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狐末传

　　南天门是天庭四门之一，一般的神仙出入天宫，均会走南天门。我顺着原路，来到南天门处。

　　‘对不起，仙君，您不能出南天门。大殿下刚刚吩咐过，东西南北四个天门，没有他的手令，您均不能私自外出。’守门侍卫一板一眼的颁布了少昊君的懿旨，我只得无可奈何的往回走去。

　　“咦，姑娘，你生的好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当我抬起头时，我看到，在白玉庭中站立一个男子，清眉俊目，发黑如墨。风吹动云海呜呜作响，他的发丝轻扬，我眼中的他，阳光剪影，衣袂成缺。

　　‘是北帝战神啊，是他，真的是他。他不是许久不曾入天宫了吗？今日怎么会来这九重天。’路过的小仙娥们窃窃私语。

　　“拜见北帝神君！”路过的小仙娥们施礼道。

　　“我识得你，你是北帝。玄丘小仙百里末儿拜见北帝神君。”我恭敬的施礼道。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好生面善，一时之间，我竟然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他。

　　“末儿仙君，天庭中的人没有告诉你，你长得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阿休表妹吗？”眼前的男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没，没有，今日是我第一次来这九重天，瞧着很新鲜，也不识的几个人。”我慎言道。

　　“哦，如今你我相识了，便是缘分。你且唤我叶表哥吧，本君的名讳‘叶继光君’，是天君钦封的战神。刚才我瞧着你在南天门那，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是有什么事情牵绊住了吗？如果你欲出天宫，便和我一道吧。”叶继光君拽了我的手，欲往南天门口行去。

　　“百里末儿，你在做什么？”远处白玉石阶上走来一人，正是星仓院的主人，少昊君。

　　叶继光君见少昊君忽然出现，便松开了抓住我的手。微笑道：“末儿，你还要出南天门吗？”

　　我本就对叶继光君刚才自以为是的行为，心生着恼。如今少昊君突然出现，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敛正了姿态，恭敬施礼道：“百里末儿谢过北帝神君，我还有些事情，要与少昊君商议，就此别过。”

　　听我如此说，叶继光君并不着恼，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少昊君，便与他拱拱手，转身消失在南天门外的云海中。

　　“呵呵，今日我来这天宫，看见你一切安好，便放心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话说，真的是太像了，太像了。”北帝丢下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语离去，少昊君的脸色变的异常难看起来。

　　星仓宫分为七阁八轩，按众星捧月式建造。我被星仓宫侍奉的仙娥带去天凤阁居住，据小仙娥介绍，天凤阁距离正院藏龙阁最近，地理位置最好，无言以对的我只得点头微笑。
　　天凤阁正殿中，垂花帘下摆设着一只高脚书案，上置一古香古色天凤梧桐琴。琴身成流水型，优美奢华，琴弦以冰蚕丝做成，即使不懂音律的人，只要在琴弦上稍稍拨动，也会弹奏出流水般清亮的音节，更旁论精通音律者，竟能在此天凤琴上，弹奏出美妙绝伦的天籁之音。

　　我在天凤阁卧室中休息了一会起身，穿过精致的垂花流苏帐，入眼的是一扇高大垂花门。门外是一条连接天河的玉湖，不论白昼黑夜，玉湖中总是如夜空般，闪耀着隐隐星辉。

　　玉湖边上有一颗高大的合欢树，树下拴着一条独木舟，舟子上安置着棕木桨，风吹过木桨，荡起微微波澜。

　　那颗合欢树极粗极高，苍翠碧叶上笼盖着烟霞般，盛开的粉色团簇在一起的扇形花朵，一阵清风过后，吹来点点清幽木香进窗来。

　　“要不要去玉湖上转一圈，浏览一番我这星仓院的景致？”少昊君的身影出现在花鸟鱼纹屏风后。

　　“好啊，殿下相请，百里君恭敬不如从命。”我恭谦道。

　　我同少昊君前后上了独木舟，少昊君摇动桨橹，独木舟便在玉湖上划动起来。我自幼在玄丘长大，旱鸭子一只，虽然心中想着，泛舟湖上，定会有一番别致的乐趣，却不想低估了自己的脾胃。

