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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荆请罪
金盏莲不愧为千金难求的良药,花栾忙了整整一个时辰,所有风干的未风干的金盏莲都给灌了下去,终于稳定了谢门主的病情,虽说依旧昏迷不醒,好歹吊住了命。
花栾抹了把汗,被这毫无头绪的毒弄得心力交瘁:“花某学艺不精,金盏莲虽吊住了谢门主性命,但几时能醒转实在没有把握。”
谢朝寒直直望着床榻上的父亲,木然道:“还能醒转么?”
花栾犹豫了下,实话实说道:“这毒古怪又蹊跷,花某惭愧,恐怕没有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要解毒,怕是只有施毒的落日城,与简凌。
但,有何脸面要人解毒?
谢夫人乍闻变故便晕了过去,只有谢晚晴在一旁照顾,此刻已是泣不成声。
前一日还盛况空前的落英门,转眼之间便冷清寥落,满门阴郁了。
谢朝寒闭了闭眼,木偶似的转身,一步一步,像是踩不到实处似的,恍恍惚惚飘了出去。
梅潜身形一闪,挡到他面前,他也像是没瞧见,晃晃悠悠地便擦肩而过。
上官允面露不忍:“谢兄!”
刚刚包扎好的肩撞上了柱子,血又渗出来,他也像是无知无觉,还是梅潜伸手拉住他才一脸茫然地转过身来,扯了扯嘴角,费力挤出个笑:“抱歉,梅九……上官兄,叫你们,误交损友了。”
“……那是柱子。”梅潜放开了手,轻声道,“你想去哪?”
谢朝寒摇摇头,目光飘飘忽忽,不知落到哪处:“恕谢七怠慢,诸位还请……自便。”
他答非所问,梅潜也不再问,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头,看着他慢慢地走,一直走到了生霓厅。
生霓厅乃是落英门内最为隆重的议事场所,前几日还宾客满堂,此刻所有下人弟子都被谢朝寒支开,偌大一个议事厅,只有气派而冰冷的座椅,半个人影子都没有。正对着大门的是谢门主惯常所坐的主位,背后有块高高在上的匾,上书肆意狂放的“无双”二字。
手书之人年少不曾下苦功练字,字写得称不上一流,只是书写之时正是年少成名春风得意的年头,落笔带了七分舍我其谁的狷狂自傲,如今墨早已干透,隐在其间的狂傲之意任谁看了都免不了热血沸腾。
仿佛是透过两个字便能看见那个一剑挑长岭、千里独行侠的少年剑客。
四面的窗不曾关上,入夜后起了风,对成个穿堂风呜呜作响,吹得眼睛发疼,那匾额上的字突然刺目得厉害,像是透过眼睛直刺到了心里,比他的剑更利上百倍。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传授落英剑时的情形。
父亲说,落英剑是他谢家不传之秘,除了骨肉亲子、首徒传人,绝不外传,要他发誓,绝不泄露。
父亲说,落英剑是举世无双的天下第一剑法,他须得好生学习刻苦钻研,半点辜负不得。
何其讽刺。
谢朝寒直挺挺跪了下去,面对着自己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手书的匾额,不声不响地跪着。
风渐渐大了,似乎还有淅沥之声,像是下了雨。有一丝一丝的凉意透进来,潮湿气息染上衣袍,肩头的伤口比身体更快一步感受到冷意,谢朝寒仍是一动未动,任由窗门在风雨里噼啪作响,头也不曾回。
自然也没有看见,生霓厅外,梅潜就站在逐渐变大的雨里,一双长眉紧紧蹙着,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他跪在那里,跪的人不动,站的人也没有动。
翌日一大早,阮翕相熟的人一个都找不见,惊慌失措地跑来生霓厅,却见厅内已空空如也。昨夜细雨吹得厅内满地潮湿,当中一双难以忽视的印子,看得阮翕呆呆地出了神。
一连串水珠落下来,浇了人满头满脸。阮翕抬头,树梢上有个人歪歪地靠着,一双眼无悲无喜地下望,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水顺着衣角一滴一滴往下淌,活像刚从水缸里捞出来。
阮翕险些没认出来:“师兄……?”
梅潜一个翻身跳下树,也不管一捋捋耷拉在肩头的湿发,就如往常一般道:“今日起得倒是早。”
阮翕收回下巴,挠挠头,小心翼翼问他:“师兄……你怎么,淋成这样?”
梅潜兀自理着衣衫,没理他。
阮翕吭哧一声,识趣地转了话题:“今日大家都起得很早,一大早就找不见人了……”
梅潜低着头苦笑一声,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走吧。”
见他不欲多言,阮翕也不敢多问,默默地跟着他走,走的是演武场的方向。
一路走去,穿过了小半个落英门,本该人来人往的小径分外萧疏寥落,分明是草木繁盛的春季,沿途总有花叶凋落在地,倒比秋季还静默。阮翕四处张望半晌,非但不见落英弟子,连平日里的小厮丫鬟下人随从也都不见了。
“莫非都去膳堂用饭了?”阮翕暗自思忖着,经过膳堂时终于见着几个打扫的小厮,忙跑上去问了问。
那几个小厮互视一眼,有些丧气道:“阮公子还不知道?今天一大早公子就遣散了所有弟子和下人,我们几个也是暂留两日招待客人,待各大门派都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阮翕大惊:“遣散?落英门要散了么?”
