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渡

　　阿楚身穿一身红衣走在京城闹市中，黑发如瀑，面若凝脂，在人群中很是扎眼，凡是从身边路过的街客，无论男女，无不驻足回望。

　　自己自离开药王谷后，便因毒入脏腑晕厥在了回汕州的山林之中，醒来时，浑身无力早已不知过了几日，等到折回客栈，青云和行李马匹都早已不在。

　　于是阿楚便去汕州城北的十里长亭挑了快马赶回了京城，四海山庄毕竟在京城的近郊，青云若是等她，一定会栖身在京城的客栈中，可阿楚寻遍了京城的客栈酒楼，都没有见青云的身影，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阿楚感觉身后有几个鬼祟之人一直跟着自己，于是便故意将这几个歹人引入到一个人少的死胡同里，几个歹人见美人落单，前面已无路，便露出了一脸恶相，缓缓走上前来。

　　结果没想到这次遇上了硬茬，这个看似弱不经风的姑娘居然是个会功夫的，几人被阿楚几招制服，跪在阿楚面前不断磕头求饶：“侠女饶命，我们也是拿钱办事。”

　　阿楚一只手扼住那歹人的咽喉，一边追问：“拿谁的钱？办什么事？”

　　“那胭脂坊的春娘到处搜罗生着丹凤眼的女子，说什么京城来了位出手阔绰的楚公子，常常在胭脂坊一掷千金，专好这口……”

　　“楚公子？”阿楚心中一紧，“他长什么样子，仔细说来听听。”

　　几个歹人七嘴八舌一番描述，阿楚差点被气的吐血，这楚青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等见了他，看她不打断他的腿。

　　阿楚寻了身旁的一股麻绳，将那几个歹人捆到了一起，打了死结，“这死胡同几天也不见个人影，能不能饿死在这儿就全看你们几个的造化了。”说罢垫脚飞了出去。

　　阿楚寻了个衣铺，换了一身男装，为了骗过那胭脂坊的春娘，还特意给自己粘了一圈络腮胡，对着镜子瞅了瞅，怎么瞧都是一副糙汉的模样，于是放心的向着胭脂坊走去。

　　见了春娘，阿楚自称是楚公子的朋友，花了些银两，将那楚公子平日里最喜欢的丫头叫了过来，在包间里等了许久，却见一个蒜头鼻地包天的姑娘向自己走来。

　　阿楚强忍笑意，取笑的并不是这姑娘的容貌，而是楚青云此番虎头巴脑的行事，见到他真得暴打一顿才能解恨。阿楚给了这姑娘一些碎银，让她讲讲那楚公子近来都做了些什么，完事儿不忘吓唬吓唬这春楼的姑娘，“告诉你们春娘，这楚公子本是江湖逃犯，有恋尸癖，专门挑那些生了一双丹凤眼的女子下手，若她胭脂坊不想闹出命案，以后还是不要依他为好。”

　　这一下可吓得姑娘不轻，在阿楚面前脸色都变了，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阿楚叫住，“回来，坐下，我话还没问完呢。”

　　见姑娘有些怕，阿楚便撕下了胡子，谎称自己是个捕快，为捉逃犯才乔装来到此地，并保证不会伤害姑娘，随即又给了姑娘几两碎银，姑娘这才安心坐了下来，渐渐回答了阿楚的问题。

　　阿楚去马市挑了快马，顾不上体内的五毒之痛，出了城门，向着昆州的方向奔去。

　　若是真如那姑娘所说，青云定是去昆州寻那清风诀了，这个傻子，那清风诀岂是他说抢就能抢的东西，这江湖上因私藏清风诀被屠之地还少吗，这分明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在阿楚心里，青云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居然相信那话本中的戏文，清风诀不过是本霍乱世间的妖书，是她爹楚崇藩一生中唯一的败笔。

　　这妖书霍乱天地，掳走了成千上万的生命，是一本不祥之物，怎么会解世间百毒。

　　只要在下月十五之前赶到昆州，就还来得及，也不知那胭脂坊的姑娘是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虽是话本子中的故事，却能和现实中真实发生的事情一一对应起来，包括朝廷血洗四海山庄，朔州天山派被屠等等一系列戏文，就像是有一个幕后操纵者，提前编撰好，然后故事就向着这些方向发展下去，也难怪青云听后就深信不疑的冲向昆州。

