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的夜晚

　　不过这“庄稼”长得好，不见得我们就有多高兴。荆楚一阵牢骚，说：“大盘又涨了一百点，一百个点啊！”说这话的时候他声嘶力竭，一脸的难以置信。

　　一直以来，股市都是我们脸上的晴雨表，股市涨自然是笑脸，股市跌就是哭丧脸。以前不知道，现在算是知道了，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哭丧脸更难看的脸，就如荆楚这脸，无可奈何又心有不甘。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股市涨，你偏偏在赔钱。

　　我说：“你一准儿今天又赔钱了。”

　　荆楚不否认，说：“熊市里辛辛苦苦挣的钱，这把牛市一股脑的都给赔进去了。”这话听起来像句玩笑话，不过这玩笑话也是真话。

　　朱大庸说：“也不奇怪。”

　　荆楚咦的一声，说：“不奇怪？他妈的，这都奇怪到家了。”

　　朱大庸说：“以前你挣钱，买的是创业板，现在叫你赔钱的，也是创业板。”跟着又叹气，说：“眼下这牛市偏偏只是蓝筹股牛市。”

　　我说：“只涨指数不挣钱。”

　　老薛说：“客户可都挣到钱了。”

　　我说：“客户之所以挣到钱，还不是因为咱叫他买蓝筹？”

　　朱大庸唉的一声，说：“蓝筹也确实涨了，不过咱几个偏偏又都没买。”说这话的时候我们统统看向了健哥。之所以看健哥，是因为出这主意的是他。

　　一个月前股市刚启动，券商带动大金融疯了似的狂拉指数，市场上的热钱也一窝蜂的涌向大蓝筹。

　　我们又惊又喜，说：“股市起来了！看来之前想的都错了！”

　　健哥泼了一盆冷水，说：“是不是真这样还难说。”他又一脸质疑，说：“蓝筹谁能拉得动？几个银行加起来就几万亿的市值。”跟着又一脸笃定，说：“怕是昙花一现也说不定。”

　　荆楚也说：“没错，炒股得炒小盘股，随便几个游资就炒起来了。”又说：“银行股市值太大，炒不动。”

　　我们问：“所以呢？”

　　健哥说：“所以这蓝筹说不定哪天就熄火了，它熄火了会怎样？”

　　荆楚说：“会风格转换。这也叫雨露均沾。”又说：“热钱从蓝筹股蜂拥而出，一股脑的涌向创业板，可就把创业板炒上天啦。”

　　健哥说：“对啦，热钱在蓝筹股上闹不出多大动静，不过要是涌进小盘股，那可就不一样了。”

　　我们说：“眼下咱们买的可都是小盘股。”

　　健哥说：“那就按兵不动。”

　　我们问：“客户呢，客户是不是也按兵不动？”

　　健哥微皱眉头，说：“客户要是也按兵不动，咱上哪挣钱去？”跟着又说：“你得叫他们买。”我们问买什么？健哥说：“什么挣钱买什么。”我们说眼下最挣钱的是金融。健哥说：“那就叫他们买金融。”

　　我们啊的一声，说：“金融？咱自己都不买，叫他们买？这……这不地道啊。”

　　健哥说：“之所以叫客户买金融，是因为他们都不能等，他们得挣快钱，挣热钱。对他们来说这钱挣少了不行，挣慢了也不行。”又说：“眼下最热的正是金融，是银行，是券商。”

　　我们说：“这……这风险也太大了吧？”

　　健哥说：“来炒股的有几个怕风险？”又说：“他们怕的是这钱挣的不够多、不够快。”他瞅了我们一眼，又说：“一看不好，跑啊。哪怕没挣钱，也叫他玩了个刺激。”

　　荆楚一脸赞同，说：“对啦，这挣不挣钱尚在其次，重要的是刺激。”又说；“来炒股的，有几个不爱刺激？”

　　这一个月来，我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这大金融掉头朝下，人人摔得粉身碎骨。奇怪的是，大金融这把火非但没熄，还越烧越旺。

　　大盘越涨越高，客户脸上更是喜笑颜开。到头来傻了眼的却是我们，因为股市的“虹吸效应”，钱从小盘股蜂拥而出，一窝蜂的涌向大金融，造成小盘股越走越低。我们看着这一浪高过一浪的指数，自己的账户却偏偏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心也跟着账户在滴血。

　　更叫人无语的是，客户见了你就是感谢，感谢你教他挣了钱，就跟你是他亲爹似的。每当这时候你心里就有一万匹“操他马”在奔跑，你是挣钱了，老子我可赔惨了。不过你心里就算有一万个不爽，脸上也老得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悠然自得。给人的感觉是，挣这点钱，不过举手之劳，在我这儿根本不算个事儿。

　　我们这么看健哥，健哥不能不说话，哪怕他已被股市逼得无话可说。健哥说：“客户之所以挣钱，是因为无知者无畏，无畏者又无敌。”

　　朱大庸说：“那些敢追涨的，是都挺不怕死。”

　　荆楚说：“他们之所以还没死，是因为股市疯了。”

　　我说：“股市之所以疯了，是因为有太多的股民疯了。”

　　健哥无奈的说：“人算不如天算啊。”

　　老薛问：“现在该怎么办？”

　　健哥说：“什么怎么办，静观其变啊。客户正好挣钱，挣钱又都因为你。”

