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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无悔
“二公子现在怕是不方便……”
山间的风太热,让人口干舌燥。
黎乔嘴角微扬,不给他找借口的机会:“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有话要说。”他将手中的布巾一扬:“烦请王爷给我擦擦头发。”说罢转身坐在了床边。
全天下只怕再没有人有这种胆子,敢让堂堂靖北王伺候梳洗,但黎乔偏偏不怕他。
两人视线缠绕,慕容晗明如木偶般点了点头,转回屋内,拿起布巾,认命般给他擦起了头发。
黎乔絮絮叨叨说了今天的事。
“我见了慧通大师,但总觉得有些奇怪……或许杀手并没有在香客当中,寺内的僧人也要彻查一番……”
“哦。”
“今日韶德郡主送来了请帖,她已经在凌云庵修行多年,你说怎么会突然找上我?”
慕容晗明勉强从那一截雪白的脖颈中回过神来,声音带上了一丝喑哑:“嗯?”
两人贴的极近,这一声惹得黎乔也麻了半边身子。他暗骂一声,还是不动声色道:“王爷听清了吗?”
慕容晗明轻轻抚摸着手中柔软的长发,几乎魂飞天外。他血液的侵略因子早已全面复苏,叫嚣着要把这人拆吃入腹,彻底揉进身体里,但表面上却仍要苦苦挨着。
黎乔生病了,所以才会如此依赖他。
他一直这么认为着,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不敢起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但人若是能全凭理智而为,便不能称之为人。慕容晗明虽然是人类中的佼佼者,却仍然还是人的范畴。
他不是神,没有神的意志力。
面对着心上人的日益亲近,他痛苦地煎熬,眼见就要走火入魔。他委实怕了,害怕自己入魔后会做出什么不可挽救的事来,更害怕会因此伤害到这个脆弱如琉璃一般的人。这种恐惧让他收回了手,甚至想要夺路而逃。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得给黎乔下一剂猛药,才能让这个傻乎乎的贵族彻底醒悟过来。他是一只嗜血的野兽,而不是温顺的家犬,即便他现在愿意在黎乔身边收起利爪和尾巴,但迟早有一天会凶相毕露把他囫囵吞了,连渣滓都不会剩下一点。
他有预感,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慕容晗明咬咬牙,他凶狠地掰住黎乔的臂膀,在对方诧异的眸光中将人按在了柔软的锦被中,然后翻身跨了上去。
并不宽大的木床“吱扭”着抖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床边的挂钩松动,半边帷帐徐徐散落下来,遮蔽了大片烛光。
气息瞬间无比模糊暧昧,床上的两人都心如擂鼓。
“不要再勾引我了,黎二公子应该知道我喜欢男人。你再这么蓄意引诱,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折断你的傲骨。
忍不住把你毁了。
慕容晗明用了自己最冰冷恶劣的语气,但却不知道,因为微哑的嗓音让这恐吓变得仿如调情。
但黎二公子似乎被吓坏了,愣愣的,不反抗,甚至屏住了呼吸。
慕容晗明犹嫌不足,他低下头,在身下人水波浮动的眸光中逐渐靠近,他想让这人察觉到危险,惊慌也好,厌恶也罢,总之这些情绪都足以逼他退却,继而逃离。
逃得越远越好……只要能让他远远看见,也就足够了。
但是离得越近他越觉得不妙。黎二公子丝毫没有想逃避的意图,反而微微扬了扬嘴角,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这个动作让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呼吸相闻。一缕幽香钻入鼻尖,四肢百骸为之颤栗。
“那你喜欢我吗?你曾经说你有一个心上人,我不想问那是谁,现在,你可以喜欢我吗?”