　　秦桑向县衙告了假，也踏上了去往昆州的路，那衙门对秦桑的行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违逆律法之事，一般都任他去了。

　　吕镶最近的情绪也好了很多，听说川乌要去昆州，软磨硬泡着要同去，秦桑见二人形影不离难分难舍，便以吕镶会医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为由带上了她。

　　这几日，昆州的顺义堂门前日日有人闹事，都是些五湖四海的各门各派，对顺义堂拍卖清风诀一事多有异议。

　　这日顺义堂堂主刚要出门与那龙虎堂的大当家赴约，共同商议这将这清风诀卖了以后，用所得的银两一起找点赚钱的买卖，刚出门就被堵在了顺义堂的门口。

　　这顺义堂门前本是这昆州城最宽的一条路，如今被江湖弟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一个手握利剑的少年自称是岳山派弟子，见顺义堂的堂主终于出了门，便朝堂主大喝道：“这清风诀本是江湖中强者所得，被你们顺义堂一搞，现在是价高者得，这武功秘籍变成了一本生意，这是对整个武林的侮辱，也是对当年撰写清风诀那位高人的亵渎，我们大家觉得不妥，望堂主将拍卖大会改成武林比武大会，如若不然，我们岳山派第一个与你们顺义堂势不两立！”

　　其余人等纷纷应和：“潇湘派也正有此意！”
　　“峨眉派在此，同意岳山派弟子之言！”
　　“华山派也同意！”
　　“我们丐帮也望堂主办一场武林大会！”
　　……

　　顺义堂堂主额头渗出一阵细汗，忙向各位门派的弟子们保证，此事还未定论，仍需商议，继而顾不上龙虎堂堂主的相邀，由手下小弟们护着又回了顺义堂中不敢再出来。

　　顺义堂堂主在前厅中把玩着手中的两个油核桃，一脸愁容，“这下子事儿闹大了，若说得罪这昆州的峨眉派到也是不怕，可这天下武林门派皆来了昆州，我也是不曾想过，难道这清风诀真是个宝贝？”

　　一旁的二当家心生一计，对堂主说道：“这清风诀再宝贝，放咱手里也是张废纸，那内力运化之术，那得从小就练，我看倒不如给他改为比武大会得了，还是不要得罪整个武林的好。”

　　“你说的轻松，我好不容易得了这宝贝，一分钱都没卖到手，说扔就扔，不妥不妥。”

　　二当家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将身子凑近了堂主，悄声讲道：“堂主可以收那参赛者每人二十两白银，这样，他们抢他们的，我们还能赚个盆满钵满，堂主也看见了，这天下的武林门派都来了，这样收银子不见得比那拍卖少啊。”

　　堂主一拍大腿，“好主意，就这么办！”

　　自从顺义堂答应承办争夺清风诀的武林大会，门外便不再有人闹事，各个门派都憋着劲挑选着门派中武功最强的弟子，争取在武林大会上一展拳脚。

　　此次武林大会的意义已与往日不同，任哪个门派夺了冠，都不仅仅意味着在江湖中站稳脚，还能使门派武功名扬四海，得到江湖认可和百年传承，能够拿到清风诀，更是可永远稳坐武林盟主之位，这夺了头筹的门派掌门便是当今武林至尊，动动手指便有变沧海为桑田之势，如此大的诱惑，即便是平时日最不喜张扬的江湖三大神教，都忍不住来分一杯羹。

　　如今能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大帮派只有八个，少林、武当、峨眉、华山、崆峒、青城、昆仑、丐帮。甚至有些小帮小派知道自己实力不够，便私下各拉拢江湖上的大门派，其中不乏谗言佞语苟合取容之辈，整个昆州城陷入了一种瓦釜雷鸣人心不古的病态之中。

　　阿楚一路快马，终于赶在十五前到达了昆州，此时的昆州已万人空巷，江湖各派的弟子和昆州的百姓都齐聚在顺义堂的擂台之下，宽广的街道上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这顺义堂也赚了个盆满钵满，武林大会开赛之前，顺义堂堂主在台上对着众多武林之士客套了几句，便让手下取出了一个木匣，当着众人的面开了锁，里面正是江湖上抢破了头的清风诀。

