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孽缘

　　轿外锣鼓喧天，路上的人徒然地张着嘴，流泻出一串奇怪的符号，喜官们缓缓地在开道，机械式地抬着手，挥洒出一叠叠的纸醉金迷。
　　脖子有点酸了，凤冠实在太沉了些，穿上这身耗费万两、极尽华美的嫁衣后，不知他是否还认得出他的新娘子？心头甜蜜地先搁上些笑意，只怕见到他时，他还要绷着脸好一阵子，直到进了洞房里吧。
　　说到洞房，前几天就隐约地听婆婆提及，婆婆脸上的皱纹里塞满了笑，故意讲得很大声，虽然并不是很清楚，被她这么一说，倒也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却也一时说不清楚。
　　喜轿终于就要跨过那座苍老的桥了，潮湿的感觉一阵阵袭来，也许连同那湿漉漉的记忆。每年寒冬里却有几天格外的潮湿，那差不多就快到她的生日了。自从那次意外地在那一天、在那座桥上，看到那条船上的那个人后，就无可救药地堕入那份潮湿中。
　　是他来了，却只是幻象，但他在每年同样的那一天都会站上那座桥，每次他来，她都会在树上划上一道浅浅的横，已经有九道横了，今天会添上第十道吗。只是奢想了吧，嫁给他之后，该是在另一个地方等他了，而且那棵树在家里，想划上一道横还要回家，多麻烦呀。九年里，只见过他九次，在生日的时候，他只说是碰巧路过，那份得知生日后惊讶的表情……哼，反正不会再有了。
　　此刻才知道，桥早已苍老得承受不起生命之轻，略嫌不耐烦地驱赶着轿夫的步伐。
　　轻掀开帘子，从缝隙中看到桥的两侧堤岸上潮湿的人群，还没到那潮湿的寒冬呢。
　　最终轿子到了它该到了地方，心在接近平日里难以触及的圣地。
　　轿子停下的时候，卓府的大门口已站满了人，细细看去，除了各房长辈们，连族里的老人也都到了，只是还没有他的踪影，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心里稍微泛起了涟漪。到底什么事这么重要，能令他绊住了脚。原先那一段烦琐的礼节，他没有出现，也就原谅他了，但现在已经到了他家门口，却还是不见他的人影，他到底在哪。
　　女孩心里还是想要有一点虚荣的，他却无情地自作主张地剥夺了。坐在轿里，只要他不来，就不打算进卓府的大门了。
　　规矩地坐在轿子里，却也未见什么人来掀帘子，外头恭喜的声音足以把耳朵给磨出茧来，更可恨的还是千篇一律的陈词烂调。
　　许久是多久，应该有一刻钟，听得有人轻微地说了句，就先请新娘子进府内再等吧。
　　气氛依旧热闹，帘子骤然间被掀起，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一时反应不过来，面对围上来的不认识的人群，竟懵懂地被请下了轿，把刚才的誓言全然给抛到了脑后。
　　盖头散发着清香，在府内幽长的小径上才略微地闻得到，身边的人已少多了，总算摆脱了人群，从娘家带来的也只有婆婆和最亲的丫鬟荧儿。虽然这里人已少，但规矩还是不能少，中规中矩地走着婆婆调教了大半个月的步子。从盖头里扫了一眼，正看到荧儿吐着舌头，这小蹄子，又在看笑话了，等到了屋里，要好好得教训一下。
　　洞房似乎是挺远，据说还是新建的一个院落，新的果然就是感觉好，日后，在这儿生活定然很舒适，刚一思及此，估计就到洞房了，但闻门环落定声，清爽的空气如同见到他时耳侧的风。
　　卓府的奴仆终于走了出去，身边就剩下婆婆和荧儿两人，也就是说可以稍微不顾及仪容的问题。一把扯下盖头。
　　“哎哟，我的小姐啊，这盖头自己拿下是很不吉利的。”婆婆的絮叨声还未落定，就听荧儿在抱怨：这姑爷是怎么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吗，让我替小姐感到委屈。
　　“管他死去哪，不过也没关系，他不在，我更清静些。”看着屋内的摆饰，才发觉，真的是嫁进卓家即将为人妻了。
　　“小姐定又在说反话了。”荧儿撇了撇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看，这么多名画和玉佩。”
　　起身果见有一箱名画和一箱玉佩放在床后，伸手拿出几样赏玩，虽不是很肯定。但这几十幅名画十有八九是价值连城的，更别说玉佩，随便取出一样，都能买下一个地方官来当。
　　还未想清楚为何会有这么多宝贝，就听婆婆呵斥荧儿：别说得太大声，让别人听到，还以我们琉家没见识过这些东西。
　　“知道啦，婆婆。”是了，琉家的富可敌国又岂是浪得虚名，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重要的还是和他在一起。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她急忙遛回床边盖好盖头，好在婆婆颇能应付得来，只对来人推脱说小姐累了，把应承的话和礼节上的事重复了一遍。
　　接下来，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了，她便把婆婆和荧儿支到前厢去。独自一人好好享受和他共同拥有的空间，但他还是会经常在外的，对吧。据婆婆打探来的消息，他每年只有一天会出现在卓府，就在潮湿寒冷的那一天。而后来更令人纳闷的消息是他在卓府根本就没有住处，那应该是没有什么值得他去留恋，那这个家，留他得住否？有些担心，也有些兴奋，更多是期待。
　　窗外的太阳就像现在一样，橙红的，整个城也是镀着如橙一般的颜色。
　　傍晚了，他会来吧，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突然发生，那件事一定关乎武林正义和国家存亡，没有办法，只能反复地向自己强调这一些。或许，或许，他只是忘记了，很快就会记起。
　　橙红的光铺满一整张床，竟就这样睡去，缓缓地呼气，预先将这里的气息占为己有，他来的时候，只能慢慢依恋上这种气息。
　　醒来的时候早已满月当空。
　　“他来了吗？”揉揉眼后的第一句话，她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否定。
　　“哪有这样让小姐在这种重要的日子里等了一整天的姑爷，要不，跟老爷说，这婚咱不结了。”婆婆久经人事却也开始愤愤不平，为自家小姐感到不值。
　　究竟在哪里，就算不来，也要先说一声。
　　会不会是出事了，喜庆的气氛里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不会的，他武功那么高，而且这一路，还是武当少林的长者亲自护送过来。
　　“少夫人，少爷实在是赶不回来，老朽先深表歉意，但这婚礼还请少夫人露面，毕竟来了很多武林名宿……”
　　“好，我去。”打断他的话并非本意，只是听不下去，出去又如何，还不是像小丑一样被人拉扯着在这联姻上戏耍，更何需这些冠冕堂皇的虚话。
　　来的人真是比想象中的要多，而且一看外表就知道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高手。
　　盖头低垂，被一直引到大堂的正中，该出现的还是没有出现。晚上的婚礼，还真是罕见，只怕早已过了良辰吉时。
　　卓老爷先命人将各位世家豪门的代表安顿好，又命人逐桌地斟酒，这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难道他还真的没来。
　　卓老爷说了一大通客套的话后，逐一去感谢“屈尊前来”的人，其间对管家传了三次话，若没有猜错，应该是叫人去看他是否到了。
　　尴尬的时刻总要来的，卓老爷最后只能叹气地对来者明言他来不了，语气萧索，甚是感慨，只是武林同道大多表情怪异，似乎并不将此时放在心上。
　　出丑的时候，他却怯场，只留下她独自一人面对这气氛怪异的婚礼，缺了新郎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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