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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李执见了徐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先前他才弄明白自己那点心思,就被徐济失踪的消息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后两日又马不停蹄地忙着给萧弘使绊子,差点就要被那屡次三番的无功而返折磨地内里发狂,刚才回营的路上,他觉着靴子上溅到的每个泥点子都千斤重,每走一步都坠得他抬不起腿来。
这会一个活生生的徐济好端端地立在他面前,纵然外人看着觉得他形容狼狈,但在李执眼里天降祥瑞时光辉耀目也不过如此了。李执此刻也顾不得还有章雁予及她的三两侍从在场,疾步上前,一把拥住了徐济,“徐思慎!”。
章雁予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见李执仍是扒在徐济身上不为所动,而另一个脑子稍显正常的似乎这会也压根不在意她的动静,遂很识趣地带着一众人出去了,给这两只瞧着品种不大对付的鸳鸳腾地方。
感受到徐济脊椎上骨节的突起,李执才相信人是真的回来了,但又被他这骨瘦嶙峋的样子唬住了,就算是徐济安抚般地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放手,李执也不肯就这么把自己的爪子拿下去,提着一口气一脸严肃地在徐济身上又捏又摸,生怕人有什么伤口病症瞒着自己。
李执指尖拂过的痕迹让徐济觉得有着异样的麻痒,但一想到上次李执对打完架回来的猫也是这么检查的,徐济就有些哭笑不得,他也不想让李执在此时对着自己那些才刚愈合的伤口大惊小怪,于是再三保证,自己只是稍稍吃了些皮肉之苦,早就已经没有大碍了,他大可以把手收回去了。
李执闻言就委屈地脸都垮了,“徐思慎,你怎么出去了一趟,就和我生分了?”
徐济伸手敲他,“哪有的事?”
“咱们以前都一屋吃一床睡,现在居然连碰都碰不得了?!”变了心思的李执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以前还看我洗澡呢……”
“那又不一样。”同样心怀不轨的徐济在这种事情上还多少有些生疏,被李执一搅和,他竟不自主地心虚了起来,生怕人再问他哪里不一样,立刻十分谄媚地转移了话题,“我出门在外可都没忘了你,这次这么凶险都还惦记着给你攒家底呢。”
在李执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徐济声音越发幽微,“从浮光县带了七八十个梁人出来,他们不想再受梁国的盘剥,愿意从此投靠。我允诺趁着雍州的便利,给他们在大魏重新上个户籍,这样一来能救人一命,二来也算是替雍州挣些虚名,等到那些梁人安家立业,自然会有更多边境上的人听到这个故事,等他们都去了雍州,雍州人也就多了,那这块宝地也就不算荒废了。”说完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样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不会。”李执侧过身,用一个吻将徐济剩下的疑问都吞了下去。
“咳,”章雁予攥着帐子门口用来挡风的毛毡掀也不是,放也不是,最终一转身只把声音送了进去,“李三,你阿兄找你。”
徐济这会还是懵的,李执路过时章雁予狠狠瞥了一眼他的脸色,似是一定要在这面孔上发现点什么来。
李执睨她,“我脸上长出花来了?”
想起他和阿鸾的那点孽缘,章雁予心情复杂,“没看出来。”但又正色道,“我看没看出花来不要紧,你别让吴王瞧出什么来才好。来传信的小厮衣服上还被泼了茶水,咱们这位殿下,像是遇上麻烦了。”
李执也收了心思,肃然道:“知道了,多谢。”
诚如章雁予猜测的那样,李拾此时正处于一种惊怒交加的失望之下。
前两日京中就有来信,说是皇上在听闻萧弘退守六城之后,不愿他同新燕国公一家独大,有意要借口边境事务繁杂将李持放出来,好在京中牵制他的势力。李拾本不信他的父亲会防范他至此,会为了那点无影无踪的事,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那里通外国的大哥,但今日京中邸报送到,太子确已重列朝堂。
李拾看到这条消息,心头便是一股邪火腾起,而待火焰燃尽之后,他从灰烬里扒拉出来的是一颗对父子亲情失望透顶的颓丧之心。他并非不知道父皇此时放太子出来只是为了敲打他,警告他这个次子再怎么声威赫赫也过不是一介藩王,想要越过长兄得到名分顺利地登上帝王宝座还得他这个圣心独裁的父亲首肯,暗含着只要他安分守己,恭顺孝悌,将来终有一日父亲能如他所愿的意思。但李拾恨透了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点拨。他是家中次子,是他母亲在兄长之后为图稳妥才生下的保障,是他父亲拿来打磨长兄的山石,是所有亲眷朝臣第一次投机失败之后的次等选项,更是他兄长眼里永远有着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他本以为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父亲总算能看见他了,终于能像偏爱兄长一样关切地注视他一回了,但他等来的,仍是父亲的平衡之术。
