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

　　马蹄掠过几户农家，在距离城中这般远的地方，竟也是住了不少人家，长风扬起衣角，蹄声阵阵，偶尔惊起几声牛叫鸡鸣，农院里风吹的檐廊上挂着的灯笼晃悠，灯光也随着摇摇晃晃，灯影影影绰绰落在地面，偶有几片残叶飘进其中，如画一般。

　　高大健马追着风进了深林，眼下这林子没了浓密的树叶，只剩下枯枝，月光撒进去，倒也不至于黑的彻底。

　　城外五十里开外有座孤寂的古寺，已在这密林里存了几十年之久，百姓间口耳相传，据说这庙中曾有位老僧，常着一身古旧灰袍，脚上布鞋四季不换，长眉入鬓，双目失明，却是不需要木仗与他人，便可清楚的知晓方位，且可听声识人。

　　传说中神话色彩颇重，传说曾经有一个赶考的小生路上遇了拦路贼，匆匆逃路时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这古庙，遇见那老僧，门外紧紧追着他一路的贼人虽然近在眼前，却是咱们也看不见这庙似的，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小生在庙中听他念了一夜佛经，第二日道了谢要离开时，出了这庙门，再回头时却是不见昨夜宿了一宿的古旧庙宇，唯有风声穿林而过。

　　这故事便被一传十十传百，在百姓口中，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老僧便成了人们口中修为高深的圣僧，因为无人见过，便都说是功德圆满，圆寂升了天。

　　翻身下了马，陆见疏将缰绳拴在树干上，回身去唤坐在马车里的人。

　　没到跟前，门帘先被掀开了，陆远修长的手挑开帘子，抬脚下了车，随后身后便蹿下来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小巧些的嘴上不停，穿着深蓝色衣裳，头发束起来，是个男子打扮，便是陆清还了，旁边那位被指着骂的……自然就是沈轻寒了。

　　陆见疏颇有些惊异地看了陆远一眼，开口问道，“…皇叔为何还带了这二人？“

　　言下之意，为何要带这两个冤家？

　　陆清还不知道又和沈轻寒结了什么梁子，眼下抓着人不松手，听见陆见疏声音才松了手，方才还炸着毛呢，眼下却是一下子变乖了，撒开了沈轻寒，两三步跑到陆见疏身边搂住人的胳膊，讨好的笑着，“皇兄~我在宫中无聊，再说”，她扭头瞪了眼旁边整着衣襟的沈轻寒，道，“凭什么他能来我不能来？”

　　已至冬末，但这深林中还是寒风飒飒，风簌簌的打的人脸疼，陆见疏头疼的将身上披风解下来披在陆清还身上，弹了她一脑壳儿，无奈地开口，“莫要乱跑”

　　陆清还做了个鬼脸，裹紧了披风，紧紧跟在他身侧。

　　古寺已然很是破旧，木门颜色很深，不知经了多久的风吹雨打，摇摇欲坠，推门而入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夜晚听起来格外瘆人。

　　几人进了庙中，里面同外面比起来，倒不是很破旧，只是灰土颇多，开门关门间带进去一阵风，满地落着的尘土便都扬起来，呛的人嗓子发痒。

　　“不是我说，二位说要议事，”，沈轻寒嫌弃地捂着口鼻，闷着声音，“倒也不至于找这么个地方吧？”

　　挥手扇了扇空气里的灰尘，他继续道，“难不成还要营造什么氛围？”

　　陆远没说话，笑看他一眼，目光投向庙中央，那里竟然束着一座高大的佛像，面目慈悲，一双细长的眼睛本是柔和，在黑暗里却是阴恻恻的，莲花底座掉了漆，前面的供桌上摆放着两个朴拙的烛台，残存着半截儿蜡。

　　“轻寒，怎么和陆清还待得久了，说话也天马行空了？”陆见疏笑着看他，又回头看了眼身边揪着他衣角的陆清还，这丫头眼下倒是少言了，估计是被这阴沉的环境吓到了，听到他这么说也没出声，一双眼睛紧张的打量着周围。

　　沈轻寒翻了个白眼，撇撇嘴，“明明是这地方过于神秘，选这么个地方，我可属实想不通”

　　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沈轻寒前一秒还抱着臂说话，下一刻便打了个冷战，吓得叫出了声，往后退了好久，差点撞到陆见疏，扭头一看，干脆也躲在了人身后。

　　抬头看去，微弱的光线下是一张枯朽的脸，胡子花白，瘦骨嶙峋，撑着烛台的手也细瘦地过分，乍一看，确实唬人。

　　“你是谁啊！”，方才按在肩上的干瘦的手留下的触感仿佛还在，他后怕的缩了缩肩膀，看清了对面的人后，给自己壮了壮胆，向前走出一步，“怎么鬼鬼祟祟的？！”

　　陆清方才也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不轻，但看沈轻寒吓成这个样子，没忍住，竟然是笑出了声，而后鄙夷地看着他，道，“胆小鬼”

　　“……”，这下他可真的没什么可反驳的了，方才吓得乱叫的人是他没错，但眼下他对对面那位神秘的人比较感兴趣，“为什么不说话？！”

　　陆远瞧着这两人黑灯瞎火间也顾得上互相排複，心下好笑，揪着沈轻寒的领子把人往后拽拽，出声了，“他说不了话，倒是你，话有点多”

