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途奈何

　　重离半天都没想好要如何接这个话，才能最大程度上不丢脸。

　　“我这是……热的。”

　　“今天很热么？”清澜伸手试了试风的温度，“我感觉还好。”

　　“你们龙的体温低。”

　　“哦？”清澜来了兴趣，“你如何知道龙族体温低？”

　　“我……”

　　他怎么知道，他在傅云疏怀里躺了一晚上能不知道吗！而且瞧他们冰龙一支这性冷淡的发色和衣着，怎么看都是冰肌玉骨。

　　“猜的。”重离把话说完了。

　　清澜抿唇浅笑：“你可以试试。”

　　“试试？怎么试？”

　　清澜凑近他的耳畔，唇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碰。

　　清凉的触感如过电一般划过全身，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转瞬即逝，重离却张口结舌，僵了半天没说出话。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自己好像被人亲了……

　　“阿离？”身后有个颇为惊讶的女声传来。

　　重离艰难地把脖子转过去，看到了一脸错愕的漱玉。她想必也是来游逛的，长发未戴珠玉，以繁花作饰点缀，手中还拿着一束新采的朝露花。

　　看那吃了十斤惊的表情，一定是看到了。重离窘道：“漱玉仙姬，你也在啊？”

　　漱玉还未说话，他先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一抹海蓝身影，雪纱丝柔，随风慢舞，雪白与浅红花瓣落满头。

　　只是，遥望过来的目光却与融融春暖不相合，冷得快要往下掉冰碴子。

　　“尊上外出巡访劳累不已，我特地邀他来游玩，却不想你也有这份闲情雅致。”漱玉看了一眼不明就里的清澜，眼里的暧昧简直遮掩不住，“春天鸟儿都在思春，连你也不例外。”

　　“谁、谁思春了！”

　　“阿离，这是……”清澜从花丛里站了起来。

　　重离道：“此是司水的漱玉仙姬，你应当听说过她。”

　　清澜恍然，拱手有礼道：“久仰仙姬芳名。”

　　“龙族？”漱玉看到他便一愣，目光旋即在他脸上飘忽来去，对重离道：“长得…不错。阿离，你还真是会挑对象。”

　　重离赶忙摆手：“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我都瞧见了，误会什么？”漱玉走向远处的傅云疏，多此一举地把他拉了过来，指着重离，“尊上，阿离长大了，知道思春了。”

　　重离特别不喜欢这两个字，听起来像欲求不满似的。傅云疏冷冷地看着他，让他没有缘故的心虚，只拽了拽清澜的袖子：“清澜，这就是云疏仙尊。”

　　“啊！”清澜睁大眼睛，跪了下去，“见过仙尊！”

　　傅云疏没搭理他，从一开始就跟没看见这个人似的，也不说叫人家起来。

　　气氛慢慢走向诡异，漱玉笑着打了个圆场：“你起来吧，我们出来游玩，低调些，不要张扬。”

　　“是，多谢仙姬。”清澜站了起来。

　　“尊上，他是你们族中的人吧，和你长得有些相似。”漱玉看向傅云疏。

　　傅云疏自是无话。

　　清澜的反应则真实许多，暗暗抬眼看了看傅云疏，片刻的惊讶过后垂下头，手紧紧捏着袖子，很紧张的样子。

　　这自是可以理解，遇见个老老老祖宗辈，且是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物，更何况清澜从未来过仙界，一来就看到如此震撼的景象，换了谁都无法平心静气以对。

　　见他几乎要落下汗来，重离忙笑道：“你不用如此紧张，仙尊他人很好的。”

　　“重离。”傅云疏开口，“你这几日练功懈怠，到处乱跑，是又想泡龙池了么。”

　　重离一愣：“这几日你没有给我安排课业啊……”

　　“顶什么嘴，不安排就不需用功了么。”

　　这语气，又生硬又冷淡，重离隐隐预感不好，难道他是为了作晚被自己死皮赖脸拉着不放而生气，道：“我错了，我今晚回去必定补上。不过现在我答应了朋友，要带他逛逛仙界的。”

　　“回去，本座不想说第二遍。”

　　“这……”