　　青云在人群中眼睛一亮，原来这清风诀长得跟普通话本子也没什么区别，如今自己也花了二十两白银报了名，倒是不为抢那清风诀，而是想试试自己的功夫在江湖中到底几斤几两，说白了就是玩心重，想松松筋骨。

　　秦桑一行人也混在武林众弟子之中，他们此行的目的不为清风诀，而是偷偷保护昆州城的百姓，若是江湖中有哪个剑术超群，武功一流的帮派真能赢了那清风诀，倒也是桩善事，以后这妖书就让这些能力之辈来守护，省的被其散落在江湖之中，时不时就要引来尸山血海。

　　阿楚跋涉数日，没来得及休息，在客栈换上了平日里喜穿的一袭白衫，简单梳洗，便一路按着路人的指引来了那顺义堂摆的擂台下，她知道青云就在人群中，她必须要在他打擂之前寻到他。

　　这样想着便义无反顾的挤了进去，可她没想到的是，这条昆州最宽最长的街上从东街口到西街口，从街南到街北，足足挤了有几万人，抱着孩子看热闹的大人，趁人多从城东赶来城西叫卖的小商贩，还有江湖上众多的武林弟子，像查了一锅粥，混乱不堪。

　　秦桑侧身正跟川乌嘱咐着什么，突然一个白色身影从西面的人群中闪过，一晃便又消失在人群中，川乌转头跟吕镶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抬起头便不见了将军的影子。想到将军该嘱咐他的话都已嘱咐好，便没有在意，心想许是去寻其他兄弟了。

　　秦桑动作敏捷的穿过擂台下的百姓，向着刚刚那个熟悉的身影寻去，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一袭白衣的姑娘一定是她，他更加庆幸自己来了昆州，这次若是将她捉住，即便是死也不会放手了。

　　可为何那白色身影就在眼前，可就是追不上，秦桑眼睛都不敢眨，在万千人群之中寻着那一抹白，可她就像一只淘气的蝴蝶，盘旋在自己的前方，你走她就走，你停她就停。

　　可任凭他苦苦追寻，那抹白色终究是淹没进人群的洪流中，刚刚有多么期待，此刻就有多么的失望。

　　拿下汕州后的日子，他日日都要喊上川乌他们，拿着阿楚的画像，寻遍了包括汕州周边的几座城池，无一例外，都没有她的身影，她就像冬日的雪花，在自己的肩头落了片刻，便消失在了人间。

　　秦桑体内余毒虽解，却日日梦魇，梦见她一身红衣站在远处笑着落泪，凄美的惊心动魄，任凭他怎么哄，就是不肯向他迈近一步。

　　“青云！”
　　秦桑心头突然一紧，这个纯净温润的声音，除了她，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别人，他猛的回头。

　　只有五步之遥，便是她，那个只会逃，自以为是的以为只要离开他的身边，就可以不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和折磨，用逃避和沉默来彰显她无私的付出，根本不去理睬他灵魂和□□的双重蹂躏，也从不在乎他的想法。

　　他找到她了。

　　阿楚心急如焚的寻着青云，并没有发现五步之外的秦桑，嘴里不断喊着青云的名字，拖着被五毒所蚀的身子，被潮水般的人浪拍打来拍打去。

　　秦桑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将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只寻着那个温润的声音，疾步来到了阿楚的身后，他将手搭在她的肩膀，慢慢后拢。

　　阿楚以为是青云来到了她身后，便欣喜的回头，“青云！”

　　迎上她的却是秦桑深海般的目光，阿楚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安与惶恐。

　　她一个将死之人，要怎么面对他，残忍的让他知晓这一切，然后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去死？

　　那五毒毒发时的惨状，她曾在小桥的医术上看过，混身的筋脉都会变得僵硬，从皮肤的表面慢慢凸显出来，慢慢发黑，人的面容也会变得万般可怖。

　　她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惨状，就算死也要寻个没人的地方孤独的死去，才不要他所爱之人都守在她的床边，看着她慢慢变成一只丑陋的恶鬼。

