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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无名15
四个人的饭局空前和谐,至少小碗离家出走之后,张少军家里吃饭的时候再也没有这么欢声笑语的时候,更何况这几年因为喻玫一意孤行和陈遇澈离婚,更是不敢多往家里跑,人气愈来愈少,更不必说吃饭的乐趣。
喻玫思来想去,主要还是因为陈小马。自第一次认识时候就这样,陈小马从不摆架子,明明算得上个北京的少爷了,依旧一副跟任何人亲热的做派,或许和他选择经商也有关联,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和多方势力熟悉周旋,不冷落的任何一方。
于是饭桌上其乐融融了,就连平常总爱在小辈面前绷着脸的张少军都难得放松。
“以后多回家来吃饭——知道你最近忙,肯定没时间做饭了,食堂的饭菜能有我做的好吃?”
喻玫放下碗筷,摸摸肚皮,有陈小马周旋,她倒可以放心吃了,就听张少军忽然把话题转到她身上来。只是语气中莫名的关怀依旧让她难以习惯。
她谨慎抬头,就对上张少军含笑的眼睛。从前只觉得张少军的眼睛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不敢直视,如今不小心对上,才知道其中也有些暖心和幽默感。终究是她太把自己当作外人,别人也渐渐不得不这么做。
“你张叔说得对,你就该多回来吃饭,小马也是,别再去那个什么三和宾馆,那家人晚上喜欢通宵打麻将的,不吵得你睡不着才怪,只要不嫌弃我们老两口就回来这里住,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见她不知道作何反应,甚至有些呆愣,一旁的郑溯鹃忽然开口,语气也带着笑意。
陈小马真的是奇怪的人,在喻玫眼里,陈小马完美地融合了两种气质,在人前的大部分时候,陈小马都像是四月的天气,热情又不过分谄媚,让所有的人都舒服极了;与人独处着又像是十一月,秋意正浓稠的时节,一股被水打湿过后沉重的凉意。
喻玫转而看向陈小马,又是四月的春风了,只见他自然地接过郑溯鹃的饭碗,添了半勺米饭,嘴上乐开了花,像是随口一答却又带着其他人无法做到的虔诚,“今晚就留下,哪能嫌弃您?”
小马察觉到喻玫的视线,笑意未收看过来,“张老师今晚也留下尽尽孝心?”
“哪有那么多床……”喻玫的好胜心起,哪里就有这种这么受老人欢迎的人了?她这个做女儿的又被忽略,上次让她在这个家里边缘化的已经跟她离婚了,想到此她就更想堵住陈小马的嘴巴。
“有有有,”张少军想起来,“小碗的床收拾收拾也能睡人。”
话音刚落,桌上就没人敢出声了。
倒是张少军神情自然,仿佛提到的是自己从来疼爱的女儿。陈小马也放松下来,接上话头:“是,我刚跟着叔叔进去看了,小碗房间里倒是干干净净,那张床结实着呢,再两年她毕业了回来都还能睡。”
喻玫心里不住叹息,有些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那晚最终两个年轻人都没留下来,陈小马以送喻玫回家怕回来太晚打扰他们夫妇俩为由,跟着喻玫屁股后边走了。
临走前,溯鹃装好一瓶今年除夕做好的腌菜,用塑料袋裹紧了瓶口,递给陈小马,嘱咐着有些局促的张喻玫,“这个你不是很爱吃?拿回去煮面条什么的放点,来,小马,我就给你拿着,喻玫不喜欢碰这些有油的东西。”
陈小马接过去,“那我今晚就要煮个夜宵尝尝郑姨的手艺。”拎着那瓶子就走远,留下张喻玫和郑溯鹃母女二人面面相觑。
陈小马今日告诉了郑溯鹃许多,她心里忽觉自己多年以来忽视了这个女儿的内心诉求,她以为在其他人眼里,张少军是一样的,然而最近才恍惚明白过来,张少军也只是在她面前好相处罢了。喻玫和她母亲性格完全截然,敏感好强,跟张少军疏远一回,就再难回转,两人都刻意疏远,反而郑溯鹃夹在中间没过多思考,导致今天的局面。她实在愧对,如今周围没有别人,溯鹃反而犹豫着跟喻玫搭话。
“……喻玫,多回来吃饭,照顾好身体……”
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依旧是那些老生常谈。
倒是张喻玫和陈小马走出去老远了,忽然接到郑溯鹃打来的电话,喻玫疑惑,接起来,只听到被电能附着了的母亲的声音清晰有力,和刚才那张老去的脸庞发出的声音全然不同,那个声音就在她耳边,比人在眼前还要亲切。
——阿梅,不就是离了婚吗?你多回来,我照顾你也是一样的。
那边这样说。
喻玫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愣愣答了句“好”,那头也仓促挂了。
“你跟我妈说什么了?”装好手机,她看着身侧的男人,这下她是真好奇。
“没什么啊,我就是天生招人喜欢。”又是这副吊儿郎当的嘴脸,在长辈面前可真能装啊。
“那你说你跟我妈什么关系?”