慕容晗明僵住了,他从未料到过这种展开,瞬间有些进退不得,他想要呵斥“岂有此理”,也想说“你这是发了癔症”,但他最后什么都说不出口,他连呼吸都开始紊乱,胸腔毫无规律地砰砰作响,眼里只剩下这张皎洁如明月,清白如翠竹的面容。
现在这明月被一片绯红的雾气遮盖,黎乔压低了声音,蛊惑着开口道:“王爷知道今天我和母亲说了什么吗?……我请她见证,我已经找到了想要共度一生之人,这人就在我身边。”
慕容晗明怀疑自己是毒发出现了幻觉,但没有一次幻觉会如此美好,让他几乎溺死在其中。
他被这番话折磨得双目通红,喉结艰难地转动,几乎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咬下去,把这个人吞吃入腹。
“王爷……”
这一声呢喃却将他拉回了现实。
黎乔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以为他只是靖北王。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不是。
他不仅仅是显赫一时的北疆战神。
他是年幼时被生母鄙弃,施之以毒药,生不如死的可怜虫。他也是云香水榭见过世间所有污秽肮脏的小奴隶。他还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用鲜血取乐的刽子手。
他闭了闭眼,只觉周遭一片黑暗,无数双手从背后汹涌而出,拖着他不断坠往地狱。
倏忽间,脸上温热的气息将他拉回了现实。
那是一个吻。
黎乔看出了他的异常,下个瞬间就毫不犹豫轻轻吻在了他的唇角。
珍而重之,就像是对待什么最心爱的宝物。
“我不求你现在就给我答复,无论你有什么顾虑,黎越之言出必践,落子无悔。你逃不开的。”
落子无悔,他不会再给他逃避的机会。
黎乔轻抚着慕容晗明微凉的脸颊,将那些痛苦、悔恨、绝望一一抚平。他心疼至极。慕容晗明到底有什么心事?为何他的神色会如此惨痛?纤长鸦羽下那一双绝望的颤抖的眼睛让他不忍再看。
“闭上眼。”
慕容晗明顺从地闭上了双眸。
黎乔轻轻吻了上去,眼皮微凉,瑟缩了一下,有些湿漉漉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眼再次睁开了。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再次染上了生机,慕容晗明轻轻俯下身,像是怕打扰他一般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再不肯放开分毫……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清醒着躺在一张床上,黎乔用手指轻抚着慕容晗明的长发,对方却把头埋的更深,灼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上,带着酥麻的痒意,一只手也紧紧箍住他的腰,似乎还在轻轻颤抖。
黎乔怎么可能还看不出他心中汹涌的感情,他微不可察地叹气,也不知道生病的到底是他,还是慕容晗明,或许两者皆有吧。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过了半晌,他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小声抱怨道:“松开,热……”
慕容晗明抬起头看他,眼神里有一丝委屈。
黎乔心瞬间又软了,他想靠近,慕容晗明却推开了少许,然后他翻进了床的另一侧。
“给我一点时间。”
黎乔愣了愣,知道他是在回应刚才的问题,不由得笑了。慕容晗明愿意尝试就好,无论对方有什么顾忌,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黎乔开心地滚了半圈,又滚到了慕容晗明怀里。
靖北王:……
他无奈道:“不是嫌热吗?”
黎乔摇摇头,他实在是太开心了,忍不住就往慕容晗明的下颌上吻去,刚才的吻是安抚怜惜的,这一次却带上了灼热的喘息。
慕容晗明本就难耐,哪经得起他如此撩拨,他伸手按住了黎乔的脸,那个吻就毫不意外地落在了掌心。
“别闹了,你明天还想不想下床?”他威胁道。
慕容晗明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触摸在脸上带来微微的摩擦感。
黎乔弯了眼睛,不由得想起王府床下的那些书里,这手触摸到别的地方会带来怎样的快意,他脸瞬间红了一片,不敢再造次,只轻轻在那掌心吻了吻,便缩了回去。
慕容晗明望着掌心发愣,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们两个会走到今天的地步,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代价是要他的命,他也甘之如饴。
他唯一害怕的,是黎乔知道真相以后。
如果他知道了他不堪入目的过往,知道了他就是温澈,知道了他一直以来的隐瞒和欺骗,还能说出“言出必践,落子无悔”这样的话吗?
他的一丝鄙夷,厌恶,冷漠,甚至仇恨,都会比凌迟还要可怕。
慕容晗明不敢赌,他也没有坦陈的勇气,因为无论从任何角度出发,他都找不到黎乔接受他的理由。
他们两人之间的身份犹如云泥,仇恨与隔阂宛如天堑。纵然黎乔一时意乱情迷,但一旦他知道了真相,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而那个时候,他是绝对不可能再放手的。
慕容晗明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成王当年,不就是这样囚禁了洛青吗?然后才有了他……
一想到黎乔会像洛青那样被对待,慕容晗明几乎走火入魔,他心痛到无法呼吸,只想将什么东西撕成碎片。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黎乔,即便那个人是他自己。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黎乔时刻关注着身边的动静,见他呼吸又急促起来,忙将头抵在他肩头,轻抚着他的脊背道:“别再想了,睡吧,一切都会好的。”
慕容晗明逐渐冷静了下来,他轻轻抓起黎乔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
月色无声,照不进昏暗的帷帐,寂静的山间,只余虫鸣。
天地间再无多余的人,唯有两颗心灼灼跳跃着,试探着,靠近着。
没有人知道,慕容晗明在这个轻如尘埃的吻中许下了毕生唯一的承诺和誓言。
愿用一身血肉,换你一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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