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

　　自打黄瑾铭和李淑芬把话说开之后，家里的氛围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没有人主动去提关于李淑芬身体的问题，她也乐得自在地每天织织毛衣、散散步、和小区其他老人讲讲八卦。

　　但白洛寻的日子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除了原本每天陪着老太太的工作之外，还要为了公司的其他事情奔波。

　　他刚陪着李淑芬散完步，坐下不到五分钟，手机便响了起来。

　　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没留下好印象的钢厂老板。

　　他勉强按捺着心里的不耐烦接起了电话。

　　“白少。”电话那头依然是客套的口气，但带着一点急迫，“你们这边尾款什么时候方便结一下？”

　　“我知道了，就最近吧。”白洛寻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腔调，随口打发着。

　　“协议可是你的名字签的，你还这么年轻，对你以后影响不好的。”马总用关切的语气说着，只是这关切听起来没什么诚意。

　　“嗯，我知道。”白洛寻记着自己纨绔子弟的人设，不留情面地挂断了电话。

　　叮……

　　对方像是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发来了短信。

　　[这个月底必须结款。]

　　白洛寻扫了一眼，烦躁地丢开手机，收拾了要送去公司的午饭，驱车出了门。

　　黄瑾铭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散不去的烟味，像是需要好几个大功率抽油烟机才能拯救。

　　“开会窗子吧，你不怕闷死？”白洛寻将饭盒放在对方面前，径直走到窗边推开了落地玻璃上唯一的一扇小窗子。又担心没什么效果，把空调也设到了最大档。

　　“那群傻X每次来了以后都这样。”黄瑾铭难得地露出一些愤恨的神情。

　　“哪群？”白洛寻坐到沙发上，刚摸出烟盒，想了想又收了回去，“施工方那群包工头？”

　　“除了他们谁会搞得满屋子都是劣质卷烟的味道？”黄瑾铭刨了口饭，口齿不清地说着。

　　“对了，马总那边又来催尾款了。”白洛寻悄悄观察着对方的脸色。

　　黄瑾铭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依然平静：“不管他，最近催款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

　　过了一会，见白洛寻没有回答，他抬起头问：“还是你担心有什么牵连？”

　　“没什么。”白洛寻一脸无所谓地翘起二郎腿，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他知道来源有问题，不敢真去法院告你的。”黄瑾铭低下头继续吃着东西，“上次工地出事以后停工了几天，最近事情太多了，没办法马上解决。等下一笔款进来，先把你那个坑填上。”

　　“没事，你不用解释这么多的。”白洛寻走到办公桌面前的椅子上坐着，“我不怕担责任也无所谓这些事情。”

　　“那你想说什么？让我记得带饭盒回家？”黄瑾铭挑了挑眉。

　　“不是，老太太的事情你怎么考虑的？医生说的话我也短信发你了，也不见你回复。”

　　“我又不是上帝，我怎么考虑？”黄瑾铭将一块辣椒皮从碗里挑出来，有些嫌弃地呸了一下，“人都是会死的。”

　　“你说的这是人话？”白洛寻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低吼了一句。

　　黄瑾铭却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嚼完了嘴里的饭才淡淡开口：“那你说句人话我听一下？”

　　“你…”刚刚还像只公鸡的白洛寻瞬间成了烂茄子，蔫巴巴地嘟囔着，“算了，反正我也不懂你。”

　　“这不是懂不懂的问题，自然规律而已。”黄瑾铭端起汤吹了老半天，才喝了一口，“而且你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答应过她以后也会照顾好你。”

　　“先不说我俩谁照顾谁吧。”白洛寻又来了劲，“我就想问一下她是你亲妈么？你就算不能改变什么事实，你不能每天早点回家吗？”

　　“我每天忙得要死你是看不见吗？”黄瑾铭将吃完的饭盒盖上，也有些来了火，语速快了不少，“而且你觉得就算我天天去蹲在她边上，实际意义在哪里？如果少了什么人，难道就连自己都不活了吗？”

　　白洛寻一时有些怔住了，像是什么人拿了一个大锤一下锤在他胸口一样，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一把抄起收好的饭盒，径直出了对方办公室。

　　正想敲门进入办公室的秘书刚抬起手，就遇上白洛寻一脸杀气的拉门出来。
　　秘书刚想和他打个招呼，他已经走出了十几米远。

　　“黄总，这是今天下午的行程。”秘书强按住自己八卦的心，职业化地念着，“一点半有季度销售表彰会，您要去给销售冠军颁奖。三点园林那边的代表要过来确定石材供应。四点半有董事会…………”

