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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镜(17)
花惜缘转过头,远处山峦叠嶂,孤峰高耸,暗雪环绕,寒风吹过他凌乱的发,遮住了半只眼睛,在眼底投下一片青灰色的影子。
忽然,远处有士兵驾马而来,未至面前人已从马上滚下,额前一簇鲜血流下,他急匆匆禀告,“禀告王上,妖族突袭!边境动乱!我方伤者甚多!”
谁也想不到妖族会在这个时候突袭,花镜玥目光如实质般凝滞,问道,“敌军有多少人马?”
那士兵答,“只有六人,是妖族的六大妖君!”
六大妖君一击即退,主扰乱,并不恋战,所为一为告诫,二为立威。
冰夷族抓了妖族皇子,使白轩死于冰夷族地界,白蔹被四处追击狼狈逃命,妖族失了颜面,妖君们便屠了整个小田村作为报复,又合六人之力给边境的守军投了颗炸弹,闹得一片人仰马翻。
等花惜缘看到了小田村里的景象时,村里只剩死寂般的安静,四处是交叉躺倒的尸体,整整一百五十八条性命无一人侥幸活下来,皆面容痛苦扭曲,眼膜鼻腔充血,死亡时间长的已面部糜烂,显然是中毒而死。
经查证此毒名为“七步”,毒性凶狠且蔓延迅速,追本溯源,“七步”乃妖族尾蛇大君的独门毒药。花惜缘想起那三个前来接应白蔹,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现在想起来应当就是妖族的三大妖君。
花镜玥下令将此处尸首全部焚化,冲天的火光里,那些不能再动弹的死人逐渐化作青烟与灰烬散去。炙热的火焰外,花惜缘跪在他们面前。
作为冰夷族的边陲之地,正对着小田村的远处是连绵群山,山下是成片的雾凇,雪白的絮状枝条披枝垂下,似雪非雪,似雾非雾,浩澜壮阔,美不胜收。
却与小田村惨烈的景象格格不入。
这是花惜缘第二次看到这般地狱般的场景,与百仙楼时不同的是,这里整整一百五十八条性命的死却是源于他,若非他将白蔹带来此处,让他们彼此通信将那三名妖君引来。这里的人不会死。
花镜玥冷厉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还觉得你没做错吗?”
此时那些驳斥的言论他已经无法说出口,无论说什么更像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那一百五十八人中,他多数人都记不得脸,仅记得两人,一个是带他们去破庙的小乞儿,眼底总是流露着懒洋洋的神色。另一个是破庙里抱着孩子的妇人,他无意睁开眼时,看到她手里的孩子在踢白蔹。
花惜缘朝着小田村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个头,望着那熊熊的火焰,眼底流露着悲怆而绝望的光,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父王,我错了,是我的鲁莽,害死了这里的人…”
花镜玥目带悲悯地扫过这片地域,冷冷道,“那三名大妖君在妖族潜伏已久,若非此次白蔹遭难将他们逼出,只怕他们不久就要对冰夷族动手了。妖王已出面将百仙楼一事的罪责全部推在死去的白轩身上,如今死无对证,他将自己摘得干净,怕是当其他人都是瞎子。”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在死去的抱着孩子的妇人身上,那孩子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露在外头的脸和四肢已变成青黑色,看着可怖极了。
花镜玥站在花惜缘面前,唇角翕动,字字铿锵,“冰夷族花惜缘,偷入内狱私放妖族疑犯,罪无可恕,杖二百鞭,魏廷,你来执刑!”
花惜缘心甘情愿地闭眼等待受罚,反倒是魏廷大惊失色,劝解道,“王上,二百杖下去,少主他…”
花镜玥神色漠然地拦住他接下去的话,仿佛此刻跪在地上的不是他的儿子,“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花惜缘身为皇族知法犯法,理应罪加一等,今日打死了他,那是活该,没死,就要叫他终生铭记!”
花镜玥从腰间抽出一条黑金软鞭,鞭长四尺有余,比普通戒鞭更粗长,乃花镜玥贴身兵器,花镜玥将之交给魏廷,道,“行刑吧。就在这里,当着所有誓死护卫我冰夷族将士的面,当着小田村枉死的一百五十八条无辜者性命!”
话至此处,魏廷也无法再替花惜缘求饶了,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孩子,打在身上,连他都看着疼。
这两百鞭若是落在普通凡人身上,只怕最后就是鞭尸了,冰夷族毕竟身负灵气,身体要比普通凡人强健,但两百鞭下去,还真是死活说不准。
偏偏花惜缘紧咬着牙,怎么也不肯求饶,那鞭子下去打在背上皮开肉绽的,很快整个背都血淋淋的。魏廷看着不忍,撇开头去,花镜玥却是始终直视着这场鞭刑,只是无人可见处,长袖下的指甲已紧紧掐入手掌。
“阿缘,大道无情,作为王不可刚愎自用,也不可被私情左右,作为王,食万民供奉,受庇护万民之责,作为王,要知人善用,也要时刻谨敏多疑,才不会让你的敌人有机可乘,每每作出决定前皆要思虑再三。背负这村里一百五十八条人命,是你成为合格的王位继承人的第一课。”
无比沉痛的一课…
五十,一百,一百五十...
