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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记忆的潮(二)
冰宁回了一趟雍亲王府,只跟嫡福晋那拉氏说自己要回娘家住几天,便匆匆赶到西直门。八阿哥已备着马车候在那儿,灵儿躺在车里已是脸如纸金气若游丝。
冰宁跟八阿哥说了地方,自己坐进车里抱起灵儿,眼泪忍不住涓涓而下。“傻丫头!你竟这般死心眼!”冰宁一边流泪一边低语,“何苦为宁格格抱屈而受这样的苦!宁儿她值得吗?”
八阿哥什么话也没问,一任冰宁在车里泪流不止。不过是一柱香的车程,车子驶到冰宁说的地方停下,冰宁生怕灵儿挺不住,未等车停稳就急急跳下车,抱着昏迷不醒的灵儿差点儿摔到地上。
车子也不高,想来是情急之故,八阿哥扶住她,轻声道:“我来。”从她手里抱过灵儿,跟着冰宁走进一座宅院里。
冰宁一进院子就问:“杨御医可在吗?”
杨御医已闻声迎了出来,见到冰宁和八阿哥,先给八阿哥请了安,才又转向冰宁问道:“这位是——”他不敢说下去,听说四阿哥新娶的侧福晋貌似宁格格,他辞官避居在此,也没去给四阿哥贺喜,如今一见惊疑之情不胜言表。
“杨御医不认得她吗?”八阿哥不等冰宁回答,抢着说。
“恕老臣眼拙,来的可是四阿哥的福晋?”杨御医向冰宁躬下身。
“杨御医不必多礼,救人要紧!”冰宁指着八阿哥怀里的灵儿,“这丫头中了鹤顶红的毒,请杨御医无论如何要救她!”
杨御医听到鹤顶红三个字,镇定的脸上也不禁变了色。立即引着八阿哥将灵儿抱入内堂放到床上,看到灵儿心中不禁又吃了一惊,这丫头不是宁格格的丫头吗?面上不敢露出半点颜色,先给灵儿把了脉,良久才说道:“如今之计只有换血一试,只是这换血——”他不好说下去,一时之间这要换谁的血?
“就换我的血!”冰宁掳起袖子,手臂上赫然有一条疤痕,纠结细长如一弯新月。
“不可以!”八阿哥挡在冰宁身前,毅然说道,“要换也换我的!”
冰宁推开八阿哥,“这如何使得!”
八阿哥微笑道:“她既已许给了我,要点血也很应该!”
冰宁怔然看着八阿哥,那不过是权宜之下说的话,八阿哥当真的吗?
杨御医见两人争峙不下,开口道:“换血也先试试血合不合,八爷既如此说,就先试八爷的血吧!”
冰宁不再坚持,杨御医一试之下,灵儿和八阿哥两人的血显示能够相融,那自是血相相合了。救人要紧,也不再相劝,用小碗取了八阿哥的血,先将灵儿的血放了些,再将八阿哥的血输到灵儿体内。
换完血,杨御医才又开了方子吩咐人去煎药。
如此几天轮着换血喂些汤药,灵儿虽然仍旧不省人事,好歹也有了些生气。
冰宁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回到本位,若灵儿就此去了,她是一辈子也不能安心的!
这天八阿哥从京里回来,带来十四阿哥的消息,冰宁刚回落的心又提起了,十四阿哥这次堕马摔得不轻,开始昏迷不省人事,吃了药之后倒是有意识了,却一味胡言乱语不见清醒。
“十四弟嘴里一直唤‘宁儿’!”八阿哥低声说。
冰宁沉默着,十四阿哥的心病只有自己知道,或许也只有自己能解,可眼下灵儿还未好,她如何能丢下灵儿?
“你就是宁儿吧?”八阿哥忍不住轻轻问。
冰宁抬眼看他,她实在不能用“是”或“不是”这样简单的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是宁儿!