　　“停。”黄瑾铭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晚上的饭局是跟谁的？”

　　“我看一下。”秘书翻了翻手上的日程单，“今晚约了银行的孙行长。”

　　“明天呢？”黄瑾铭轻轻叹了口气。

　　“明晚是王总儿子的厂开业，下午结束有晚宴。”秘书将日程单翻了一页。

　　“后天？”黄瑾铭有些无奈地扶额。

　　“没有预约。”秘书快速地回答。

　　“那后天就不要安排了，我有事情。”黄瑾铭又交待了几句其他事情，让秘书退出去，独自享受着午休的时间。

　　他随性地坐在办公桌上，身侧铺满了各种材料文档，刚想点支烟，电话响起。

　　“铭哥。”陈商尘的声音急迫中带着一些慌乱。

　　“怎么了？”黄瑾铭耐着性子轻声地问。

　　“我有事想当面和你说。”

　　“电话里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黄瑾铭刚被行程表砸得头晕目眩，并不想再增加任何一个需要出门的日程。

　　“一定要当面，你说时间。”陈商尘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黄瑾铭在心里将对方砍了几刀，嘴上却还是妥协了：“后天晚饭时间，可以吧？”

　　“最好今晚。”陈商尘强势地逼迫着。

　　“不行，最早后天。”黄瑾铭却一点也不让步。

　　陈商尘只好答应下来，再三确认一定能见上面，才挂了电话。

　　这让黄瑾铭心里有些不安，他坐起身来，复盘起最近的事情。

　　陈商尘是知道有一批结构钢是白洛寻从其他渠道采购的事情的，但打从一开始就没说过什么，没理由现在为了这个事情发难。

　　陈商尘的哥哥曾经说过知道自己在C镇做的事情，但一定是没有实质性证据的，不然陈商尘当场就会谴责自己，大闹八百回合。

　　陈氏的货款在所有公司里面是最先付的，最近也没提起后续款项的问题，而且即使是这样的事情，也不至于一定要当面讲。

　　黄瑾铭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发胀，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越想越远。

　　如果不是坏事的话，难道是陈商尘知道了谁在海城明里暗里的针对自己？也不对，这种事情陈商尘肯定憋不住，会直接跑到公司来。

　　一整个中午，黄瑾铭都陷在这种纷乱的思绪里。

　　直到秘书敲门进来将他推到大厅去参加销售表彰大会的时候，他的灵魂都还在空中飘着。

　　这种虚浮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的饭局。

　　答应为公司延贷并增加贷款的孙行长坐在主客的位置上，抿着嘴看着圆桌上自动旋转的各式菜肴。

　　他起码沉默了五分钟，作为主人的黄瑾铭却毫无察觉。

　　直到言副董从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他才一脸迷茫地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又恍然大悟般端起杯子向孙行长敬了满满一杯酒。

　　“黄总这是日理万机、操劳过度、脾肺肾虚，所以精神不太好？”孙行长一向刻薄，浅浅酌了一口酒，便放下了杯子，不轻不重地揶揄起他来，“要不要给你推荐个老中医条理一下？”

　　言副董摇了摇老狐狸的尾巴，换上一脸阿谀的笑打着圆场：“他这个年纪哪有什么精神不好的时候，就是最近这压力太大了，过不了两天就恢复了。”

　　“谢谢您的好意，我只是这几天没睡好而已。”黄瑾铭心里暗自给对方判了好几个死刑，嘴上却乖巧地讨好着银行爸爸。

　　只不过孙行长比较喜欢顺杆爬，端起那杯总共两钱喝了四口还有两钱的酒，朝着黄瑾铭抬了抬手。又在对方刚端起酒杯的时候，收回手，将杯子放下。

　　黄瑾铭端着酒杯的手停在空中，包房里充斥着尴尬的气息，双方带来作陪的年轻属下都识趣地低着头默默吃饭，言副董从桌子底下重重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孙行长带着饶有兴致的神情点燃一支烟，朝他的杯子吹了一口。

　　黄瑾铭感觉自己胸腔有一团火将要炸开，但理智不断地告诉他要克制。

　　他非常明白经商的过程中必然会受到无数的委屈，但一路摸爬滚打到今天，除了奉承的对象越来越高端之外，好像局势依然没有一点改善。

　　这种认知让他不自觉地咬了咬牙，但又在下一秒扯出一脸专业的笑容。

　　“孙行长不太想喝也没事，我刚刚走神了，自罚一杯。”

　　黄瑾铭说完便将杯子往嘴边送，孙行长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正在他有些惊讶的时候，对方呲着一口烟黄牙绽放出带着恶臭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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