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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夷所思
顾衍的声音初听时只觉得透亮温煦如春风拂面般的惬意，这种类型的声音虽不如笨钟般的嗓门洪亮，却有一种奇怪却强势的力量，只需听上一次便能深入人心再难忘记。
景戎昨日在金秋谷只同顾衍说过一次话他便记住了这声音，如今栖水阁里的声音和昨日顾衍的声音如出一辙，难道是……
像是心有感应，跪在地上的人动了动转头看向景戎，眉眼谦和带着抹愧色：“昨日初见并不知九殿下身份这才贸然唐突了殿下，草民恳请九殿下责罚。”
昨日顾衍站在那墨宝漫天飞的金秋谷时宛如一立于云端受众生膜拜的神仙，如今进了宫到了栖水阁里，不仅作小服低，就连周身那清贵的气势都尽数敛了个干净，如今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景戎看他那副如履薄冰的憋屈样儿，心里破天荒生出一丝不忍来，刚要开口和自己的皇帝老爹解释解释，自己那皇帝老爹已经率先出声质问。
“你说你不知九殿下的身份这个寡人自然是信的，只是景戎一向做事混账。”景和帝目光在景戎身上一晃即走，“生得也是个泯然众人矣的长相，寡人好奇你怎么偏就留意到他了？”
顾衍还没开口，景戎这心里就像喝了湾水一般浑身不舒服，做事混账这话说得中肯他没什么好反驳的，可是泯然众人矣的长相……九寸分明说过他这长相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虽然脾气跳脱了些，却是个招人眼的。这话可是得到了自己亲娘皇后的印证，怎么到了他这皇帝老爹眼里，他就成了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可就算是扶不上墙，那也坨好看的烂泥，断不是什么泯然众人矣的丑泥。
“回禀陛下，九殿下生得令玉之姿，说是泯然众人矣未免太过严苛。”顾衍不卑不吭跪在原地，虽身为草民却反驳出了谏议大夫的气势。与刚才忍气吞声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是现下说话气势是有了，却字字恭敬未有半分逾矩。
景戎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他分明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跟皇帝掰扯自己不丑很俊这一事实。他是傻还是蠢？
“正因为九殿下英武不羁谈吐不凡草民留意到了殿下，这才擅自请九殿下去车厢中一叙，交谈之后更是觉得殿下是相识恨晚的知己，故而留殿下在车厢里多待了一阵子。不曾想由此横生闲言碎语，还望陛下恕罪。”顾衍面不改色陈述完自己的“罪责”然后又恢复成景戎刚进门时的沉默。
景戎心中起起伏伏，觉得这顾衍有几分意思，不为自己分辨一句却在关乎自己容貌俊丑上头颇为在意，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两人仅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当时他犯病时的窘态都被自己亲眼瞧见，他这么做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莫不是……莫不是！！
他在……在讨好自己？感谢自己没把他生怪病的事大肆宣扬开来？
嗯，景戎觉得这个猜测很是在理。
景和帝狐疑的目光在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和顾衍两人中间来回逡巡几遭，忽地微微挑了下眉，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来：“没想到我这不争气的儿子能得顾大将军家的公子如此欣赏？寡人竟从未发现他有这般惹眼。只是不知你和老九在车厢里都谈了些什么？”
景戎一听这话，心里发虚，昨日和顾衍那一幕幕荒唐又不请自来在自己脑袋里晃荡起来。
顾衍面色如常不疾不徐道：“回禀陛下，昨日草民和九殿下定下了一个约定。”
景和帝目光落在景戎面皮上久久没有离去，看得景戎面皮险些坚持不住。好在就在他面皮即将抽搐的当口，景和帝悠悠错开了目光：“奥？什么约定？”
是啊！什么约定？景戎直觉顾衍在给他挖坑，无奈刚一开始就没出声辩解对顾衍说的话都选择默认，如今再跳出来解释未免显得欲盖弥彰。景戎皱眉看向顾衍，心道，这小子可别信口开河说出什么自己招架不住的话来。
“回禀陛下，草民和九殿下约定好，草民做九殿下的老师，教习殿下六艺。”顾衍看向景戎，“彼时不知殿下身份尊贵，如今看来草民是没有这福气了。”
景戎本来被顾衍说得心尖儿直发毛，什么诗书礼乐的他压根儿就不想学，在承德学宫时就不学无术，哪有现在再去找罪受的道理？还好，顾衍还有些良心，瞎话编完唬住了景和帝，紧接着就是给景戎找了个台阶下。
刚想顺着顾衍给的台阶蹭蹭往下爬，景和帝一句话直接把景戎拍进了坭坑里。