花惜缘只觉浑身如被撕扯般痛入骨髓,像是发狠般要将这种痛记住,越是痛越是不许自己喊出声,他只知在这里他没有资格喊痛。
内心的倔强和硬气让他苦苦支撑着。
等第一百五十鞭落下时,花惜缘终于再受不住,最后一丝清明不再,整个人“咚”地滚到地上。
魏廷丢了鞭子一把扶起他。探了鼻息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他塞了颗药丸,接过那黑金长鞭,单膝跪地双手奉上,道,“王上,少主毕竟年少无知,所为虽有错却罪不至死,再打下去,他就算不死,将来也会落得终身残疾!与冰夷族而言亦属不幸,恳请王上饶他一命。”
魏廷在花镜玥还是少主时就在他身边当伴读,后成为他贴身侍卫,两人幼年相伴长大亦兄亦友,而今作为冰夷族地界第一高手,王宫禁军统领,也是真正能在花镜玥面前说的上话的人。
眼见魏廷求情,其余将士也纷纷附和,“求王上饶少主一命。”
花镜玥将他扶起,却未接过他手中长鞭,反倒是上前一步,面对着小田村的方向,掀开下摆眼看就要跪下。
魏廷大惊,当下也顾不得礼仪了,将他半扶半托,阻拦道,“王上不可!”
花镜玥将他推开,半幅下摆扫过地上白雪,双膝跪地,他这么一跪,身后几十号人也浩浩荡荡地跟着跪下。
花镜玥双手捧起一捧雪,在手中碾碎,向着小田村的方向洒落,沉声道,“他的确年少无知,可子不教父之过,余下这五十鞭,吾亲自替他受。魏廷,剩余五十鞭依旧由你行刑…”
花惜缘只觉得神智迷蒙间被人放到了柔软的床褥上,此时他正以一个趴着的姿势,下巴搁着枕头,偏过头可以看到他母后正泪眼婆娑地坐在床畔。
他挪了挪身体,发现移动困难,他被包成了一个粽子,整个人厚实了好几圈,背后仍热辣辣的疼。
“水…”花惜缘舔了舔干涩的唇,出口的声音嘶哑地如同被火灼烧过。
灵荷公主端着水凑到他唇旁,殷切叮嘱,“慢点喝。我的大宝哟,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你爹欺负你了?跟娘说,娘去打死他!”说完眼泪珠子跟断了弦的珍珠,刷刷刷地落。
花惜缘说话都吃力,只能伸出一根小指蹭着她的手勾了勾,算是安抚。
灵荷公主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见他实在太累便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起身离去。
待她走后,花惜缘狠狠咬着唇,闭上眼,像是隐忍了很久,终于眼角划出一道清浅的泪痕,润湿了枕边。
他眼睛红红的,睫毛湿湿地黏贴着,又像是对此时的自己很是恼怒,他将脸埋入枕中,狠狠地左右摩挲擦拭,直到为数不多的体力被他折腾完,又重新睡去。
再一睁眼时天已经亮了,可此时他已经不在床上趴着了,他正被两个禁军用架子抬着走,花惜缘转了转眼珠子,看他们前进的方向应该是内狱。
看来父王又要将他关进去了。
被关进王宫的内狱与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只是以前老想着逃跑,这一次他是心甘情愿受罚。
还是他一直待的那间牢房,此时“邻居”们都醒着,看到他来时怪声怪气打了个招呼,“哟,小少主又进来了?这次又是杀了谁家的鸡还是砸了谁家的锅。哟,这次怎么躺着进来,把自己玩大了?”
花惜缘以前在这里时,碰上心情好,会跟着这帮痞子胡言乱语几句,这会儿浑身都疼,自然理都不想理。
那两名禁军将他抬进牢房,丢在石床上,便将牢房锁上,极轻地道了句,“少主,得罪了。”
花惜缘趴在那石床上,只觉腹下搁着又冷又硬,眼一瞟,见床尾放了两床棉被,心道总算冻不死了。
墙壁被“咚咚”地敲打个不停,随之状似关怀的话语如炮仗般传来。
“喂,小少主,你不会真把自己玩残了吧?”
“怎么不说话啊?”
“没事吧?”
花惜缘用脚将折叠整齐的棉被勾至腰边,然后伸手往上扯,直到将自己连同整个头盖住,将自己裹着眯了会,内狱的大牢外又传来吵闹声。
灵荷公主带着司植一路过关斩将冲到他面前,问狱卒要了几次钥匙都被拒绝了,说是王上下了死令,谁都不能放少主出来,灵荷公主又是哭诉又是安慰花惜缘,见他始终不说话最后也无可奈何。
只恨恨骂了句,“这老不死的。”调头就走,估计是去找人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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