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凡记

作者:宋微子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白云有心东风来


      锦姐拉着朱秉杭的手一路飞跑下山,几次要摔倒都是朱秉杭扶住了,朱秉杭想扯回手可是锦姐抓着紧,想开口让她松开,可是见她一脸焦急也说不出口,只跟着她跑,两个道童背着药箱被甩在后头远远的,只见师叔和那女子携手在山间,两人看着也不敢多说。

      到了房中锦姐松开手,“道长你看。”

      朱秉杭的手上沾着锦姐的手心汗这时也讲究不得,先去看人见两人面色青灰,又探了气息虽有些弱也还算平稳,见房中有个半灭的火盆,窗子又糊了两层,明白过来:“这是着了炭了,你走时是开了门的吗?”

      锦姐是南方人不知什么叫着了炭,只说:“我去找你时太急了,房门也没关,冷风灌到现在,她们可是冻坏了?”

      朱秉杭说:“不打紧,幸亏你回来的及时这炭尽了,门已开了一会儿,她们才无性命之忧。”又搭上脉,“这位奶奶气血虚心脉弱,要吃一阵子药呢,她平日可是吃药的?”

      锦姐知他医术高明了,点头说:“吃的。”

      朱秉杭让她拿药看看,锦姐寻了一包来,朱秉杭说:“这药也对症,养气血的,我另开副方子替她理理心脉,再吃二月就好了。”

      “多谢道长,还请看看孩子!”

      朱秉杭抱过桃儿,测了测颈脉,说:“这孩子倒无大事,醒来喝完姜糖水就好了,你们注意用炭要透气的,不然可是要死人的。“

      锦姐后怕道:“我知道了。”

      这时两个道童才赶将来,朱秉杭拿过药箱,施了针,春园和桃儿悠悠转醒,桃儿小只当是睡醒了,春园扶着头问:“这是怎么了?这位大人是?”

      锦姐忙问:“你着了炭昏过去了,差点子就没命了,这是山上观中的品元道长,上次就救我来着,这次救着你了。”

      春园要起身拜谢奈何头晕起不来,朱秉杭说:“奶奶好好躺着,不用惊动。”

      锦姐问:“春姐你觉得怎么样?”

      “只是头里有些难受,胸中有些闷,想是没有大事的,姑娘你别担心。”

      朱秉杭向外吩咐道童,“你两个去厨下煮两碗姜糖水,再热一碗黄酒。”

      两人去了一会儿,一个端着热酒回来说:‘师叔,厨下只找到块干姜,没找到糖,这酒已热好了。”

      朱秉杭接过碗从箱子取了一颗“安宫牛黄丸”让春园服下,起身随童儿出来见门口篮中有一瓶打碎的油,顺手拾到厨下,见柜中还有小半袋面,缸中米已见底,几个油瓶放在墙角都是空的,心生怜悯,就叫童儿来:“你们回观中对厨房说,说是我的话,要两斗米、两瓶油、一包黄糖一包盐,并神前撤下的点心瓜果挑两斤来。”

      两个道童去了,锦姐寻到厨下说:“劳道长替我在家看会春姐和孩子,她刚醒我不放心,我下山去买包糖来。”

      朱秉杭那着着她一身雪湿沾泥的衣服,冻得白中透红的脸,心道,我原以为她自圣莲观中来也是个迎客女子,没想到却是个耐清贫受寂寞的人,自她们上山以来只见她自己劳作,不见个杂闲人等,更觉得锦姐不易,“不必了,我让童儿上观中取去了,以后有事往观中去说,你们两个女子独自生活不容易的。”

      锦姐只道多谢,朱秉杭说:“山上生活不易,为什么不住山下去呢,离镇也近要东西也方便。”

      锦姐无奈道:“我何尝不想在山下住着,奈何问了好几家没人愿意租房给两个单身女子。”

      朱秉杭看锦姐有些大家气象,村妇打扮也不显贫相,当日上凤翔救人也听幻境说她是沈大人家的奶奶,此情此景不由相问:“您既是有人家的,为何不回去呢?这个样子大人知道了也不放心啊!”

      锦姐长叹一声,“哪有什么大人,我十六岁由南京嫁到山东,本来日子也过得,偏遇见孔弘绪那个狗贼给他掳去,平白受了场大害,春姐为我委身与贼受尽了折磨。后来云哥儿就是沈大人救着了我,本来我还是要回王家的,怎料王敏正这个狠心贼嫌我失德将我休了。我虽气恼了一阵因云哥儿是我自小心坎上的人就跟着他上洛阳就任,也过得一年神仙日子偏生他家中的妻子来了,我这心中就不自在了,后头的事也不需说了,反正我如今是个失家的人。”

      朱秉杭听了沉默了一会儿,也替她惋惜,随即又问,“姑娘没有夫家,这娘家总是有的,为何不回去呢?”