在永和宫看到灵儿中毒,记忆如潮水般湧出,她似乎看到上书房宁格格跟皇上大谈治国治家之道,宁格格与冷月格格如何成为手帕之交,宁寿宫里宁格格又是如何讨得太后欢喜封冷月为十四阿哥的侧福晋,永和宫里染疾在身的十四阿哥对宁格格说的那番话,还有永和宫私刑房中德妃冷然的面孔,冰宁清清楚楚感觉到那是宁格格的记忆,可是所有的记忆里没有感情纠缠其中,因为所有的记忆都与四阿哥无关!
她知道杨御医住在这里,知道十四阿哥与山贼的事,知道德妃藏起了重要的东西,知道很多,偏偏不知道四阿哥和宁格格点滴的曾经!
她怎么能说自己是宁格格?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如同看一个故事,却遗漏了故事中最重要的章节。
她拿出良妃那只镯子,看了半晌说:“我记得这只镯子原本是戴在腕上的,因为并不是信物所以当时一并被抢去也没在意,直到那日在店里听说是宫里的东西,看到之后我才想起。但是这个镯子,灵儿说是良妃娘娘送给宁格格的!”
“额娘当日从腕上摘下送给宁儿,我还曾向宁儿要回。”八阿哥接过话说道。
冰宁不解,她脑子里没有关于这个镯子的来历。
“这只镯子额娘说过只送给儿子喜欢的人!”八阿哥苦笑,只是儿子喜欢!额娘一生都活在这样的情感中,单方面一厢情愿,不管对方在不在意自己,一味付出毫无怨言。
冰宁想着八阿哥的话外之意,只觉凄然,问:“宁格格接受了这只镯子?”
“她说会一直戴在腕上。”八阿哥望着她,感觉怪异而复杂,他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冰宁默然不语,看看床上的灵儿又看看八阿哥,将镯子拿在手里良久,轻轻抬起灵儿的手缓缓将镯子套到灵儿腕上。
八阿哥看着她的动作别过脸,泪水潸然而下,不管她是冰宁还是宁儿,她已经决心要对自己无情了!
“灵儿这丫头真有福气。”冰宁低声说,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安慰。
八阿哥一颗心早已冰封般冻着没有知觉,面上仍旧强自说道:“德妃娘娘教我带一句话给你,她说求你去看一看十四弟!”
“德妃娘娘?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冰宁似乎才想起这个人,对宁格格和灵儿这个人都是罪魁祸首,还有她跟十四阿哥说的话,对四阿哥不念半点母子之情,不由得对德妃怨恨丛生。
“德妃娘娘怕是没有不知道的事。”八阿哥不无担忧地说。
冰宁愣了愣,回味八阿哥话里所指,自己在永和宫也亲耳听到德妃对十四阿哥说的话,德妃对四阿哥哪有顾念半点母子之情!为了十四阿哥,她竟然对自己低声央求,而自己明明是四阿哥的侧福晋!德妃的心思到底如何?她对自己拉了八阿哥去救灵儿又会怎么想?倘若不是十四阿哥坠马——
“八弟,”冰宁不再多想,断然说道,“灵儿的情况也不见大好,烦你带她到哈巴气儿找冬桑,冬桑自有办法救她!”
八阿哥听她对自己即刻改了称呼,知道自己跟她注定缘尽于此,按捺着心中的难过,点头问道:“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十四弟。”她毫不犹豫答。
“德妃娘娘——”八阿哥想要劝阻,欲言又止。
冰宁淡然一笑,“我是年家的女儿,又是十四弟的嫂子,皇额娘不会拿我怎么样。”
八阿哥望着她怔怔半晌,突然说道:“抬起手。”
冰宁依抬起右手,含笑望向八阿哥。
“将手放到头上,”八阿哥带着隐隐的笑意,声音却颤颤的,“就当是代爷说的,好好珍重自己!”
冰宁笑着说完这句话,泪却不争气的滑落两颊,或者上一世,宁格格曾经也这样含着笑决别八阿哥!
