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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汤饼
没成想,赵炳楠还是没能经得住司予磨自己。
梅雨之后的伏旱天儿笼罩着的整个江南似条火龙,蒸蒸暑气惹了不少人埋怨,可畅园因在山中,不见酷热,反而颇具凉爽,于绿荫下不用扇子扇风也不热。
天朗大晴,光与影弥散于人间。
透过碎碎点点的叶隙,毛羽般的片片阳光落在她身上,被略略支起的右腿安放在鹅绒大软垫上,浅蓝蓝的襦裙飘带随着光影垂在池边的硬石前,司予正斜靠在躺椅上小憩,许久不见如此暖人的阳光,刚出来一会儿便滑入了浅睡里,胸前完美的弧线因呼吸而一起一伏,一斑鸠突然飞起而掉下的树叶飘飘悠悠地落在她身上。
司予睁开慵沉的眼皮前,赵炳楠便将一直看着司予的目光收回了,以至于司予睁眼看到的仍是他手执湖笔写字儿的模样。
是司予想要看他写字的,他这才命人于司予身边铺摆了笔墨纸砚写来让她看。
她喜欢看他写字,在一起这么久,她却只见过那一次,那时她内心对他满是防备与芥蒂,未曾细细瞧着看,但那个立于案前写字的身影却总是令司予有意无意地想起。
这个可刚可柔的男人身上有着莫大的魅力,让司予极力窥探他时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强劲的腕、结实的胸脯和那跌入烂泥中的洁净灵魂,有着摄人骨髓的力量。
她就是侧着身子看着他这模样入睡的,一卷尚未翻开的《山家清供》抄本还被半捏在手里。
“醒了。”他未抬头,手中笔触也未停。
“嗯。”
哈哈见司予醒来,跑过来往她身边蹭,她用一只手挑逗了哈哈一会儿后,这小家伙儿不知被哪个蝶儿啊蜂儿的引了去,又跑远了。
午后的小憩总是短暂而令人满足,她自来了这儿,这是第一次没有噩梦的睡眠,潺潺夏水绿幽幽的澄澈得很,波荡声令人心静又催人入睡。叶片、飞鸟、细风、暑气还有他运笔的微摩,她听着万物之音,看着他。
看至她自觉羞愧,不舍地收回目光,翻开母亲收的《山家清供》抄本来看,起初以为是本食谱,细看却又惊又喜,一蔬一饭的日常记录中竟妙趣横生,有些菜别致的名儿令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赵炳楠的心早不在那字上面,余光中尽是她的一颦与一笑。
看到一道“恍如孤山下,飞玉浮西湖”的梅花汤饼,司予喜欢的不得了,她喜欢关于梅花的一切,嘴角微弯沁出了口水,道:“看起来好简单哦。”
“什么?”
“梅花汤饼,等今年冬天梅花开了,我做给你吃啊。”
“好。”他应后微微一愣,又问道:“你会?”
“不会,我可以学嘛。”
“行,那我等你做给我吃。”
再往后看,又看到蜜渍梅花、汤绽梅这些个别出心裁的吃法,只是看着挺有难度,倒是有一道梅粥,对从未下厨烹饪过的郡主来说,不算太难,咱们且听一听这做法:扫落梅英,捡净洗之,用雪水同上白米煮粥。侯熟,入英同煮。若不是这是夏日无梅可寻,怕是已经要做着试试看了。
日光西斜,小小的一本,不觉间已翻到了底,她阖起书瞧看身边的人,又忍不住在心里笑起来,此人因为自己的一句喜欢看,便直愣愣坐那写了一个下午的字。
她摸着抄本的封面,寻不见作文者谁,随口说着:“扫雪烹茶,捡英煮粥,围炉烧酒,如此闲情野趣,不知是何人。”
他答:“林洪,前朝人,生逢乱世,无心仕途,归隐山林,其祖父林逋以梅为妻,以鹤为子。”
司予听他说了这一长串,闲情野趣化为孤独二字,一切都变了模样,这种乐不是她想要的,隐居云游为她心之所向,可总想有一个人在身边陪着,想着这才完满,她自哀起来,思索起到底何为自由快活。
山中起了微凉,水边更甚,司予不自觉打个寒颤,赵炳楠放下了手中笔,看向她:“天凉了,我抱你回去吧。”
“嗯。”她这半天惬意极了,再不听话,可就说不过去了。
他起身将她横抱起来,他的胳膊从司予伤腿下穿过,这双能杀人于无形的手,抱着她时柔软得不行,一点都没弄疼她。少了女孩子被抱时的羞涩,她安然地接受他的偏疼,只是心中仍会砰砰乱跳,仍有悸动与紧张。
他抱着她往屋里走,哈哈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也跟在后面跑。
此时,一男子骑着红鬃快马赶到惠山下,一身玄色身姿卓然,那棱角分明的面庞上英气逼人,他手持重剑飞登上山,叩响了畅园大门。
一小厮将沉重的木门开至一半,从门后探出头来,问道:“请问公子找谁?”
“在下沈北辰,要拜见大长公主。”
那小厮摇摇头说:“大长公主不在了,您请回吧。”
说完正欲关门,他一掌将门抵住,正准备开口细问,却见那小厮往自己身后看去,又重将大门敞开,弯腰拱手相迎道:“沈公子回来了。”
沈北辰还未转身,就听到了沈南慕的声音:“大哥,你怎么来了?”