　　那举着烛台的人走近到他们面前，这才看清他的面目，其实他生的不可怕，只是脸颊消瘦，头发也杂乱，花白胡子在下巴乱成一团，眼睛下不知是否是劳累过头了的缘故，一片青黑，皮肤干燥却苍白，微弱的烛火自下而上照着他的脸，这般角度，是有些吓人。

　　“方叔，”，陆见疏看清眼前人后，略一皱眉，目光在他身上有些单薄的衣衫上掠过，口气有些冷峻，“为何穿的这么单薄？天气寒冷，你也该……”

　　“哎哎哎，”，陆远按住他，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怀里取出一件厚实的披风，亲自搭在了那位方叔身上，“疏儿，你怎么比我还要啰嗦？想来老方都要嫌弃你了”，说着，朝方叔挤眉弄眼的笑了笑，问他，“是吧？方叔？”

　　那位方叔脸上表情严肃，听到他这么说，却是咧开嘴露出一个笑，比划着空闲着的那只手，摆摆手，意思是不嫌弃，而后又指指前面，几人为他让开了一条路，手中烛台在黑暗中流泻出一道光路，顺着微弱的光线看过去，是那座方才引人注目的大佛。

　　沈轻寒瞪大了眼睛，疑惑道，“这佛像怎么了吗？”

　　陆远带他来时，明明说是要来议事，他原以为是在宫中，陆见疏的清疏殿中，再不济也该是一个幽静清雅的茶楼，却是万万没想到最后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古庙。

　　这‘议事’，定然没这么简单。

　　方叔举起手中烛台，点燃了佛前的两个烛台，光亮照着那座巨大的佛像，金色的佛身便显露出来，方才光线黯淡，这时才看得清，这佛像无论色泽还是构造，都是极其完整的，没有一丝缺少，与底下的莲台极不相称。比之那莲台与这旧庙，这佛像倒更像是新被搬来这庙中的。

　　陆见疏和陆远随着他向前走了几步，沈轻寒跟着探头去看，这才发现这佛像后面有很大的间隙，并未与那堵墙壁相连，正要再看的仔细些时，前面陆远却突然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轻寒，还得烦劳你送清还回宫”，陆见疏也转过身来，将紧紧揪着他衣角的陆清还从身后拽出来，推到他身边。

　　“……”，沈轻寒瞪大了眼，看着虽然不情不愿却也没有反驳的陆清还，有些疑惑，“这就是我出来的作用？来了再回去？”

　　陆远微微一笑，“不，是送还儿回去”

　　就是劳力呗，沈轻寒面无表情地将陆清还拉到身后，眼下这二人定然是有要事，怕是不能让他们二人知晓，这般想着，他开口道，“我一定将公主安全送回”

　　脚步声渐次消失后，陆见疏朝方叔点点头，那老者便探手在佛像后摸索着什么，突然一声机关响声，下一刻，佛像后的墙壁开了一扇暗门，方叔打开门，伸出手示意他们进去。

　　暗门重又被关上，留下一时冷寂。

　　今夜月亮明亮，因着天气清寒，朦朦胧胧地好似蒙上一层雾气，薄纱掩月，清辉落入庭中，萧萧冷冷。

　　殿中此刻却是无人，屋里空燃了一炉的暖和火苗。

　　月光撒上屋檐，房顶上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正是迟迟和谢云栖了。

　　只是此刻这二人虽然同在屋檐之上，状态却是完全不同，迟迟抱臂站着，脚边放了几坛酒，而身边谢云栖嘛……说是瑟瑟发抖也不为过，自然，此刻却不是因为寒冷，实在是……这里太高了。

　　迟迟一个练家子，轻轻一跃，便上得了房顶，想来在这半空里待的时间次数不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雅致，偏说今夜月亮好看，偏要来这房顶上来上一遭，这倒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揪着谢云栖的领子便把人逮了上来，顺便拎了几坛酒。

　　夜里本就寒冷，在这高处，则是更甚，不过迟迟倒还算是有些良心，虽然二话不说把人抓了上来，却是没忘记给他带件外衫上来。

　　“小太监，会喝酒吗？”，迟迟站够了，便弯腰坐在他身边，打开一坛酒，递到他跟前。

　　谢云栖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喝酒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接过酒坛，豪饮了一口，擦擦流出来的酒液，挑眉看着迟迟。

　　迟迟看的一愣，笑起来，许是好胜心作祟，她又开了一坛，举起来，“本姑娘要和你比赛！”

　　“……”，谢云栖装模作样地别开脸，“不要，你喝醉了我怎么下去？”

　　“睡屋顶上呗！”，这人倒是回答的豪爽，举起酒坛喝了一口，“但是你得一个人睡，”，迟迟眨眨眼，笑道，“你猜为什么？”

　　谢云栖忍住想给她来上一拳的冲动，道，“为什么？”

　　“诶嘿，因为就算我醉了也能下得去”，迟迟欠揍的笑笑，朝他做了个鬼脸。

　　谢云栖微笑着看她，“那你很棒哦”

　　不过，他抬头去看天幕，在这屋顶之上，仿佛离天更近了，一时之间，竟有种月亮便在身旁之感，偶尔来上这么一次，倒也不错。

　　二人都开怀畅饮，只是迟迟虽然酒量不差，可这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酒，后劲儿大得很，她又喝得多，眼下脸色红红，明显是有了醉意。

　　谢云栖酒量比不得她，今夜喝得也不少，眼下更是醉的彻底，迷迷糊糊间恍然看见一个人影走近了，接着便一阵晕眩，脑袋昏昏沉沉，睡意来袭前，嗅到那股熟悉的清淡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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