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年怨

　　祈青儿回到家时，刚巧撞上自己父母要出门。祈爸爸见到走出电梯的祈青儿，显得格外高兴，回头就对正在锁门的祈妈妈说：“你看，你看，你刚还唠叨着说我们女儿没心肝，你看，女儿这不是回来了嘛。”

　　祈母锁好大门，回头也想祈青儿露出笑意说：“我就知道，青儿你只是嘴硬。”接着忙又对自己丈夫喊道：“哎呦，爸爸你怎么还不快去按电梯啊。你看这时间，咱们都快要迟到了，别让师父他们等我们，那就不好了。”

　　祈青儿望着自己父母，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他们，其实她只是准备回家换套衣服，回家也只是因为，她以为父母早就已经出门。自从那天她在医院里告诉罗布，要等他出院，再筹备她与君仁的婚事，罗布就使尽法子，老想着如何能尽快出院。对于罗布的做法，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罗布的师叔等人竟也没有阻止。

　　结果在罗布的尽力配合之下，三天前，主治医生终于勉强答应签字同意他出院。只是出院以后，罗布还是要继续接受长期治疗，对此罗布没有做出任何反对。自从察觉到罗布的不对后，祈青儿下意识开始躲避罗布。

　　无论是去医院送饭，还是去探望。祈青儿都尽量避免前往，如果君仁不愿陪伴她去的话，她便宁可不去，渐渐的她开始很少涉足医院，就连三天前，罗布出院，她也以工作太忙为由，推了自己父母让她去借人的要求。当然罗布也压根不需要她去接人，就是因为祈伯仁而渐渐与她们一家人熟悉的众人，对祈青儿的表现妥有微词。

　　不过祈青儿在听母亲回家后的唠叨知道，对于这些闲言碎语，罗布本人是既没有为她辩解，也没有透露过对她的半分不满，就好像她这个人不曾存在过一般，就这样因为罗布的不提起，渐渐地众人也就不再谈论她了。偶尔独处时，祈青儿也会想过，到底罗布是真的不在意她的不知图报，还是其实是通过这样的行为在维护她。

　　与父母出到社区大门外的祈青儿，朝把车停在路边的君仁，扬手打了个招呼。当君仁望到跟在祈青儿身后的祈父祈母时，显得有些意外，不过马上便下了车，走到靠近人行道的一边拉开后排的车门，喊祈父祈母道:“爸、妈。”

　　祈母急着要赶时间，并没有注意到君仁的神情，等君仁和祈青儿也坐进车里后，就对君仁笑道：“我就知道，阿仁你很有心。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们赶紧去吧。去晚，可不好。”

　　君仁坐在驾驶席上，听了祁母这番话后，心中是一阵莫名，但脸上又不能不笑着，就像他完全听懂了祁母的话一样。祁青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适时提他道：“是啊，现在下班时间，路上可能会有点堵，可不要让罗布师父和其他人，在净莲精舍等久了。”

　　净莲精舍是处吃素菜的会馆，君仁之前只听说过，压根就没去过，所以知道目的地后，他连忙往导航仪里输入地名，期间还乘祈父祈母不为意时，朝祈青儿望了眼，祈青儿回了他个眼色，让他不要问什么，先去净莲精舍，回头再给他解释。坐在后排的祈父，望着他们两人的交流，脸色逐渐显得有些严肃。

　　位于市郊的净莲精舍，实质是处大花园，车只能开到入门处停车场，再往里就要坐会馆给客人提供的电瓶车，上电瓶车时，因为刚巧有另外几个客人，祈父特意让君仁陪祈母，先坐车进去，自己则拉着祈青儿留在后面，等后面一台车。

　　等到祈母与君仁离开，祈父才缓声道：“青儿，你今天是根本没打算陪我们来的吧？”

　　祈青儿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诚实地答道：“是的。其实昨天我已经告诉弟弟，我今天是不会来的。”

　　“青儿，你为什么还是如此固执，你看连你妈妈都已经放下了，你怎么还不能放下，决定要跟罗布师父离开的人是你弟弟自己，你弟弟他已经是个成年人，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祈父语重心长道。

　　斜阳下，祈青儿不知是该庆幸父亲的误解，还是该愤怒那个名叫罗布丹增的男人，给她带来了种种难题。最后祈青儿只是叹了口气说：“爸爸，我这不是来了嘛。”

　　“开心些。两天后，你弟弟就会跟罗布师傅回藏区，不过我们以后想弟弟并不困难。我都和你妈妈说好了，等下半年，你和君仁的婚礼给办好了，我就和她报个去藏区的旅行团，顺道去看看你弟弟。”祈父的话语里透露出的乐观，让祁青儿觉得自己真是很不懂事。无论如何，自己的亲弟弟即将远行，她居然因为自己的一些胡思乱想，差点错过了，她们姐弟见面，这可能将是接下去几年内，她们姐弟的最后一次见面。

　　“爸。”祈青儿轻轻执住祈父的衣袖，祈父望着身旁这个业已长大，在事业上早已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儿，看见女儿微微发红的眼眶，拍了拍祈青儿执主自己衣袖的手说：“傻孩子，快别这样，让你弟弟他们看见了，可是会笑话你的。”

