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の音

　　洞栏之外的空地和近围的罂粟地，立着六支根风灯吊杆，此时高挑的风灯不与寻常地打着漩，摇曳晃动。

　　居分贝侧身跃过栏杆，在灯影下来回转换中顾盼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样，脚下的罂粟花也像是晃动的图片，但空中的风像是拉着他的无形的手，将他牵引到这明灭之间，告诉他在这样的夜里能见到想念的人，和在死部的那天夜里一样……

　　『JUJU……我知道你在……』

　　浑厚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他的身侧响起，居分贝瞬间僵硬了身体，心脏□□到像要痉挛，他慢慢转身……

　　那个他常常想念，却必须离开的男人就站在灯影的光晕边，脸上的表情也随着风灯的晃动，是担心，或是冷酷，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还是暗藏刀锋的尖锐，变得太快，看不清，也辨不明……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少年瞧着男人嘴角叼着的香烟，忍不住道。

　　男人不耐地将烟甩到一边，吊着眼睛看着少年,慢慢张开双臂……

　　“切，有够流氓……”居分贝小声地嘟囔一句，随即扑上前去。

　　被阿祖环抱在怀里，抓着男人衣襟的手止不住地打抖，鼻息间全是曾经熟悉的味道，居分贝只觉得几个月来，全部的痛苦，疲惫，全部冲上头脑，又砰然炸开，紧接而来的是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平息……

　　正当少年满足且幸福地蹭来蹭去时，颈侧传来一阵刺痛，颈侧被男人深深地咬下去——

　　就算报复也不必这样吧……

　　“呜——”

　　居分贝发出难忍的呜咽，男人的愤怒，责备像是通过肌肤之痛，顺着血液流遍他全身，而他不断堆积在身体里的倔强和坚持的壁垒也随之如鳞片般剥落……

　　『痛吗？』男人肆无忌惮地抹掉嘴上的血迹。

　　“嗯……”这不废话吗？你被吸血鬼似的咬一口试试，血都被你吸走好大一口呢！话虽如此，但居分贝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屈地乖乖点点头。

　　男人这才算是解了恨，捏起他的脸，捉弄地笑道，“看你瘦的，是想我想的吗？”

　　居分贝想承认，但却迫使自己低下头，避开男人的目光。

　　『跟我回去吧！』男人摸着少年的头，柔声道。

　　多诱人的声音，居分贝的心开始动摇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咬紧牙，微微摇头……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男人怒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居分贝冷不防打个颤，手肘的部位被捏得生疼，他想，这也算是宠溺吧，但是这回阿祖真的生气了。

　　居分贝苦笑着，眼圈有些热，原本动荡的心思更是摇摆不定，想要回去冲动直涌到喉间——

　　“我——”

　　要妥协吗？真没用啊，但他已经到极限了。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想回到阿祖身边的懦弱，就连给自己一巴掌的力量也没有，他几乎绝望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拉着阿祖不说话，也不肯放手……

　　“你是何人？！”

　　一声长啸震彻夜空，吉鲁拓手按腰刀，神色戒备地站在洞梯前，身后站着曲凤晓和张四碗二人，看见少年和曾经见过的男子，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而不知是从何时起便靠在屋外的甲虫，与他对视时，也沉着眉。居分贝想这表情定是又再说“那是幻象”吧……

　　已无所谓了，如果懦弱根深蒂固，那就让他亲手断了自己的退路！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呢，应该没有吧……

　　居分贝重新回头的时候，冷漠地拍掉了男人的手——

　　“别开玩笑了，和你回去，血会被你吸光的，”少年刺笑着，摸下顺着颈子留下的血迹，“还是在挂掉之前，趁早找一个相同血型的人吧，老爸的死也算前车之鉴！”

　　“……”男人愣住了，静静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这样就好了，居分贝心想着，强迫自己转身，背离身后的男人。

　　『你不是也一样吗？这些人能在你受伤的时候做什么？还是有谁让你比我身边更安稳？！』

　　“啊，就像你说的，比呆在你身边更安稳。”居分贝心里默念着，让自己再坚强一些吧。

　　『是嘛……』

　　听见男人冰冷的回应，少年直觉得不好，果然身后传来啪啪两记熟悉的金属撞击声——

　　居分贝刹住脚步，他明白这是男人贴身的枪上了膛，却不知这枪口是否对准的是否是自己，想回头看，内心却害怕。

　　对面站在洞梯上靠着木栏的甲虫脸色突然很冷峻难看，紧神戒备着。

　　真是可笑，枪口对的是自己，甲虫为何这么紧张，居分贝甚至觉得那枪口像是直贴在自己的后腰……

　　就算是尸体，也要把他带回去吗……原来结局没有改变，纸牌上的死神小丑——果然是阿祖！
　　居分贝落寞地笑了笑，慢慢洞屋走去，周围的人都变得模糊，只剩那屋门才像是活的……

　　砰！！

　　疾风从他的耳边飞过，居分贝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走着，踏上咯吱会响的木阶，从临阵戒备状态中的甲虫身边擦身而过，跨进洞屋。