　　“阿离，你快回去吧。”清澜推了推他，“我自己逛也可以。”

　　“抱歉，我…啊！”重离话没说完，被傅云疏拽得一个趔趄，腿跟不上拉扯的速度，差点被拖到地上，“尊上你干嘛！”

　　“闭嘴。”

　　看着两人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漱玉若有所思，回头对清澜道：“小妖，我劝你莫要对他起歪心思，他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人。”

　　清澜愣了片刻，作揖道：“这些还是让阿离亲口对我说会比较好。”

　　“随便吧，碰了钉子不要怪我没提醒你。”漱玉把手中的花扔掉，翩然远去。

　　傅云疏把他拖回了长生天，路上一言不发。到天梦泽边，方松开了他，并扔了把剑给他：“现在开始，与我切磋仙法，我空手让你。”

　　“现在？”重离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说三日后吗，我还没准备呢！”

　　“我看你闲得紧，既如此自信不需练功，不妨现在就来。”傅云疏把外衫褪下来扔在一边，“倘或输给我，一个月不许出长生天。”

　　这根本就是变相禁足，别说是空手让他，就是手脚都束起来让他，他也未必能够打赢。

　　果然是在生气。

　　赶鸭子上架的滋味属实不好受，进退维谷，无论是否应战，傅云疏都不会饶了他，于是干脆提起剑，说不定他一放水，自己尚有一丝获胜的希望。

　　事实上他想得太过乐观，冰出于水而未必寒于水，青出于蓝而不见得胜于蓝。连喝盏茶的功夫都不到，重离就被他一掌打飞挂在了树梢上。

　　“教过你的剑法被狗吃了吗？再来。”傅云疏并未打算放过他，又将他从树上扯了下来。

　　没有反应和休息的时间，一招大浪淘沙，凭空现出一条河的水流，卷成海啸似的刮了过来。

　　重离化出冰罩格挡，刚碰到急旋而来的水流便爆碎成渣，兜头大水泼下，头脚瞬间掉个，连呛好几口后被掀翻在地。

　　“再来。”傅云疏愈发冷躁。

　　重离咬牙化出的十八道剑气，被他轻松化解，卷进十八个水球里掷了回来。重离跳跃挡下其中十二个，勉强躲过两个，却被剩下连珠炮似的四个当场砸中脑壳，砸的他差点只剩了进的气没了出的气。

　　“再来。”

　　“真的…来不了了。”重离跪在地上吐出好几口水，手臂酸疼得厉害，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尊上，我不行了。”

　　傅云疏提起他的衣领，勉强他看着自己：“天天东游西逛，就只有这点半瓶子醋的水平？”

　　“我才修行几年，你要我怎么跟你比啊。”重离欲哭无泪，他知道傅云疏修为颇深，却还是第一次见他毫不费力便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

　　“从今日起，不许再出门，每天练五个时辰，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什么时候再出去。”

　　“那你干脆说我永远不要出门好啦！”

　　傅云疏半蹲在他身边：“如此也好。”

　　“别啊，我就是说说。”重离拉住他的手臂，总觉得他今日过于严苛了，“你故意折腾我。”

　　傅云疏不怒反笑：“我为何要折腾你？”

　　“你生我气了是不是？”

　　傅云疏一顿，没有言语。

　　“你就是生我的气了。”重离早就学会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低声下气，“我昨晚的确是喝多了，扯了你一晚上也并非存心，您大人有大量，就切莫跟我一般计较，我以后尽量少喝酒，不，我不喝了……”

　　以往这般道歉都会让他脸色好些，至少赚个柔点的语气。而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他不仅没有好，眼神反而更加吓人了。

　　“你昨晚并非存心？”

　　“当然不是，我若清醒，怎么敢对你动手动脚……”

　　“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是清醒，怎么敢对你……”

　　话没敢说下去，重离先看到了他快要结冰的神情，他显然已经非常非常不愉快了。

　　重离浑身是水，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的，冷得瑟瑟发抖，比起衣衫俨雅的傅云疏不知要狼狈多少。在胆怯之余，稍稍有些恼火。

