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簪花

　　我回到王府的时候，王爷还没回来，我让采薇找个可靠的人去将昨晚写好的信送出去。

　　我迫不及等想见到王爷，又不能去找，只能去门口等他。到了门口，却见到时常跟在裕王身边的一个随从。

　　唉，看来裕王还是不死心啊。

　　那随从看见我，显然慌了神，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才又故作镇定地向我行礼。

　　“怎么？你家王爷交待不要让我看见？”我问。

　　“宁王妃多虑了，只是我家王爷交待一定要将此物亲手交给采薇姑娘，听闻采薇姑娘出府去了，我便在此处等候。”他答我道。

　　嗯，还挺会随机应变的，要不是一开始露出马脚，我差点就信了。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锦盒，无非是珠钗玉佩、胭脂香粉云云，这些俗物，就想收买采薇，也未免太过自信了些。

　　“那请到府中等候吧，裕王爷一片心意，宁王府怎可怠慢？”我说。

　　一旁立着的家丁忙过去殷勤相迎，却见那裕王的随从拒绝道：“不必不必，多谢王妃美意，小人在此等候即可，若是耽搁，怕回去不好交差。”

　　采薇此时回来，倒是帮了他的大忙。他连忙将手中锦盒递到采薇手中，道：“裕王爷一点心意，请采薇姑娘笑纳。”

　　采薇自然推拒：“采薇谢过裕王爷，只是采薇身份低微，不敢劳王爷费心。”

　　“采薇姑娘，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若您不收，只怕我便回不去裕王府了，还请采薇姑娘怜悯小人，就收下此物吧。”那随从又道。

　　不错呀，还会演苦情戏，有前途。

　　采薇犹豫着接了锦盒，便见那随从如风一般飞快跑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采薇一时有些窘迫，望着我道：“小姐，他说得那般严重，我也是怕……”

　　“我知道，走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本来不是等采薇的，可是看了这么一场戏，我就很想知道，那锦盒里究竟装着什么。

　　我与采薇同路，采薇自然要先送我回房，她将锦盒随意放下，给我倒了杯茶，说道：“小姐，信送出去了。”

　　我点了点头，喝了口茶，故意道：“想不到，裕王爷对你还挺上心的。”

　　采薇霎时红了脸，取了那锦盒，一边打开，一边说：“裕王爷不过是一时兴起。”

　　果然还是年轻啊，听我一激，自然想证明自己无意，便要一副问心无愧地模样把裕王送的东西拿出来。

　　锦盒里是一对珠钗，样式是蝶恋花，那花含苞待放，蝴蝶亦是栩栩如生。

　　我偷偷观察采薇的表情，虽未见她笑，但至少没有厌恶。

　　珠钗下面还有一封信，毕竟是信，我自然不好去看，但信的内容嘛，随便想想也能猜到，必然是说说今日的天气，说说写信的时辰，问问你在做什么，谈谈我在做什么，最后再加一句，我很想你。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言情小说和爱情剧看过不少，追女孩子的套路古往今来也就这么回事儿。

　　眼看采薇就要在我眼前拆信了，我连忙说：“王爷今日怎么还不回来？”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

　　采薇此时读信也好，夜深无人时才拆也罢，那是她的自由。

　　王爷仍未回来，我在王府门口站了片刻，就有家丁给我拿了椅子过来。恭恭敬敬地说：“王妃请坐。”

　　我一边道谢，一边坐下。

　　就这么干等着，不如理理思路，到底该如何跟王爷说这件事。

　　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说皇上今天找我说了可以回去的事？还是铺垫一下？要么从公主府那口井说起，要么从兰华寺许的愿说起。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又有个家丁捧着一壶茶过来，殷勤道：“王妃，请用茶。”

　　我这才意识到我在此处坐着，大约给当值的家丁增加了很大的压力。我干笑两声，接过茶水道谢，惴惴不安地坐了一会儿，才故作平静地离开。

　　回到房中，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府上今日见到我的都叫我“王妃”，但往日我从未在王府中听到过这个称呼。除了采薇叫我“小姐”，旁人都是称我“夫人”的。就连昨夜还说伺候夫人写字的夏荷，今日也是唤的“王妃”。

　　整个王府都改了口，想来必然是王爷的意思了。

　　一开始“夫人”一词对我的打击可不小，说起来便要追溯到我来的第一日，一院子的人都管我叫‘夫人’，让我这个未婚少女惶恐了许久。

　　记忆的匣子一旦打开，便难以收住，这近五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像电影片段一般冲进我的大脑。

