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使者收起匣子，哼着歌锁上了书店的大门。
　　愈演愈烈的混乱里没人注意到他，一辆摩托停在他身边，“你高兴得太显眼了。”

　　“哦？你来接我吗？”使者抱着石匣比划了一下，“你倒是开辆能放东西的车来！”

　　“首先，我只有这辆车，巢城议会小气得很。”来人把帽子掀开，露出一张很正派的脸，是个年轻男性，“其次，这摩托也未必能开出去呢。”

　　街上鸣笛声四起，伴随着不止歇的尖叫与哭号，偶尔有车辆失控，撞在一起，涂抹在车窗的血色均匀地铺开，再从车中走下来的，就不知是什么东西了。

　　“算了，我就这么抱着吧。”使者小心翼翼地坐到男人身后，“趁着别人发现你这个小科员之前……”

　　“科里有位科员陷在这边，我的任务是来救她，没穿制服，别人认不出来的。”年轻男人往前挪挪位置，“赵一明死了？是我那位同事的手笔吗？”

　　“不是。”石匣很重，端在胸前，一直向前滑，使者用了用力气，“他太笨了，让教官不高兴。”

　　“哦……是有听说过他的食尸鬼失控了。”本应来救援同事的男性科员发动机车，往海滨的豪宅区驶去，“他的资历比我老，我还以为能跟着参考一下。”

　　“侍从要牵好自己的小宠物。”使者叹口气 ，“像他那样被反噬，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如果不是为了计划，第一次时教官就不会管他。”

　　“毕竟是‘那位’教官嘛。”一直伪装身份活动着的侍从也跟着叹气，“她一向很没耐心的。”
　　“对了，我们用不用把那两位也接上啊？”他问。

　　“不用。”使者道，“拿到钥匙后，教官亲自来。”

　　“羊倌啊……”侍从咂咂嘴，“真令人羡慕。”

　　摩托轰鸣着远去，在混乱的车流里走走停停，留下一尾融进了月色里的红色车灯。

　　殷怜寿支棱着胳膊在人群里穿行，处理过的伤口涂满生长凝胶后裹上短效仿真皮肤，此刻痒得难耐。

　　人群中有人在问：“究竟怎么回事？灾异型污染吗？为什么没有通告？”

　　有官方人员试图控场，大喊着有序撤离，也没人理他。

　　殷怜寿试图说服身边经过的人到隐蔽处单独避险，但阴暗的光线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排斥，匆匆地将她撞开。

　　她本害怕提及食尸鬼会造成更大的恐慌，最后终于为了表明事态的严重性，抓住了一位巢城议会的职员，告知他食尸鬼可能就在街上。
　　年轻人的脸上先是露出茫然，然后严肃地吼道：“不要干扰公务。”

　　食尸鬼对很多人而言已是传说了。
　　事实上，若非亲眼目睹，她自己也难以相信。

　　一路走过，宁渊身上的防护组提醒了疲于奔逃的人们，开始进入室内搜寻装备。
　　有要钱不要命的，这时候开着辆厢式货车驶入人群，售卖防护组，有人买了几套，他愈发兴奋，吆喝着坐地起价，将本就离谱的价格又提了一倍。
　　人群中几个身材结实的人对视一眼，干脆直接上手抢了。

　　殷怜寿无意判断他们的道德水平，只是用完好的那只手拿住了武器，用来驱逐那些试图夺走宁渊身上防护组的人。
　　巢城的防护组存量应该是足够的，但能否立刻找到装备好，是生死攸关的的事情。

　　宁渊凑上前来：“对不起，我应该随身带着你的那一件。”
　　带着医生去救助殷怜寿时，只携带了医疗箱。为她备下的那件防护组，在他们回返车辆旁边后只看到了空荡荡的车窗和满是碎玻璃的座椅。
　　——这位小偷发觉污染后的举措相当聪明，只可惜素质低了些。

　　医生当时就驾车离开了，也不知成功逃出去没有。

　　殷怜寿摇摇头，“谁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又一辆车斜刺里冲来，猛地撞到墙上。宁渊拉住她的胳膊跑起来，“我们先去无人处躲一躲，必须给你找一身防护组。”

　　污染蔓延得比火焰还要快，万幸食尸鬼不知躲在哪里，大多数遇到的还是生长型和扩散型。
　　人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终会自己意识到最优先的逃生方式是远离人群，而不是挤在一起逃脱。
　　——恐怕也逃不掉的。宁渊忧心忡忡地望向远方。
　　城关大门应该早就关闭了，驻城兵团与巢城议会的工作看似相辅相成，实则被完全不同的模式与目的驱使，城中大规模污染，优先级最高的事宜是“防止外泄”，他们不可能放任有污染风险的人离开301。