　　傅云疏眉心蹙起，复又展开，把脱在一旁的外衫拿来盖在了他身上。

　　仅是这样一个动作，重离心头的火气立刻被浇灭：“尊上……”

　　“跟我回去。”

　　他去了云殿，重离忍着脱力发抖的双腿跟了上去。傅云疏走进他自己的寝殿，从侍女手中拿过布巾和梳子：“过来。”

　　重离乖乖走了上去。

　　傅云疏开始轻轻揉搓他的头发，他先是一愣，眼睛越睁越大，道：“你在干什么？”

　　“看不见吗？”他动作未停，甚至有些生涩。傅云疏从来都是个被人伺候的角儿，自己的脑袋是积了什么德！

　　傅云疏算不上是一个温和的人，但偶尔展露出对重离的一点点关心，就会让他雀跃很久。

　　被打到失去理想失去信心的重离没忍住，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尊上对我最好啦，阿离一定会好好练功，不让尊上失望！”

　　傅云疏没说话，一边擦一边把他的头发梳顺，虽然力道没掌控好拽断好几根，重离忍着疼，心里就跟灌了蜜似的开怀。

　　虽然到最后也没搞明白他到底为什么生气，但……

　　尊上只要不再生气就好！

　　“抱够没有，多大人了还撒娇。”傅云疏把他的指头一根根掰开，“把衣裳换了去。”

　　重离惊觉自己落汤鸡似的，把他的衣裳也沾湿了一大片，推开门就要往外走，一阵寒风扑来，他打了个哆嗦：“好冷！”

　　傅云疏已解了腰带，脱下被他弄湿的那层衣裳，道：“老实坐着，让侍女拿来，换了再走。”

　　“哦。”重离又坐了回去。

　　有仙娥先捧了傅云疏的衣裳过来，欲替他更衣。重离看着他胸口前那摊水迹，鬼使神差地接过了衣裳：“我来吧。”

　　仙娥略有些奇怪，然傅云疏却未说什么，她便退出去关上了门。

　　傅云疏身上只剩了件薄透的纱衣，张开的领口下是光洁似冷玉的胸膛。重离只瞟了一眼，便低下头不敢再看，把衣裳展开，站到了他身后。

　　披上锦衣，重离把他的头发拨了出来，绕到身前去系腰带。

　　腰带略微繁复，需绕腰三圈，扣上两侧各有的三只扣子，再用力收紧。重离半跪在地上，扣子扣错了三次，解开又重来，一顿手忙脚乱。

　　傅云疏轻叹一声：“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我又没催你。”

　　重离定了定神，放慢动作，把扣子一颗颗扣好，拿起垂下的两条丝带用力一束。不过劲儿似乎用大了，傅云疏被他拽得向前迈了一步。

　　重离抬起头时，傅云疏的脸近在咫尺，沉默地望着自己。

　　深海一样的，清澈而幽深的眼睛。

　　心跳瞬间失控，声音大的在房间另一头都能听见。

　　傅云疏抬起手，抹去了挂在他脸上的一颗水珠。

　　“尊上……”

　　“阿离。”傅云疏凝视着他，“与你同游的那只龙妖的底细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重离心虚道，“刚认识不久。”

　　傅云疏皱眉道：“刚认识就做那样的事？”

　　“不是，我只是带他来玩的，没想到他会突然亲…亲我。”重离越解释越心虚，偷偷瞟着傅云疏的脸色。

　　“他是饕餮手下的人，我在妖神境见过他多次。你若与他没有特别交情，还是不要再往来。”

　　“饕餮？”重离怔道，“妖君？”

　　“不错。”

　　如今的妖君饕餮，性情暴烈如炭，对仙界颇有敌意。妖界多有精怪走火入魔骚扰仙界，饕餮撒手不管，甚至有放任之意。

　　傅云疏虽然尚未对妖界采取激进的措施，但他绝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饕餮若不收敛，照此下去两界必定会起摩擦。

　　“我知道了。”重离认真道。

　　傅云疏板了一天的脸终于有化冰迹象。

　　“阿离。”

　　“嗯？”

　　“是这里么？”傅云疏在他右脸颊上点了一下。

　　“什么？”

　　傅云疏没有任何解释，微微倾身，在他的右颊上轻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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