“落英门……没有落英门了。”小厮回头看了眼空空荡荡的膳堂,心有戚戚焉,“其实我觉得,谢门主待人挺好的,公子小姐待我们也都和气,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真想不到……”
阮翕慌了,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所措地望向梅潜。
梅潜没说话,只侧着脸,一缕墨黑的湿发贴在脸颊上,显得他脸越发苍白了。
小厮年纪不大,却叹了口颇为沧桑的气:“小的不知阮公子在找什么人,不过眼下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去演武场了。”
阮翕心里更加不安,拉着他急急问:“比武的时辰不是还没到吗?怎么所有人都去了?谁召集的?难道是……”越想越是担心,阮翕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他们去审讯谢兄了?上官兄呢?上官兄在不在?”
噼里啪啦的一大串砸得小厮应答不及:“不是审讯,是我们家公子请大家去演武场的。”
“谢兄请的……?也是,谢兄是东道主,虽然、虽然……武林大会总是要开下去的……”阮翕略略放下心来,转身去招呼梅潜,身边早已没了人影。
阮翕呆了呆,眼前只剩了一抹残影,正向着演武场消失而去,他也不敢耽误,提气便追了上去。
如前几日一般,演武场已挤满了人,只是首座主位空无一人,其余九大门派的引领人包括上官允在内,此刻都站在台下,望着擂台上一个颀长身影。
那人背对着他们,目光沉沉只望着首座主位。台下众人莫名其妙,等了许久不见动静,逐渐沉不住气,已开始骚动起来。
“各大门派都在了,谢朝寒,你到底搞什么花样!”丁严不耐道,心想这人还真是幺蛾子多,自家出了这么件丑事,不乖乖闭嘴躲起来,还一大早就把各大门派召集来此,当自己什么人呢!
不过说来也奇怪,丁严环顾一周,心头亦有疑问隐隐约约:怎么大家还就如此配合地来了?下意识地望向上官允,忽然想到,似乎是因为他带头,其余人也自觉不自觉地跟了过来。
而上官允依旧一副看不透猜不出的模样,一张脸绷得滴水不露,半点情绪都瞧不出来。
闻言,谢朝寒稍稍抚了下衣上褶皱,转过身来。
相比昨日的惊愕失措心绪不定,此刻的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或者说,像是昨日变故从未发生,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那个年轻剑客依旧放肆张扬潇洒不羁,仿佛从未变过。
“晨起风光正好,在下怕诸位春眠不觉晓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故而暂代天意之劳请诸位自梦中抽身,虽说辛苦了些,但能叫诸位贵客欣赏到落英门清晨美景,也不算白跑一趟。”谢朝寒笑意吟吟不见半分阴霾,若无其事地在擂台上信口胡说,一句话便说得那丁严黑了脸。“丁少帮主何必心急呢,所谓春赏百花秋赏月,我落英门遍植百花,令少帮主足不出户便能揽尽美景,少帮主若不抓紧时间看,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丁严忍不住呸了一声:“看什么看!你少装神弄鬼的,有屁快放!”
谢朝寒含着笑摇摇头,似乎还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穆九秋觉得不对劲,忧心道:“谢兄你……什么叫,日后没什么机会了?”
“诸位请坐。”谢朝寒抬抬手,自己也慢吞吞地坐了下来。昨夜刚下过雨,擂台上还是湿的,他也不以为意,“诸位想必发现了,今日一早,我已遣散所有落英弟子,从今往后,江湖当中,不再有落英门了。”
这话并未激起多少风浪,早晨见到这万事萧条的落英门,众人心中也已猜了七八成,不然又岂会如此配合,让来演武场就来?
“昨日之事,诸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谢七也无甚可辩。不瞒各位,六枚毒针,取了家父大半条命,如今也不过是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到了如今这般,再向他寻仇也没什么意思,想必该明白的都明白。所以,在下已安排,将家父家母与舍妹,一并趁夜送走了。”
看似是向着各大门派交代,这些话实则是对谁说,在场众人心知肚明。
谢朝寒接着道:“家父小气,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落英门上上下下,学成落英剑的,如今也只剩我一人,若要报仇,也只能找我。至于落英剑谱,也在我这里。”
话音方落,在场众人突然屏住了呼吸,看着他自怀中取出一本模样极为普通的书,顺手翻了一翻。
“众所周知,这落英剑本不是谢家之物。”谢朝寒云淡风轻地说着,“剑谱也该物归原主,几时有闲暇来取回,谢某扫榻而待。至于谢某性命……”
“也是一样。”谢朝寒弯了弯唇角,猛地抬掌,狠狠打向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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