好不容易有人甘愿教授景和帝这个不争气的浑小子，虽然顾衍没有官衔，可他是承德学宫难得一见的年轻大儒自是心有千秋，况且既然两人早就达成共识景戎那小子定然是肯学的，有人替他管教这个混不吝，自是再好不过。
“准了!”景和帝冲着候在栖水阁外头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给顾小公子备块自由进出皇宫的腰牌送到将军府上去。”小太监赶紧低头应了个“是”，景和帝复又看向顾衍，“往后顾小公子可以自由进出皇宫，去文曲宫给九殿下授课。”景和帝相当满意自己决定，说完头也不回优哉游哉离开了栖水阁。
栖水阁里，景戎看着顾衍怒目圆睁，誓要在这睁着眼说瞎话的小人身上戳出个洞来。
顾衍面色坦然瞧着景戎，被景戎盯得时间久了，他竟弯唇一笑露出个淡淡的微笑来：“殿下，不让草民起来么？”
“顾衍，本宫帮你瞒着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怪病，你倒好，恩将仇报把我拉入泥坑！！”景戎气得面色发青，“果真是好心机啊，说吧，你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宫里给本宫做老师，究竟是安的什么贼心？”
“殿下，方才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是让陛下得知殿下和我在车厢里发生的事怕是会对殿下不利。”顾衍垂下眸子，将近半寸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草民并不在朝为官，其实名声这事儿也没太看重，若是此事传扬出去草民顶多是丢了大儒的身份，不过草民向来也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可殿下不一样。”顾衍抬起眼皮看向景戎，清早的光斜斜落入栖水阁，那不慎明亮的光芒将他的瞳孔照得都亮了几分，“殿下乃金贵之躯，名声自然是紧要的，丢不得。”
这么一说，他还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了？
景戎斜他一眼，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名声什么的本宫和你一样也从不放在心上，你大可不必这般煞费苦心替我周全。”
“是啊。”顾衍看向栖水阁外头的湖水，心生感叹，“众人都道当今九殿下不学无术不受管束，而在我看来九殿下分明是志存高远率性而为。所以就算是殿下自己不考虑自己的名声，草民也不忍殿下一直为世人所误解，更不能在这污名上再横添一笔。”
志存高远？率性而为？景戎不好意思轻咳两声，心道这顾衍是哪只眼睛从他身上瞧出这些良好品质的？
对于顾衍的夸赞虽受之有愧但景戎还是厚着脸皮认了下来，毕竟这么走心的赞誉还是头一回碰到，虽不中肯他却很是受用。
“殿下。”顾衍低声道，他的目光不经意撇过长廊尽头然后缓缓收回了视线，“当心隔墙有耳，草民与殿下现在是老师与学生的身份，草民一直这样跪在殿下面前于理不合，被人瞧了去到陛下跟前说小话，难免会引来陛下猜忌。”
景戎也发现了长廊尽头那鬼鬼祟祟的人影，他上前一步端着极为恭敬的面色亲手将顾衍扶了起来，装模作样说道：“老师请起，学生惶恐。”
顾衍不着痕迹看了景戎一眼，瞧他一副假模假式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殿下心思玲珑，果真是一点就通。”
既然成了师生关系，有些明面儿上的事还是要装全乎的，不然景戎那皇帝老爹又该疑心大发了。
景戎托着一脸恭谦敬畏的表情亲自把顾衍送出宫门外又亲自看着他上了马车这才收回了笑僵的面皮，正盘算着赶紧回去睡个回笼觉，顾衍掀起窗帘对着景戎的背影说了句“殿下用过午膳后草民来给殿下授课，就先从《论语》开始。”
“《论语》？”景戎一听脑门儿轰得一声，他转身就要拒绝，“午膳后本宫还要午睡……哎……别走啊，停下！本宫有话要说！！！”
景戎要说的话还没机会说出口，顾衍的马车便已扬长而去只余满眼呛人的尘土。
……
顾衍这小子定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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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顾衍坐在自家院子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抬眼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似是想起了什么，勾唇一笑：“九殿下怕是正在骂我呢。”
骂我又如何，反正我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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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