李拾觉得累极了。
此时又有斥候来报,说萧弘又撤出了沉璧跃金两城。李执看不懂萧弘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身边的长史倒是机灵,立即搬出今日李执为了他那相好去与萧弘见面了,萧弘还许诺说只要李执肯与他里应外合,就如何如何的话来。长史又提醒他说,就算那李执当着大家的面拒绝了萧弘的提议,难保他们私下不会再做交易,要吴王小心那个居心叵测的贼人之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啊殿下,咱们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李拾沉着脸吩咐下去,“叫三郎来见我。”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李执,甚至很喜欢这个做事不惜力气的弟弟。但事已至此,那便继续吧,他要扫清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谁都不能成为他靠近云端的绊脚石。
李执对他与萧弘私下联络的指控自是连声喊冤,说自己与那梁国太子的所有往来都以上报,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
长史不以为然,“三郎既说是那萧弘来找你,那能找一次便能找第二次,你又如何证明次次都已经叫殿下知晓了?”
李执语塞,随即对着李拾倒头便拜,诚挚道,“若无阿兄当日谏言,我现在还在宗正寺里圈着,这几年也是全靠阿兄提携才有我一口饭吃。阿兄予我的恩德如山如海,我虽学识不济,但廉耻二字还是懂的,又怎敢欺瞒阿兄,同那杀我千万百姓的梁贼往来。”
长史冷笑,“利益当前,至亲亦可杀。三郎本就金玉之人,难道对萧弘的提议就一点也不动心?”
李执再拜,“我不过一贼逆之后,心里想着的也是不上台面的污糟事,本就不配谈什么金玉。况且,就算我有贼心,那燕国公岂能容我,太子与陛下又岂会容我?跟着阿兄,我尚有一席之地,若同萧弘勾连,我怕是连明早的日头都看不到。我既不痴傻,自然知道该怎么选。阿兄若实在信不过,杀了我也不打紧。只求殿下别牵累我身边人!还请殿下明察!”说着就俯下身来哐哐给吴王磕头,每一下都砸出掷地声响。
吴王见他急得一头汗,这会更是阿兄,殿下的,乱七八糟的称呼混着叫,便知他这是真害怕。一个害死的人,是做不成那般大事的。而且,刚才那话讲得也有些道理,他这么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就算杀了自己,难道手底下的人就会听他的么?父皇就会真的容许一个宿仇之后代替自己的亲子建功立业么?
他敲打过了,也就算了。
吴王拉起李执,假意嗔怪道:“不过是听说有这么个事,便叫你来问一问,三郎你又何必把自己吓成这样?”
李执额头上的油皮都破了,也不敢抬手抹一抹,“阿兄就是问的是个芝麻大小的事,在我心里也是要紧的,我可不敢怠慢。”
吴王戳他,“脑门都肿了也不敢停。就这么点胆子,人家正经出生入死的读书人倒也不嫌你?”
李执此时也不管吴王是如何知晓徐济到达邺城的,只搓了搓自己的脑门,靠近李拾,嘿嘿笑道,“他说喜欢我长得好。”
吴王都要被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气笑了,“你也真就愿意?”
李执挠头,“我又不像阿兄,心里得装着天下,能有一个喜欢我不就很好了嘛。”然后又像是临时起意般,欲言又止地看着吴王。
“有话就说。这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吴王听李执说话仍是一团孩子气,也就暂时不同他计较,安心扮演一个好哥哥。
李执便开口道,“我想向阿兄求个恩典。这粮也运了,人也找到了,我想早日离了邺城回懋都去。”
这是知道要远离是非之地了?吴王瞧着李执脸上不似作伪的期待,故意板起面孔,“你当着邺城重地是什么地方?哪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李执看着一下就急了,估摸着再骂两句就能立刻扁嘴哭出来。
吴王瞧够了把戏,慢条斯理道,“你不愿在这儿呆,就再去趟绥阳,替我再运二十万石粮来。”
见李执满眼希冀,又添了一句,“特许你将那徐主簿带上,叫他做你的司粮官。”
李执肉眼可见的雀跃起来,“多谢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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