      锦姐说:“说起娘家我自己也要羞死,自古道锦衣还乡,只男人要锦衣还乡吗?我看道长也是富贵人家的?这家是好回的吗?我若能跟道长似的出了家才是大幸。”

      这句话也就勾起朱秉杭的心事来,念及自身倒有同病相怜之感,正是无话的时候,道童和伙夫挑着两担东西到了,锦姐又上前谢了,道童说:“师叔千层糕刚蒸的还热呢,您也该吃饭了。”

      锦姐说:“是我的不是,你们坐,我收拾饭来。”

      道童说:“我们观中吃过了,奶奶不用忙。“

      锦姐就取了红糖,浓浓煮了碗姜糖水,送到房中去了。

      朱秉杭让人将东西收拾好,伙夫将千层糕切了一盘,撒上黄糖,将带来的切面条下了一锅加了些香菇豆干,朱秉杭想着房中还有病人,先送了一碗去给春园,春园已能坐起身了,向他道谢:“感戴道长恩德真是无以为报。”

      “快别说这样的话,你先吃些好克化的,过几日用些荦物才好。”

      锦姐端着要喂,春园说:“我哪有那么娇贵,我自家能吃,你也吃饭去吧!“

      锦姐跟着朱秉杭到厨下用饭,道童和伙夫已先走了,桌上是两碗素面,一盘千层米糕,朱秉杭说:“来趁热吃,这糯米黏食体弱的人是不能吃的。”

      锦姐夹了一块细细嚼着又香又甜,想起糯米黄糖不由落下泪来,朱秉杭惶恐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不爱吃就别吃了。”

      锦姐擦擦泪:“不是的,我近些日才知道这黄糖糯米都是精细物,我原来在王家嫌弃糯米黄糖的粽子咬了一口就扔了,那家老夫人说我“想吃龙肉”,而今莫说龙肉,就是这糖都吃不上了。”

      朱秉杭明白这种境遇变迁的滋味,只能安慰说:“龙肉我也没有,这糯米黄糖还供得起,姑娘你只管吃,回头我再送来。”

      锦姐听他说没有龙肉倒被逗笑了,用完饭朱秉杭又去看了春园和孩子,见两个脸色都恢复了,留了一丸药说:“还是用热黄酒送服,三日后我再来看。“

      锦姐谢了又谢,送了他出门,回屋同春园感慨,“亏我心中还打趣他,调戏他,原来他真是个救苦救难的神仙,我以后再不存亵心了。”

      春园听了恍然大悟,反而喜说:“姑娘只要有心就不难,我看这道长少年非常不是铁石枯木,姑娘有心我替你留意,好好的正是一对男女。”

      锦姐惊讶觉得这不像春园说的话,问:“春姐,你真是这样想吗?这话竟不像你说的!”

      “姑娘终身有靠是我心中头一等的事,我日也想夜也想,只怕你真个流落着,如今你既有心就是有路,我虽是个胆小不终用的人,为了姑娘的终身红娘还是做得的。”

      锦姐愁说:“这也是咱们一头热罢了,我看他真不是凡夫俗子,岂是为我所误的人。”

      春园心中却不改这个意头。

      朱秉杭回去后宜风说了他一顿,“这大庭广众的成什么样子,我早就说不租西苑与她们,你看现在惹事了吧!”

      朱秉杭低着头也不敢辩,宜风说:“我不是不救人,只是要避讳些好,以后让童儿们去,你少出面。”

      朱秉杭说:“我三日后去看病,自后不走动了。”

      这天夜里朱秉杭梦见母亲抱着自己在花园里玩儿,又梦见父亲带着自己在王府里读书,转而自己又与惠儿牵着手在街上走,身后奶娘追上来:“你这死丫头又引我们公子出来?”惠儿拉着自己快跑,两人一路跑过街市,到了文庙前停下,一看牵着的人竟变成了锦姐,朱秉杭松开手:“怎么是你?”锦姐说:“本来就是我啊!”身后又听见奶娘的叫声,朱秉杭拉起锦姐的手,“我们快走。”绕过文庙听见师父在前站着,叫:“品元。”朱秉杭猛然醒悟,放开锦姐,叫了声师父便醒了,醒来手心额上全是汗,下床喝了杯水,心绪仍是杂乱,打开窗一阵冷风灌入吹得他毛发皆耸,见外间夜色深沉,弯月如钩,大雪化境掩盖着一切,辽阔中只有一片寂然,朱秉杭的心又凄凉又茫然。

      三日后朱秉杭如约来望病,春园格外留意了一回,问:“道长俗家姓什么?是哪里人氏?家中父母可在吗?”

      朱秉杭虽奇怪这问话,但还是实回说:“俗家姓朱,是西安府人,父母都不在了。”

      春园听说父母不在了,只觉得这事有些难了,父母在自然不喜儿子出家的,父母不在师父自然不肯轻易放人的,又问:“道长俗家可有妻儿吗?”

      朱秉杭心中有事听这话音就生疑,难道她也有心于我吗?更是心虚惭愧,也不多话只摇头:“没有过。”收了药箱就起身出来了。

      锦姐在厨下沏了茶来,问:“怎么样了?”