　　这也是为什么驻城兵团成员的家乡基本远离驻地。
　　在污染面前，“能狠下心”有时是非常重要的素质。

　　殷怜寿手臂上的药效果太好，血肉重新生长的感觉让她的神经都跟着抽搐，再一次克制住想要把伤口撕扯开止住痒意的冲动，她跟着宁渊，疲惫地点了点头。

　　“按照一般的治疗流程，应该注射一些配套的药剂的，或者让你直接晕过去。”
　　宁渊把殷怜寿带进了图书馆里的一间休息室，学院有讲座时会让嘉宾在这里做准备，平常半个人都没有。
　　“可现在你得打起精神来。稍微坚持一会儿，这东西效率很高，不会吃太久苦。”

　　殷怜寿这时全副心神都在和痒意对抗，宁渊擦擦她额角，“我去看看讲台下面的备用防护组还在不在。”
　　趁外面的人想起这里之前。

　　污染渐渐成熟了。面目可憎的怪物在暗处探出头来，开始享受它的餐点。

　　苏虹在街道上慢慢行走，她已忘记自己身在此处的理由，让她流泪的幸福感充盈她心头，她不再孤独，不再恐惧。

　　她仰起头凝视着月亮，泪水流过她血红色的脸庞。
　　彼方的大门已经为她开启，母亲在那边永远地迎候。

　　我想要带着爸爸一起去的，因为我知道你爱他。苏虹在心中哭诉。
　　但我不小心把他杀死了。你会怪我吗？
　　妈妈……

　　一只食尸鬼越过她肩膀，吞吃着已经沦为污染物的路人。
　　它野兽般的眼睛盯着苏虹，而后毫不在意地离开。

　　苏虹也没有反应。
　　直到另一群人经过，对着她发出惊叫。

　　她笑起来，皮肤下血管浮凸，如同紫黑色的鞭痕。
　　那痕迹像天色一样，越来越暗，越来越暗，甚至开始了扩散。

　　心神脱离了主体的控制，被神明召唤着与祂的疆域融合，她在那无边际的空茫里被团圆的喜悦拥抱，一个无条件爱着她的母亲重新将她孕育在腹中，从此她原谅自己存在的事实，因为“苏虹”不复存在。

　　她忘记了自己。

　　人群背对着她奔逃，一个吓破了胆的逃亡者转过头确认她没有追上来，看见原地站着一只瘦小干瘪的、漆黑的怪物。
　　他的脸瞬间融化了。

　　天空的晦暗转变为彻底的漆黑，月光像一个出血点，把世界泼得猩红。

　　使者从车后座下来，抱着石匣干呕，“怎么会有人把摩托开成这样。”

　　侍从信步往宁宅里走，“不要抱怨，要是赶不及仪式就惨了。”

　　“才不会赶不及。”使者骄傲道，眼神斜睨像道路后方，“我的成果是相当完满的。”
　　其他的使者还在赶来，他到得很早。

　　“何止完满，”轻笑声传来，花信坐在宅邸前的喷泉边大笑，“甚至还造了一个同伴出来。”

　　使者涨红了脸，“要不是您安排的那个侍从……”

　　“我可没有责怪你。”花信走过来摆弄他抱着的石匣，“「游廊」里无聊得让人头痛，这种罕见的乐子多多益善才是。”

　　“不要再闲聊了。”
　　稍离远点，红色月光连人的轮廓照不清，走近才看清那张脸——容安货箱的安淳英。
　　“把神像摆好。”他看着那石匣道，“钥匙在等候着我们。”

　　“不用太急。”花信折下腰背，仰起脸看月亮，“污染还不够。我们的桥梁还未搭好呢。”

　　“时至今日，该改口了。”安淳英皱眉，“这是不敬。”

　　“有什么所谓。”花信耸耸肩，“你们总是搞些人类的条条框框，假装神会在乎你们的表演。称之为「污染」或是「恩典」有什么所谓，那些充当介质的小怪物比你我更虔诚，神选择他们了吗？”

　　安淳英不满地皱起眉头。

　　“哦——原来如此。”花信凑近他，“你是在害怕自己的言行不忠，才用指责我措辞的方式佐证虔诚。”
　　她笑道：“那是没有用的哦。”

　　“胡说八道。”安淳英青了脸色，甩袖子返回宅邸内。

　　花信抬抬下巴，示意使者将石匣搬进去。

　　侍从站到她身边，“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休息一会吧。”花信阖眼道，“只需等着就好了。”

　　城关大门均已落下，终于停摆的交通道上只余下疯狂的鸣笛声。

　　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着祈祷的人、大打出手抢夺别人的防护组的人、呼喊着寻找失散了的亲人的人，互相仇恨的人，互相伤害的人，互相惦念的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混乱裹挟着，没有余力仰头去看月亮。

　　月亮不再是一个完满的圆，血色像原本被装在一只汤碟里，正逐渐溢出来，在天空画出一条尚不显眼的线，向着地面的某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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