冰宁离开杨御医处就径直去十四阿哥府邸,见到冷月哭红的眼,再忆起脑子里宁格格跟冷月的交情,禁不住上前拥着她安慰:“十四弟吉人天相,上回如此大的劫都躲过了,这一次定然不会有事!”
冷月泪眼看着她,这是四嫂呢还是宁姐姐?语气里的关爱淡定这样熟悉!
她将冰宁带到十四阿哥的卧房,罗缦轻纱,十四阿哥紧闭着眼躺在帐子里,脸上没半分血色。冰宁立在帐外看了良久,轻轻撩开帐子坐到床边。
“胤祯,起来吃天香楼的包子。”冰宁俯过身在十四阿哥耳边悄声唤。
十四阿哥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看到冰宁,“宁儿!”脸上勉强一笑,原本清朗的面容清减得不成样子。
“还喜欢吃天香楼的包子吗?”冰宁微笑问。
“很久没有吃了,想得很。”十四阿哥低声答。
冰宁脸带笑意不再说话,十四阿哥也不出声,两人默然以对,心中都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围场八哥叫我射你一箭——”十四阿哥苦笑。
“无心有意,注定那是一劫。”冰宁微笑。
“永和宫染疾说的话——”十四阿哥再说。
“那时你我算是青梅竹马之谊,开几句玩笑也无伤大雅。”冰宁答得理所当然。
“大婚那夜——”十四阿哥叹口气。
“以后对冷月好一点,总会补回来。”冰宁的语气更柔了。
冷月在旁边听得怔怔的,这些话字字简单可她怎么句句不懂!
“巡塞山贼一事——”十四阿哥还要说,刚吐出几个字,冰宁打断他的话:“十四性子淳良,朕相信他绝不至于此!”
十四阿哥忍不住撑起身,“皇阿玛当真说过此话?”
冰宁坚定的点点头,十四阿哥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我曾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十四阿哥自嘲地说,语气中掩不住的悲凉。
“那并不是你,不需要介怀。”冰宁答得果决。
十四阿哥听着她一句又一句轻描淡写化解掉自己心中的结,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十四与小宁子的约定——”这回冰宁只说到一半,十四阿哥就毅然说道:“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十四阿哥这话算是了结了上一次在遵化两人的约定,冰宁从袖袋里拿出一卷东西,正起颜色说:“忠义两全,十四可以答应以后也一定做到吗?”说罢将手中的绸卷一抖,竖立着面对十四阿哥,握着卷端的两手微微打颤。
十四阿哥瞪起眼看着卷上“遗诏”两个赫然大字,“传位于皇十四子胤祯”几个字反复在眼前晃动,他似石化般动弹不得!天下得失,就在忠义一念间!
“拿火折子过来!”十四阿哥声音里没有迟疑,却寂寥如同滴了一宿的梧桐夜雨。
冷月将桌上点着的蜡烛连着烛台一齐拿过来交到十四阿哥手里,十四阿哥接过烛台,另一只手握住冷月,“若得之,我命,若不得,执尔之手,则是我幸。”说罢将烛火靠近绸卷中央,火舌碰到缎子迅速上蹿,裂帛之声顿起,绸卷从中断为两截。
冰宁拿在手里看着字迹一个一个消失,神情刚要缓下来,一声“德妃娘娘到!”惊得她手一歪两截卷轴掉落在床上,被褥纱帐被火舌一碰火苗子蹿起丈高。
“快带十四阿哥出去!”冰宁将十四阿哥从床上拉起推到冷月怀里,顺手扯下帐子扔到火堆上。
“一齐走!”冷月扶着十四阿哥,十四阿哥脚步虚浮,却不肯走。
“太危险了,四嫂一齐走!”冷月也坚持。
“我立刻出来,冷月快带十四阿哥出去!”冰宁用力将他们推出门,她一定要看到绸卷烧烬!
德妃的声音已在门廊上响着:“祯儿!祯儿!死奴才!还不快救火!”想是火光太亮早惊动了外边的人。
一床的火将缎子连同卷轴都吞没了,冰宁才转身欲抢出门,一股浓烟扑面而来,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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