“这可不能说。”陈小马卖了个关子。
“你不会真是我妈在北京的私生子吧?是不是我妈年轻的时候去过北京?”喻玫问出这段时间一直困扰的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忽然觉得没有那么难以面对。
“那真是可惜了,我可不是张老师的哥哥。”陈小马嘴角翘起,幸好不是。
喻玫脸上生机勃勃,“那我不问了。”
“这么没好奇心啊?”陈小马逗她。
“只要跟我没关系,我就懒得知道。”喻玫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东一块,西一块,月亮渐渐爬上露台,夏天就这么过去。
后来陈小马变成个贤内助,他每日做好饭菜等着张喻玫下班,还来不及吃上几口,张喻玫就又被学校打电话叫回去,临近中考,学校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陈小马心疼,就换个更好的办法,临近喻玫休息的空当,他就做好饭菜用保温饭盒装好送去办公室,有时熬了一大锅汤,也会分给其他老师一块享用,一开始还有人私底下闲言碎语,说怎么跟张喻玫的丈夫长得不同,再后来喝了人家的汤,也渐渐不再多话,门一心思想着学生的成绩。
考试终于到来,一大早,张喻玫就把学生们送去考场,考完试,她又一个一个把孩子集齐接回来,谭京柔总是第一个冲出来,从那件事以后,谭京柔反而愈加自信开朗,考试这几天她都随身带着那个保温杯,看见校门口等待着的张喻玫就笑出来:“张老师,最后那道题跟您讲过的太像了,我在交卷前二十分钟突然想到您说过要用数形结合……”
直到最后一场,张喻玫无法面对如此伤感的离别,通知了家长去接孩子之后,不等结束就自己离开。
……
一路上渐渐不见人影,路途荒凉。喻玫没有回家,而是穿着早早换好的登山鞋,缓缓向着更偏远的地方。
想起陈小马在餐桌上留的小纸条,喻玫就情不自禁地微笑,看着那四个字,喻玫快速喝下小米粥,换好鞋子出发去考点。
——丰山日落。
还不到五点,南方的夏天,日落至少还得俩小时了,喻玫走得更慢。也不知道陈小马怎么去的,至少也是个老板,估计搞了辆潇洒的跑车,早就在那歇息。
春天的时候也来过丰山,当时陈遇澈还陪着一起上坟,如今自己走着去,景致和心情都不相同了。喻玫想起办公室里的老教师平常闲聊,据说多年前丰山上的草药、菌类资源被开发了不少,连带着山脚下的黄溪镇也富了起来,不少植物学家会来这边驻扎,得天独厚的生命生长条件吸引着这些愿意埋头苦干的人。
越走越觉得有些荒谬,又不是小学生了,别人写个小纸条,自己就巴巴赶来,又不是没有手机,万一陈小马耍赖怎么办?
想着就掏出手机,拨通电话,不料那边正在通话。喻玫想想便作罢,打开微信界面,输了一行字发过去。十分钟后再看一眼,仍旧没人回复。只好低下头,继续赶路,也有好处,她太久没有从试卷中抽出意识,去看看山河。
又是半小时,手机才震动,她便兴奋地掏出来,果然是陈小马回复她。
——去丰山干嘛?好累……
——带你逃课。
盯着那四个字,喻玫恍惚不已。实在陌生,她的青春从未存在过“逃课”这样的词语,失去学生身份之后,喻玫依旧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一间教室里,那间教室有唯一的衡量人格的指标,那间教室有明确而不可逾越的规则,那间教室让她从来不敢做所谓“出格”的事。
她上学,工作,结婚,都在遵循“教室”里的规则。而现在终于有一个人,看着她的眼睛,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伸出一只手,紧紧拉着好学生的手,飞奔出那间被纵横交织的地板砖压抑着的教室,跟她说“走,带你逃课——”
吸了口气,张喻玫胸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近乎于重新拥有了生命般的感动。
她来到丰山。陈小马穿着一身学生气的白T恤牛仔裤,就坐在山脚下的石块旁。听着这里的动静,男人转过头来,他还戴了一副墨镜,喻玫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感觉到他的情绪,陈小马此刻应该是柔软的,喻玫便笑着过去。
同一刻,陈小马伸出一只手,等着喻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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