　　“嗯。”祈青儿边应着，边用手去擦眼眶里忍不住留出的眼泪。祈父见到女儿这样，快将与儿子离去的愁绪也被勾了起来，眼眶发红地默默抬头望着远处天边。

　　等他们父女去到包厢，其他人早已到齐，与祈母一起来到的君仁，正站在罗布的轮椅旁边，弯腰不知正听着罗布在说着什么。祈母就拉着祁伯仁在一旁说些什么。其他人则与其他场合聚餐的人不同，二十来个人各自散坐在周遭，却很少见到有人交头接耳在说话，都只是各自闲适地坐或站在包厢外的花园里赏花。

　　祈母见到他们来到，马上便朝祈父比了个手势，祈父则先带着祈青儿去向罗布问候过后，才带这祈青儿来祈伯仁他们身边。向罗布问候时，祈青儿一直留意着罗布，却发现罗布除了开始时对她露出个淡淡的微笑，之后便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在罗布的眼神里，祈青儿看不到一丝对自己的特殊。接下去的整顿晚餐里，虽然因为祈伯仁，她们一家得以与罗布同席，但由始至终罗布都没再多望过她半眼。

　　祈青儿突然在想，或许之前自己是误会了些事情，甚至可能是闹出了个大笑话。这样想过去后，祁青儿顿时觉得整个人似乎都松了下来，借着夹菜的动作，微微转头朝坐在身旁的君仁望了眼，君仁对祁青儿突然投来的目光显得有些愕然，祈青儿就回了他个鬼脸。坐在上首的罗布，虽然一直看似在认真进餐，可其实一直用眼尾的余光在留意着祁青儿，见到她终于松了口气，罗布也终于轻松了下去。

　　自从祈青儿不在那么频密得来医院探望他们，罗布就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在某些地方太过失了分寸，以至于祁青儿竟察觉到他的不对，因此不论祈青儿来与不来，人前还是人后，罗布都开始控制自己的想念，更专注去配合医生的治疗，更专注于日常功课，惟有在总总安排的间隙，偶尔空闲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会拿出颗椰子糖，也不吃只把那颗糖果放在自己手心里，看了又看，旁人就连扎西都只以为他因为这次生病，爱上了吃糖，惟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惦念着的是什么。

　　吃过饭，大厅里，服务生半是表演，半是沏茶的，为大家准备这里很出名的一道茶—莲茶。祈青儿对这些没兴趣，便悄悄的走出到包厢的小花园，其他人以为她是烟瘾犯了，也没有太过注意她。出到小花园，祈青儿意外地看到了罗布。坐在轮椅上的罗布，正在停在小花园的一盆已经开始凋谢的花卉旁边，也不知道是在看花，还是在想事情。

　　刚才罗布说有些累了，让扎西推他到一边的小套间休息，祁青儿还以为他这会是在休息，谁知道他竟独自坐在这昏暗不明的小花园里。祈青儿蹑手蹑脚的想走到另一边，怕打扰到罗布，谁知她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罗布的声音响起说：“现在天虽然还不凉，可这外面总有些风大，你怎么出来啊？进去吧。”

　　祈青儿听了，当下老大不忿，转身就说：“现在谁才是病人，谁才是那个怕着凉的。”

　　罗布接着小花园里，不算明亮的灯光，看到祈青儿脸上那气鼓鼓的表情，不禁失声笑了出来。祈青儿还是头一会看到罗布如此明快的样子，不觉看得有些愣了。罗布依旧是笑着对祁青儿说：“进去吧，真的，这外面风大。”

　　“我看，还是先让我推师父你进去吧。这里风大，你不要才出了医院，没几天，又给回去了。”祈青儿说着，走过来推罗布的轮椅。祈青儿那说风就是雨的性格，罗布很清楚，所以急忙就用手拉住祁青儿说：“别，我还想在这里坐坐，后天我就会带伯仁回去了。”

　　突然被只冰冷的手抓住，祁青儿是吓了一大跳，想都没想就反手执住罗布的手说：“你的手都那么冰了，还在这里坐什么坐啊！”说完，也不管罗布答应不答应，推起罗布的轮椅，就往一旁的隔间走去。

　　把罗布推入小隔间后，祁青儿连忙又翻出，被扎西他们放在隔间里的毡被，可能扎西他们早就知道罗布会冷，连毡被也带了出来，等祁青儿仔细帮罗布把毡被盖住双脚，就注意到罗布的左手一直握着，似乎拿着件什么东西。

　　因为盖完被后，隔间里一下静下，令祈青儿觉得不免有些尴尬，找不到话题下，祈青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开口就调侃道：“师父你手里可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也让青儿看看？”

　　罗布被问得一愣，低头望着自己的左手，慢慢抬高伸向祈青儿，展开手心慎重地问道：“要吃吗？”

　　当祈青儿见到罗布手心里那颗椰子糖时，真是突然有股很想笑的冲动，不就是颗椰子糖吗？罗布丹增师父您至于把它握得如此紧，用如此慎重的态度来问我要不要吃吗？

　　看着祈青儿接过那颗椰子糖，拨开糖纸，将糖送进嘴里。罗布轻声问道：“甜吗？喜欢吗？”

　　含着糖果的祈青儿，有些口齿不清地回答道：“甜，很甜。师父要吃吗？我去给你买。”

　　罗布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祁青儿答自己的这几句话，他已经得到了自己原本甚至不敢奢望的，这已足够温暖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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