　　她转身想逃，却被秦桑死死的攥住了手腕。

　　“还想跑？楚灵修，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对我。”秦桑死死拽住她，这时，前方有孩子挤了进来，几个青年怕撞到孩子，便齐齐退了一步，将身后的阿楚撞到了秦桑的怀里。

　　秦桑借着这个怀抱，贪婪抱紧了她，将脸埋在阿楚的颈窝，这是她的味道，那夜的似梦非梦，就是这个味道。

　　阿楚被秦桑勒的喘不了气，一时慌乱致体内五毒翻滚，胃里翻涌，吐上来一口鲜血，吐到了秦桑的领口，秦桑忙松开了她，看着鲜血沿着阿楚的嘴角滴落，一时惊的无言。

　　阿楚淡定的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无碍，回去吃点止疼散便好。”说罢又伸手去擦秦桑领口的鲜血，“把你衣服弄脏了……”

　　秦桑愣神道：“楚灵修，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吗？”

　　秦桑的眼里尽是心疼，伸手攥住阿楚为自己擦血的双手，她双手有些冰凉，脸色也比以前苍白。

　　“你太自私了，你做的这些，到底是救我还是杀我？”秦桑低头看她，声音低沉且嘶哑，她却目光躲闪，继而干脆低头不语。

　　秦桑看她又是这副沉默的样子，心头莫名的怒火燃了起来，他两只手攥着她的肩膀，指尖恨不得掐进她的肉里，阿楚虽疼却不敢言。

　　秦桑眸底是无尽的委屈和深情，“你竟敢对本将军……始乱终弃。”

　　阿楚愣了愣，突然有些想笑，她强忍笑意抬头看他，居然从这个向来冷漠的男子眼中看到一丝幽怨，简直就像一个深闺中的怨妇一般。

　　阿楚的手腕被捏得生疼，那夜之后，本是下定决心此生不再见他，没想到却在这昆州又遇见了他，而且一见面就对她如此凶神恶煞。

　　“阿穆尔的信我看了，你救我一命，如今我也还你一命，咱俩两清了，你放我走吧。”

　　秦桑听罢反而冷笑起来，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环住阿楚的腰，将阿楚向前拢了拢，咬牙切齿地说：“两清？你这辈子都别想和我两清，你这个丫头片子，三翻五次来招惹本将军，本将军什么都给了你，你说两清就两清？拿命给给我解毒，好啊，既然给我解了毒，你就是我的女人，我让你死，你才能死。”

　　秦桑语气中掺杂了些许恼意与强硬，让阿楚一时间不敢再多嘴，任凭秦桑拉着她的手腕，向人群外走去，也不知为何，跟在秦桑的身后，原本摩肩擦踵的人群变得稀松了许多，不一会儿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来到街边胡同停着的一辆马车上。

　　秦桑示意她上车，看她的眼神有些压迫感，阿楚咽了口唾沫，听话的上了马车。

　　秦桑自始至终都怒视着她，且一直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阿楚为避开他的视线，故意拨开马车帘子，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谁知秦桑起身坐在了自己身边，甩手将帘子重新打落，不许她向外看。

　　一股暧昧的压抑感笼罩着二人，毕竟二人上次见面的所作所为还清楚的印在脑海里，时隔不久突然间的独处，让阿楚觉得浑身不自在。

　　秦桑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次问道：“告诉我，为什么来昆州。”语气中没有一丝疑问的语气，从头至尾都是命令。

　　这时阿楚才想起还没寻到青云，若是青云真上了擂台，与那些江湖上各大门派的弟子对擂，不一定会被打成什么样，想着就要起身往外冲，结果被秦桑反手按在马车窗边，“楚灵修，你再想跑我可真对你不客气了。”

　　“我要去找青云，他为了给我解毒，去比武大会抢清风诀了！”阿楚因太过着急，声音里略带哭腔。

　　秦桑这才松了手，但依旧抓着她的手腕，“你先不要心急，那清风诀我为那谢广寻过多次，大都是赝品，这次也不一定就是真品，若是真品，也不用青云出手。”

　　他一路牵着她的手，再次向人群中走去，一边寻着青云，一边跟阿楚看着擂台上的对决，若这清风诀真的可解世间百毒，那在他秦桑眼中，这中原武林又算什么，就算与八大门派为敌，也要为她平山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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