　　老薛说：“不是说客户，说我，啊不不……是说咱几个。”跟着又一脸堆笑，说：“咱几个接下来买什么好？”他这话说完，我们几个会心笑了。老薛捂着他老婆本就跟捂着他老婆一样，生怕有什么闪失。之前因为“乌龙指事件”骗得他掏出老婆本，没挣钱不说，还偷鸡不成蚀把米，日后没几天他就割肉斩仓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往后他小心又小心，任谁也骗不出他老婆本。

　　这些日子来，老薛看着金融股一天一个台阶，客户在他指点下更是挣得盆满钵满，他这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荆楚笑着说：“干啊，你和客户怎么说，你就也怎么干。”又调笑他说：“你看，客户挣了那么多，没错吧？”

　　老薛一脸苦涩，说：“不行不行，太高了太高了。”

　　荆楚说：“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又说：“股市都疯了，你不疯怎么行？”

　　朱大庸说：“就因为他不疯，所以他才不敢买。”跟着说：“叫你追高你敢追？”

　　荆楚一脸不屑，说：“两千五我都没追，三千点我追？”

　　朱大庸一指老薛，说：“你都不敢，他敢？”跟着又和老薛，说：“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买小盘股。”

　　老薛咦的一声，说：“这牛市是蓝筹股牛市，小盘股怎会涨？”

　　老薛给我们泼冷水，我们一个个的都不爱听。你丫的，蓝筹股牛市你不敢追，小盘股熊市你又瞧不上。健哥直接说：“你别炒股了，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这一个月来，宫强常给我们开会，这会是越开越多，到最后差不多天天都得开。会是开了不少，他会上说的话却是老生常谈。我们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他还越说越来劲。

　　这天宫强第一句话就是：“不出所料，今天又涨了一百点。”他语气轻松，如料敌先机般自信，可不似荆楚那句“大盘又涨了一百点，一百个点儿啊！”的气急败坏。

　　宫强一指荆楚，说：“荆楚你说，大盘这么涨，还是不是虚晃一枪？”过去几年，荆楚老压他一头，压他一头的原因是他总是看多市场，荆楚又老是给他拆台，还一拆一个准儿，谁叫股市可着劲儿跌。

　　荆楚紧闭着牙关不说话，他不说话并不是无话可说，其实他有一肚子脏话要说，只不过嘴巴这道阀门给关上了。

　　宫强又说：“有几个事儿要说啊，首先多联系客户，你不联系别人可就联系了，这瓜长熟了，最后教别人给摘走，多可惜。”又说：“以前你和他联系，他愿意搭理你？搭理你也是客气。现在不一样了，他得求着你，为什么？你能给他挣钱啊，客户有几个是懂股票的……”

　　说到这，下面有人不耐烦，说：“这事儿你昨天就说了。”

　　也有人说：“上个周也说过。”

　　宫强罕见的耐着性子，说：“为什么上个周说过，今天我还说？”他自问自答，说：“要紧啊，我怕你们都不上心。要知道干咱这行的，挣钱的时候没多少，真到了挣钱的时候，你一天得当两天来干。别怕累着，累不着，哪怕累着了也不亏，你多挣钱了啊。”

　　我来了一句：“骡子它也不能连轴转啊。”

　　下面也有人发牢骚，说：“身子累还不算什么，心累啊，我满仓的小盘股，天天跌，挣客户的钱还不够我股市赔的。”

　　宫强这会儿搬出证监会的做派，说：“从业人员不许炒股，你不知道？”

　　从业人员不许炒股大家都知道，不过证监会可没说从业人员家属也不许炒股，不能炒股的你，还不能叫你老婆开个账户？所以这句话是个屁话，来干这行的都炒股。宫强拿这话说事儿，我们当然不能服气。

　　有同事说：“我要是不也炒股，客户怎么能听我的？”

　　荆楚嘿的一声，说；“对啦，他只会把你当个屁。”

　　宫强瞥了一眼荆楚，像是心有不满，他忍气吞声和前一个同事说：“客户也不一定非炒股，你叫他买基金啊。基金都有认购费，两个点，你卖出去就是你的。”

　　健哥这时候说：“基金都是别人替客户买股票。”又说：“这个‘别人’不是我，是基金经理。”跟着又说：“嗨，没水平的人才卖基金。”

　　荆楚跟着一句：“对啦，叫我我也不卖。”

　　宫强脸色不好看，哼的一声，轻蔑的和荆楚说：“我怕有水平的，你干不了。”

　　荆楚问：“什么？”

　　宫强说：“杠杆。”说完这两字，他又朝我们这一众人，说：“有的客户想多挣钱是不是？”

　　下面有人说：“这客户是越来越难伺候了，你帮他挣钱挣慢了他都怨你。”

　　宫强说：“那是因为他本金少。”

　　那同事说：“也不对，有的人本金多，他也嫌少。”

　　宫强说：“是多是少——分人，一千万你看来是多，马云看来它就是少。”

　　那同事恍然大悟，说：“对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那天客户和我说：‘我活动的钱就百来万，炒股太少了。’我心里想你想上天啊，一百万炒股还嫌少？”

　　宫强淡淡笑了笑，说：“这不要紧，这事儿也好办。”又说：“客户有一百万，你可以再给他两百万，叫他三百万炒股。”跟着又说：“他要是有一千万嫌少，你就给他两千万……”

　　话音未落，那同事大呼说：“我……我哪有那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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