他见沈南慕手中拿着新鲜采的草药,一头汗珠,问他:“你在这做什么?受伤了?”说着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
“不是,是郡主,这给郡主采……”
沈南慕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炳楠揪到一边,难掩激动地问:“你说谁?郡主?哪个郡主?”
“立阳郡主啊,还有哪个郡主?她腿受伤了,大哥,你还没说你怎么来这儿了。”
沈北辰将沈南慕带到一四下空旷无人的地方,对他说:“两日前,我收到大长公主的亲笔信,信中说,立阳郡主是我们的妹妹。”
“对呀,确实是我们妹妹啊,堂妹嘛。”
“不是,是予希啊!”
予希,沈予希,那个这么多年在家中讳莫如深的名字,炸开在兄弟二人之间。
沈南慕手中的草药掉落在地上,眼泪瞬间充盈整个眼眶。
“我为了证实信中内容,看完信,骑了快马便来了。刚那小厮穿着丧服,大长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被人杀害的。”他说完,不及沈北辰继续追问,便夺走沈北辰手中的信,打开细看。
信中说,八年前,真正的立阳郡主与大长公主在惠山中居住,得了急症,身体虚弱不治而亡,大长公主伤心欲绝,在女儿死后的一个月,一个和她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浑身是伤地躺在畅园门口,大长公主因失去女儿神智已经不清,将她当作女儿带回家,为她疗伤。那女孩醒来后,记不起来以往的事,亦将大长公主当作母亲,再后来,大长公主神智渐渐恢复,看到和自己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在自己跟前,总是忍不住想起亡女,便将女孩带回京都,送到太后身边抚养。
沈南慕急匆匆地看完,差点蹦跳起来,“她真的是我们妹妹!郡主是我们妹妹,大哥,我们的妹妹找到了!”
说着说着,沈南慕开始狂笑,丢了八年找了八年,这些年沈家一直未走出丢了孩子的阴影。
“我早应该想到的,她眼角的泪痣,和妹妹的一模一样,我以为是巧合,我怎么能以为是巧合呢!”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沈北辰说,“我们现在回去,我们这就去告诉她。”
沈南慕拉着大哥就准备往回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又停下了脚步。
“大哥,你写信告诉爹娘了吗?
深北辰见深南慕终于冷静了下来,回他道:“还没有,我想着等找大长公主证实这信的真伪后,再告诉爹娘,免得他们白高兴一场,一月前我倒是收到了娘的信,信中说妹妹的玉佩找到了,妹妹很快就能回来了,让我派人将给妹妹做的的嫁衣送到京都。”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什么玉佩?”
“沈家孩子都有的那块玉佩,妹妹那块有裂痕,娘说她不会认错的。”
“大哥,等一下,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那块玉佩,我见过。”
“你什么时候见过?”
“我……一年前见过,有一个姑娘,她给我的,我当时不知道那是妹妹的玉佩,现在想来,大哥,我,我可能闯祸了……”
“是你曾对我说的那个教你武功的姑娘?”沈北辰的脸上有了怒色,让沈南慕将详细的经过将予自己听。
“是,是她。那日我遇到她,她给了我那块玉佩,让我将立阳郡主原本那块给换掉,我们商定好的,我换过玉佩,她就告诉我当年不辞而别的原因,但我换过后,她再也未出现。”
沈北辰压着想揍沈南慕一顿的怒气,道:“沈家的玉佩,你不认得?!”
“我自然认得,我当时不确定,既然娘说那玉佩是妹妹的,就一定是妹妹的,我之前还……还不确定。”
“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喜欢那姑娘,她让你做,你就做,你想过没,这件事,会不会害了予希?”
“我,是我考虑不周,我……我后来越想越怕,也觉得对不起立阳郡主,她是个好女孩……所以我一直跟着她,说不定能找到那个姑娘,找到妹妹的下落。”
“你是想找妹妹还是想找那姑娘?”
沈南慕被自己的大哥噎住,结结巴巴地回:“都……都找。大哥……笔迹是可以模仿的,前不久就有人模仿大长公主的笔迹将郡主骗到了这里。”
沈北辰一时拿自己这个兄弟无可奈何,自知再怨他糊涂也无用:“这件事恐怕确实如你所有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爹?”
“我得去一趟京都,这件事要跟咱爹当面商议,我怕的是,既然我收到了信,那爹娘说不定也已收到,爹娘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我怕娘,受不了。还有,南慕,那个姑娘,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怎么长这么大了,还如此不稳重。”
“大哥喜欢嫂嫂,不也是能为嫂嫂做一切吗?”
“你自己想想你说的话,这一样吗?”
沈南慕低头看着自己来回磨地抓地的脚,低声说:“大哥,你要不要见见立阳郡主,她和妹妹一样大……”
“得见,既然这件事关系到立阳郡主,得去问问,最起码,她能辨得出这封信的真假。”
“大哥!”沈南慕憋得脖子青筋都凸了出来,叫沈北辰,“最近发生发生了许多莫名的事,大长公主刚下葬,郡主到现在尚不知醒了没,大哥你等会说话得悠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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