　　我将身子挪向舟心，少昊君的身边，一手狠狠的握着他的衣襟，一手艰难的捂着嘴巴。

　　“要歇歇吗？或者我们返航回天凤阁。”少昊君微皱了眉。

　　“不用，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泛舟湖上，我尽量把目光放在少昊君的身上，以分散，‘舟不动，水与河岸动’的错觉。

　　近距离，比较正观的端详评价少昊君，他是个五官端正气质冰冷的年轻男子。也许是天族的人，命数活的比较长久的缘故吧，少昊君虽然年长了我十几万岁，却只是外表显得老成一些罢了。

　　可是在这样一个老人精面前，在他的地盘上，我却不敢擅自揣测他的心思，擅自有所行为。

　　舟子停在一处合欢树林边，我与少昊君一同下了舟。沿着弯曲曲折的白玉石道路，来到一处高大宽阔的宫殿前。

　　“父君，您来了，小蓉儿已经有几日没有见到您了。”

　　眼前空旷的大殿前是一处极美的花园，花园中一个垂髫幼女，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扑蝴蝶。女孩身穿白色绣花衣裙，头上绾了两个可爱的童子髻，一双皂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狡洁的光。

　　她正在追捕一只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其不知，她自己便是这副风景里，最动人的美丽蝴蝶。

　　我面含微笑的站在少昊君身后，欣赏天宫中，这样一幅灵活生动的美景。

　　少昊君亦眼含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忽然，故事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小花园里，那只白色的蝴蝶，终于飞的累了。一个不小心，竟然落在了女孩的手中。女孩惊呼一声，她大概没有想到，这只蝴蝶竟然会自动飞落她的手中，蝶粉沾脏了白皙的手心。女孩将手中的蝴蝶，摔向脚下，抬脚踏上去，狠狠的碾碎蝴蝶的身体。

　　“啊！”我惊呼一声，竟没有料到，眼前的女孩，心肠竟然比我还要邪魅。这样的女孩子，长大以后可还了得，况且她又称少昊君一声，父君。

　　“跪下！”小女孩挥动手掌，一道深厚的掌力击向我。我堪堪的躲过要害，臀部却被那掌风扫过，刮痛了肌肤。

　　我强忍着，疼的有些扭曲的面庞，心底虽委屈却生不起一丝怒气来。

　　“少昊君，我可以走了吗？”真是受不了，这样一对关系不甚明了的父女，对待陌生人的这一套，都喜欢用武力解决吗？

　　少昊君没有理会我，只是招招手，命那个俊俏的女娃走近。

　　“小蓉儿，这个女子是父君安排在天凤阁居住的人。从此以后，你可以命令任何人给你下拜，唯独她不行。”

　　“父君，是因为她居住在天凤阁的缘故吗？”小女孩笑道。

　　少昊君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对我道：“百里仙君，这个女童是我的女儿，是三十年前我在凡间历劫时，与一妖界女子生的孩子。这个孩子命运多舛，我怜惜她，便将她接来天界抚养，她唤我一声父君，现已经入了天籍。”

　　我点点头，不错。高贵的出身，高贵的外衣，可喜可贺。

　　“我要唤你一声百里姑姑吗？如今我多了一个姑姑，茗儿，你说，是不是应该庆贺一下？”

　　站在侍女中的一位仙婢忽抬起头来，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小殿下应该多与眼前的这位姑娘亲近亲近。百里仙君是白帝府中的客人，我们一切应该遵从白帝的旨意。”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茗儿’，忽的意识到，三十年前，我和少昊君前去幽都国为媚儿的孩子做满月，在玄王府中找到了茗儿，和那个生有‘蛇印’的孩子，原来那不是蛇印，而是神龙血脉的印记。

　　眼前的孩子，便是少昊君自玄王府抱走的小婴儿，也是少昊君忽然失了音讯的原因。他一个大男人，要独自在天宫抚养一个孩子，自然是无瑕分身，做别的事情。

　　小蓉儿欢闹着去了别处玩耍，她身后的一众宫娥也紧跟着她离开。

　　“你真幸福，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平日里欢笑多，烦恼也不少吧。”我笑道。

　　星仓院中遍植合欢树，入眼处处苍翠，粉华烟云笼盖，真真是一处无忧的乐园。

　　少昊君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小蓉儿自幼没有娘亲在身侧教导，缺少关爱，骨子里暴躁的性子多一些。我与她的母亲本是人妖相恋，她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受尽劫难。小蓉儿生逢多劫难时刻，本是人妖结合的异数，且又在妖界呆了许久，所以身上的妖性格外深沉。我将她带来天宫，她幼小的身体承受不住天界浓厚的瑞泽之气，生命危在旦夕，我取了养护在仙池中的上古神物混沌青莲籽，以我的一滴龙血为引，修复了她的魂识。”