      朱秉杭说:“没有事了,我随后让人送调养的方子来。”

      锦姐说:“道长几次相救茶也没敬一杯,请堂上用茶。”

      朱秉杭推辞说:“观中事多,我不便多留。”就匆忙走了。

      过了冬月到了腊八,一大早就有道童送来红枣,核桃、花生、红豆、芋头、桂圆、板栗,小米,两大袋子,锦姐接过东西让道童坐下喝茶,问:“你们道长呢?好久不见他了,你替我多拜上他。”

      道童说:“奶奶说师叔吗?他这些时日病了。”

      “病了?好好的人怎么病了?”

      “我也不知道,他这病也奇,白日间一切如常,到了晚上就发起烧来,初时我们也不知他病了,后来见他人消瘦了才知的,吃了几帖药总不见好,师父只得去信往终南山告太师傅,昨日太师傅也回来了。”

      锦姐看着这些东西,暗道他病中也还惦念着与我过节吗?

      道童喝完茶放下杯就告辞了,锦姐也略送了几步。春园在隔壁也听见了,过来同锦姐说:“劳道长这样的帮衬我们,如今他病了咱也该拿些东西看看他去。”

      锦姐想着说:“你说得对,只是家中没什么东西好拿的。”

      春园说:“我织的布你挑两匹送他如何?”

      锦姐说:“这个甚好。”

      待第二日锦姐携着两匹细布,一盒春园包得素三鲜馄饨上了玉泉观,这日香客众多,锦姐随着人在神前拈了香又前后赏玩了一道儿,到镇岳宫前问一个香火道人,“品元道长住在哪里?我是来望病的?”

      香火道人仔细看了她一番,“原来是你,我知道了。”又叫了个道人附耳说了几句,那道人笑说:“奶奶跟我来吧!”一路穿了好几层院子,进了后园过了回廊在东首头一间房前敲门:“师叔,有位奶奶来看您了。”好久也没有应,锦姐轻轻推开了一点门见朱秉杭躺在床上就又叫了两声,朱秉杭睁开眼见了锦姐心头一怔,心想,了不得我的心魔如此之深了吗?大白日的都出现幻像了,撑着起身打坐闭上眼心中默起《道德经》。道人见他起了身又闭上眼以为是嫌自己在场,便让锦姐进去自己退下了,锦姐将东西放在一边走上前:“道长,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没什么好东西,这两匹布你垫垫箱子,这一盒吃食是自己做的你尝个鲜。”

      朱秉杭闭眼坐着并不回声,锦姐见他颧骨带赤,面颊消瘦,病容憔悴,以为他神志不清,遂上前在他肩上拍了拍,“道长,道长。”

      朱秉杭只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一手将锦姐拉住,另一只手拔下床头辟邪的剑,按在锦姐心口,锦姐给这变故整懵了,一点没挣扎,只问:“道长,你怎么了?你要做什么?”

      朱秉杭看着眼前的锦姐,心道是自己的心魔幻像,心中欲断难断,手中要刺难刺,说:“乱我心者便是你吗?”

      锦姐睁着眼睛一头的雾水,正在相持之际,外间一个老道喝道:“品元,你干什么?还不快快放手。”

      朱秉杭见师父来了,就放了手,惭愧说:“师父弟子无德,心中有杂念,竟看见有人在我房里。”

      广宁子说:“你眼又没瞎当然有人在你房里。”

      朱秉杭再看锦姐还在,才知是真人,慌忙松开手收了剑,“吴姑娘见谅,我烧糊涂了以为在做梦呢!”

      锦姐愣了一会儿也明白过来,笑道:“你梦中要杀我做什么?”

      朱秉杭红了脸,“我失态了。”

      广宁子将锦姐一打量,心说:“好个女子。“便让锦姐坐,朱秉杭到屏后穿了件外衣,也陪着在下首坐了,锦姐将送东西探病的话又说了一遍,广宁子说:“这是命中有缘,姑娘不用称谢。”

      朱秉杭在一旁红着脸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锦姐看他病情严重,也不打扰,只说:“这馄饨不经放,你快些吃了,我先走了。”

      广宁子让朱秉杭送送去,锦姐推辞道:“不用了,道长他病得这样重好好躺着吧!”

      广宁子依旧示意让送,朱秉杭也想试试自己的真心,便拉起锦姐的手:“我送你回去。”

      锦姐脸也一热,任他牵着手自己跟在他身后,一路上观中的人纷纷侧目,朱秉杭反而面色如常携手并肩送到观外路口分了手,“姑娘,好走。”

      锦姐点了下头就飞似的跑了,朱秉杭见她的身影远了,方摸了心口,心是热的,手也是热的,叹说:“我竟是不悟了。”

      广宁子笑着从身后走来,“痴儿,你这是真性本心!你细想想就算她是幻像你下得了手吗?就算她是心魔你能灭心吗?好孩子,“白云不是无心物,而今东风已然来。”

      朱秉杭心头只是一阵惆怅。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055498/4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