　　教我弹琴的穆先生，整日约放风筝的庄王妃，故意惹我生气的赵芙，就连平日里不大说话的家丁与丫鬟，此刻都鲜活了起来，在我的记忆里占了不大不小的一笔。

　　如同我当初在毕业相册寄语里写的那样，直到意识到要分别，我们才真正开始相逢。

　　可眼看就要分别，我只能说一句，很高兴遇见你。

　　念及此处，不由得伤感起来。人生或许就是由一场场的分别组成，只是有些分别，可以期待再相逢，而有些分别，就是最后一面了。

　　王爷回来时，天都快黑了，我坐在偏厅等他一起吃饭。

　　他一脸疲惫，却仍要打起精神，满心愧疚地向我道歉，说自己回来晚了。

　　我这等贤妻，自然要挤出笑容，说句：“王爷辛苦了。”

　　吃着吃着，我到底还是问了一句：“怎么平日里他们都叫我夫人，今日突然全部改口了？”

　　王爷手上动作顿住，望向我，笑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是因为钟芩，所以王府上下都不提王妃二字，是吗？”我又问。

　　王爷终于不再笑，只点了点头。

　　其实我早就猜到是这样，只是仍要得到准确答案才甘心。钟芩嫁进王府本就不情愿，夫人这称呼虽也掩饰不了什么，但至少不必时时刻刻听到标榜身份的“王妃”二字。

　　整个王府为钟芩改了口，如今又为我改了回来。这样一想，欣慰不少。

　　我看王爷不说话，又接着说：“今日皇上召我进宫了，说是找到了回去的办法。”

　　“今日，皇兄也同我说起此事了。”

　　我看他神色如常，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接着说：“说是要等二月，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他点头，勉强挤出笑容：“还好，能参加小槿婚礼，还能一起过个年。”

　　话已至此，我也不想把吃饭的气氛搞得太糟，“对了，还没听说小槿的婚礼定在哪一日？”

　　“下月十八。”

　　我想到了裕王喜欢的那名驯马女似乎也是下月十八成亲，忍不住笑道：“看来，下月十八倒是个好日子。”

　　王爷点头认同：“他们六礼都已行过一遍，自然顺利，如今再来一遍，请期完成，只等亲迎了。”

　　“皇后娘娘还让我关心十一的婚事。”我随口说道。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看我只是随口说说，才道：“不是说他喜欢采薇么？”

　　“采薇似乎不大愿意，况且前些日子他还喜欢别的姑娘呢，我不放心将采薇交给他。”

　　王爷又笑：“我倒把此事忘了，那上回那姑娘是如何拒绝他的？”

　　“那姑娘有婚约在身，十一还没来得及开口表明心意，就已经被拒绝了。”我如实答。

　　“如此说来，只怕采薇也要有理有据说出一桩婚事来，才能推拒了他。”王爷道。

　　“或者，再让十一及时遇着个更喜欢的姑娘。”我说。

　　“那只怕难。”王爷说完，无比自然地给我夹了一堆肉。

　　“我心里有个人选，明日去看看。”我一边说一边护住碗。

　　“多吃点儿，你都瘦了。”

　　我摸了摸我的双下巴，答他道：“别想骗我。”

　　他顿得笑得开怀，又问我道：“哪怕是天上的仙女也不必急着明天就去相见吧？怎么对十一这么上心？”

　　我看了他一眼，想必他也知道，在此处我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如果能把裕王的婚事促成了，那也算是替采薇解决了一个难题。

　　“趁着这几日去探探口风，若能成事才好早做打算嘛，过几日进了年关，不好再去打扰。”我说。

　　“说起来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千金？”王爷又问。

　　“还不确定呢，我只是见过，得去问了才晓得。”我说。

　　“再过两日便是休沐日，若不那么急的话等休沐日我陪你一道去吧。”

　　我摇头笑道：“不必，我去见人家姑娘家，若王爷在场，只怕原本愿意的也要羞得说不愿意了。”

　　我看王爷也笑，又继续说：“况且，王爷实在辛苦，休沐日便好好休息，莫操心旁的事了。”

　　他点头应了，沉默许久，又开口道：“渺渺。”

　　他极少唤我的名字，且每一次都喊得严肃认真，一副要说大事的模样。

　　“怎么了？”我吞下口中的肉才问他。

　　“即便皇兄已有了办法，若有旁的机会，也要试一试。”他果然说得格外严肃。

　　我笑着问他：“你也觉得云博不靠谱？”

　　“我并非此意。”王爷认真答我：“凡事不能孤注一掷，况且此事对你来讲如此重要，万一落空，我怕你……”

　　怕我承受不住。

　　他是为我着想，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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