　　“混沌青莲籽？你，你，！你竟敢逆天而为？你是一位上神，有没有想过逆天而行的后果？”我睁大了一双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末儿，你要知道，若是我想要做的事情，便没有逆天行事一说。因为，我若要做，我便是天。”少昊君语气坚定道。

　　好一句，‘我若要做，我便是天。’我玄丘荒山野岭中，小小的野狐狸，忽然深深的折服在他镇定且天生傲骨的气魄中。

　　夜合欢树下，少昊君一本正经的与我说着，他的家世，以及他逆天改命的秘密。我的心中冒出一个词来，‘法不责众 ，法不责亲’。

　　我双眼中，闪着迷惑的光芒，似懂非懂的点头，道：“殿下，真的是世间少有的，负责的男子，慈爱的父亲”

　　听到我如此说，他站在夜合欢树下展眉一笑，晃得我灵魂险些出窍。真真的是个祸害，难怪不曾见过他笑，若是多笑个几次，岂不是要世界大乱？

　　“末儿，你是在装糊涂吗，不过你赞美的词语，我真的是爱听。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天家的秘密，不能白白探得，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睁大了一双慌乱且迷蒙的大眼看着他，希望他能够看在我如此一幅纯情，且愚蠢的表现上，装个糊涂，放过我。

　　“看你，如此愚蠢，我就不为难你。你只要每日为我的女儿提供一碗，你身上的黑狐血，给她养固魂识即可。”有求于人，他再次笑笑，一双深沉的眸，看向远处云海升腾的天际。

　　“要，要我身上的血吗？且是每日一碗？”我不确定的问道。

　　“是的。”少昊君沉声道。

　　“呵呵，呵呵，好伟大的父亲，好有魄力的父爱。令我心中惭愧，我百里末儿思想觉悟小，道德理念差，行为举止粗俗难登大雅之堂，貌相鄙陋，恐怕不适合为你的女儿献血。”我半是玩笑道。

　　少昊君骤然变了脸色，神情冰冷，眼神中充满疑惑。却依旧冷冷道：“你是我在下界众多妖仙中，选出来的，最合我心意的一个人，切不可妄自菲薄。”

　　“你的女儿固然可爱，可是我不喜欢孩子，更不喜欢吸我血的孩子。你知道么？我突然觉得我的心现在好痛，痛的不能呼吸。我不知道是因为小蓉儿，还是因为我的原因。我要告诉你，我的心中没有爱，身体里流淌的血，也是冷的，起不了养固魂识的作用。你且另请他人。”我轻笑道。

　　听我如此说，少昊君忽然变了脸色，一转身径直走掉了。

　　我蹲在合欢树下，痛苦的弓着身子，如果命运有轮回，现实竟然是如此可怕。我的双手可以杀人，我在脑海中可以编撰出数万种杀人的方法，唯独没有救人的念想。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竟然是如此强烈，强烈到，我希望此刻的自己，手中沾满鲜血。

　　一个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在我青春年少的时光里，你们给了我什么？为什么却一心想要从我这里索取，这就是我存在的使命吗？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属于我的？除了孤独，除了恨。

　　我每天活的这么辛苦，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有谁会体贴我？

　　或许这一世，本就是我的劫数，历了劫，尘归尘，土归土。

　　我想恨却没有恨的力气，为了不让我飞翔，你们亲手折掉我的羽翅。为了让我在你们的脚下，苟且偷生，你们把我变成一只冰冻了的冰茧，永远也没有化蝶飞翔的机会。

　　我的血是凉的，如何去爱？去付出？”

　　我的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一个美绝的女子，伤心的躲在一座山上偷偷哭泣。

　　那座山仿佛是‘无望山’，日日坐在无望崖上远望的我，眼前看到的是无边的沉寂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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