，“这些人，生前可中过毒？”
　　老仵作赶紧回道，“小的们均查验过，并未发现中毒迹象。”
　　弦惊沉凝一会，说道，“取遗体的血，等天晴时晒一晒，若血变为青蓝色，定要禀报。”
　　“是！”
　　弦惊走出门，柳残机正捧着东西立在一旁。
　　弦惊看了她一眼，打开遮着的白布。
　　这是沾染着血迹的春水剑，只是已生生断成了三截。
　　弦惊愣愣看了许久，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又用白布盖上。
　　“还有发现其他东西吗？”
　　“现场就发现了这个。”柳残机答道，“不过侠令府在未被完全焚毁的库房里发现了几箱和玉琼楼有关的东西。”
　　弦惊微微点头。
　　“回去吧。”
　　“是，殿下，那这些……”
　　“不用清理，找个箱子放好，封存。”
　　“是。”

　　*
　　为处理岁寒山庄的案子，武望州领着骠骑营和侠令府在鹤洲松县前前后后待了快三个多月，因正赶上年底，这一耽搁，春节也只能在松县过了。
　　弦惊这些时日很是沉寂，除了跟着武望州处理大量案件相关卷宗外，几乎不做其他事，连话也说的少。
　　这样的一个春节，也实在找不出有什么值得欢庆的地方，弦惊客居的院子连喜庆点的灯笼都没挂，再被厚厚的白雪一压，显得分外冷清寡淡。
　　武望州要主持大局，除了和本地官员乡绅应酬外，还得犒劳骠骑营和侠令府，很是忙碌。但这些场合，弦惊一个都没露面，武望州知道他难受，也不勉强他，只是对那些江湖人更为恼怒。他三弟若是不与江湖人相交，被这些江湖事牵扯进去，又岂会受此苦楚。
　　除夕夜，武望州从骠骑营回来，就直奔弦惊的客院。
　　弦惊正裹着大氅坐在廊下温酒喝。
　　武望州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垫子上，自顾自地拿起温好的酒壶喝了一口。
　　只是这酒一入口他就颇觉不对，“这是酒酿？”
　　“嗯，味道如何？”
　　“小孩子爱的东西，你喝着倒也合适。”
　　武望州二话不说，招来婢女去给他温酒，温真正的酒。
　　弦惊淡淡笑了笑。
　　武望州见他终于有了个笑模样，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等雪停了，天气再好些，你就随周府主回京去，好歹让他把差事给交了。”
　　“是。”弦惊点点头，“是我的错，连累了周府主。”
　　“你知晓就好。父皇心疼你，定不会治你得罪，但其他的就难说了。”
　　弦惊轻轻叹了口气。
　　“我早和你说过，远着那些江湖人。”武望州瞥了他一眼，严肃道，“他们所谓的快意恩仇，不过是蔑视法度、弱肉强食，毫无义理可言。”
　　弦惊有些愣神，也无从辩驳。
　　武望州见一向活泼伶俐的弟弟默不作声、神情暗淡，心里也觉心疼，忍不住说起了软话。
　　“都过去了，你也莫纠结太久。”
　　“嗯……对不起，让大哥担心了。”
　　武望州伸手狠狠揉了下弦惊的头。
　　“知道就好！”
　　弦惊乖乖被揉乱了头发，微微笑着喝了口酒酿。

　　*
　　偏远的边城，即使赶上春节也没多少热闹。
　　一对支着小摊子的老夫妻在风雪里捱了一下午，也没迎来几个过路客。
　　天色将暗，两人正商量着是不是干脆撤了摊子回家去，就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坐到了矮桌边。
　　“老人家，有吃的吗？”
　　男子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年纪，声音也十分嘶哑，不过却很有礼数。
　　“有羊肉宽面，客官可要来一碗？”
　　“嗯。”
　　“好嘞，您稍等。老婆子，快加点柴火！”
　　一晚热腾腾的羊肉宽面很快上了桌。
　　老妇人见那男子身量看着瘦削，又孤零零一人，逢年过节还在外奔波，心下不忍，便把本来为自家过节准备的桂花酒酿给他盛了一碗。
　　男子见多出来一碗酒酿，有些怔愣。
　　“无事，这个不收钱。”老妇人笑得慈和，“过年了，喝点酒酿甜甜嘴，一整年顺顺遂遂。”
　　“多谢。”
　　男子闷闷地应了一声。
　　没一会儿，他就将面和酒酿都吃得干干净净，也不多说话，放下银钱就走。
　　老妇人去收碗，才发现那男子多给了好些铜钱，连忙抬头去寻，那人早已消失在风雪里。

　　*
　　来年初春，弦惊回到了京城。
　　此次他出去大半年，宫里的人都挂念他，但处罚也是免不了的。
　　在鸿武祠关了三个月的禁闭，又被圈在宫里大半年，若不是知白道人突然到宫里要人，弦惊怕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宫。
　　师父亦如父，弦惊是正儿八经拜的师，哪怕是武帝，也不能随意干涉知白道人教徒弟。
　　所以弦惊便得出宫，搬去道观清修。
　　待弦惊再出观，已是一年多后的事情了。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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