　　环视一周，居分贝走在桌前坐下来。

　　阿祖的存在感在枪响的那一刻消失了，他感觉得到。所以这算是成功留下了吧。摆在桌上的剩菜冷饭，就像是讽刺，怎么看都太凄凉。

　　居分贝抓起一块面饼，狠狠地咬了下去……

　　……
　　…………

　　萨金婆新进门之前，以为少年会躲在床上独自难受，进来后才发现少年坐在桌边大口地吃饼喝汤，那气势可谓豪迈。

　　“你还有心思吃啊！”萨金婆新走过去“啪”地坐下，盘碗碟筷惊得跳三跳，若不是不能动真气，桌子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我还没吃晚饭呢。”居分贝带着责怪和埋怨，淡淡地瞪了萨金婆新一眼，低眉继续吃。

　　萨金婆新负气地倒了两口冷酒入喉，回想起适才发生的事。

　　从那个危险的男人出现之前，他便站在门口，从避无可避的亲昵到降温后争吵，他全部都看见。少年回来时背对着并不知道，那时男人手握着的短兵最先极快地对准了吉鲁拓，眨眼突然转向了他——男人想杀的，是吉鲁拓和他两人中的一个。

　　萨金婆新从未见过男人手中的短兵，但能感到，和□□类似筒口里射出的东西，或许杀伤力要比□□强很多，而筒口对准的正是他的脑袋！

　　鬼门关即便是遥望一眼，换谁也胆战心惊。萨金婆新自然听不懂少年和男人叽里咕噜的争执，也早已领教少年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本性。他心中猜着，少年定是拿吉鲁拓或者他做了挡箭牌。这当然他心中有气！

　　萨金婆新脸色阴沉地看着少年，许久才发现少年捧着肉汤大口地喝着……

　　但不是说，不吃肉的吗，连剩下的三大张面饼都所剩无几，还往嘴里塞！

　　不好！萨金婆新脸色变了，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别吃了！”

　　居分贝仍旧没抬头，低声地喃喃道：“我还没吃饭呢……”

　　话说一半，压抑的胃酸翻涌至喉，他赶紧转头掩口。鼻翼两侧剧烈酸痛着，就好像随时叫嚣着要好好痛哭一场。

　　不能哭啊，居分贝强吞下眼泪的同时，也强迫自己吞下口中恶心的污物。

　　离开阿祖，不能任性，这是他自己选的。两次机会也都被他强硬地拒绝。居分贝也想求求老天，不要再试探他的决心。

　　在枪响的时候，阿祖消失的同时，崩溃的还有勇气的堡垒。若是下次再见面……一定会和阿祖走的……居分贝低着头想着，眼眶火辣的痛，湿意也染伤了眼角……

　　“我说不要吃了！”萨金婆新直接拍飞了居分贝手中的饼。

　　看着少年忍不住恶心，却不停地往嘴里塞，萨金婆新觉得连自己的晚饭都要反呕出来。

　　“吐掉，听见没有，吐出来！”萨金婆新将少年拖到门外的木栏处，压着少年，一手捏着少年的下颚，一手直接敲开少年的牙关往外掏。

　　“你干什么，老子哪里又惹你了，你有本事往我肚子里塞，如今我如你愿，你又往外掏，他妈的——”

　　少年话未说完，被萨金婆新一记传说中的黑虎掏心，这回掏在胃上，里面的东西全吐了。

　　真能折腾！守在门口的张四碗翻了个白眼，侧过脸去眼不见为净。

　　全吐了！

　　拜甲虫所赐，居分贝的胃袋连胃酸都倒空，也好受许多。

　　或者说被甲虫一拳打的痛，超过了被撑的绞痛也不一定，居分贝心中嘟囔。

　　漱完口，居分贝走回屋，关上门，狠狠瞪了一眼甲虫。他想歇口气，没走两步，便浑身乏力，干脆顺势坐在地上，不想爬起来了。

　　“闹累了啊，我以为你精气不竭呢？！”萨金婆新走到他的面前，随意地也坐在了对面。

　　虽然这么折腾实在虚脱乏力了，但居分贝听见甲虫惯有的讥讽口气，还是冲了一句“关你x事！”让甲虫的脸色成功变黑。

　　“对不起，别放心上……”居分贝冲完，便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乖乖道歉。

　　见少年服软，萨金婆新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少年的目光却停在他的身上，没有移开，他总觉得少年想要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少年才又小声道：“转过去。”

　　“转？”

　　“你不是在安慰我吗？所以你转过背去!”少年上一刻还算小心，下一刻态度很有不讲理的成分。

　　何时安慰你了？萨金婆新又要反口，但少年的目光却轻柔无助……

　　这难道是在撒娇？！

　　萨金婆新赶紧灭掉心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犹豫好一阵，才背转过身去……

　　少年低下头，将额头抵在男人的后背，无声地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坠下，似遗落的珍珠……

《傻瓜与笨蛋》
你爱你哥，谁来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