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第四十六章
　　1999.23th

　　“呼……”杜西韧第四次擤鼻涕，纸已经用掉八张了。
　　蒋慈溪拿纸擦自己的衣服，嫌弃写在脸上。
　　“对不起……”杜西韧扯了几张纸递给蒋慈溪，“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了。”
　　“不用了。你好点儿没？”蒋慈溪把那几张纸塞到衣服下面垫起来啊，免得贴到身上。
　　杜西韧红着眼睛点点头。
　　“回家吧……”蒋慈溪挥挥手。
　　杜西韧不动。
　　“你心里不舒服，咱们就不谈了。你什么时候舒服了，咱们再谈。”蒋慈溪看着他眼睛鼻头全都红彤彤的，觉得可怜，摸摸头说：“不是什么大事，我相信你的。”
　　杜西韧听了这话觉得蒋慈溪是不明白的，可是、可是……自己那心思也不能说啊……想来想去都是绝路，杜西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蒋慈溪以为自己说了这句话之后杜西韧会稍微轻松些，或者说直接就变成一只轻快的小梅花鹿一蹦一跳地回家去。可是事与愿违，当他说完之后，杜西韧看起来好像更消沉了。
　　“杜西韧，考试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吗？”蒋慈溪一手拉着衣裳角，一面看着杜西韧关切地问他。
　　“蒋老师再见……”杜西韧嘴里悠悠地飘出来这几个字，然后脚步虚浮的往办公室门口走去了。
　　蒋慈溪看着这情景心里有点儿发毛，都飘起来了？！这样走在回去的路上，可是有点儿不安全哪……
　　蒋慈溪追上杜西韧，拦住他的去路说：“我骑你车送你回去。”
　　杜西韧心里想着事儿，想的全都是蒋慈溪的事儿，突然被蒋慈溪这样一说，眼睛一鼓更是吓了一跳。
　　“你那什么表情？我也要上趟街顺路嘛，就当你借自行车给我用。”蒋慈溪看着他那鬼样子，觉得杜西韧脆弱起来真的是又好笑又可爱。
　　“我、我不想借给你自行车。”杜西韧横着手背抹一把眼泪，连忙甩头。
　　“那你冷静一下。你想一想有什么法子能够让你冷静。例如我不给你妈说你这个成绩？”蒋慈溪觉得退到这一步总应该行了吧？“或者我把你的成绩提高到你平时的水准，然后再告诉你妈？杜西韧转过身来看着蒋慈溪摇了摇头。当他发现蒋慈溪准备走过来靠近他的时候，跳起来说：“蒋老师，你走开，你走开！”
　　“你确定？”
　　杜西韧猛得点头。
　　蒋慈溪对着他比划了一个OK。
　　杜西韧撒丫子一趟跑，很快消失在蒋慈溪的视线中。
　　蒋慈溪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对于杜西韧今天的异常表现有点儿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思来想去没有什么结果，便又觉得时间过去是最好的办法。
　　这些高二的家伙们虽说是学生，可其实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在模仿着成年人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与其说他们是未成年，不如说他们是与成年只差最后一步的待成年。如果杜西韧今天是因为考试的事情如此的崩溃，有一点还是值得肯定的，就是说他终于明白这场考试对于他的人生有着巨大的意义，所以才会如此的伤心，才会如此的沮丧。
　　蒋老师一直觉得对于学生来说，稳住不崩溃其实是最糟糕的选项。你的学生时代崩溃过一次，当你成年的时候，再崩溃就会是一个“轻量”的事件了。人的情绪肯定是会叠加的，学生时代的压力没有宣泄过，再累积成年以后的压力，最终来的崩溃所带来的负面情感的当量一定是非常巨大的，可以轻易的摧毁一个人吧……再说的简单一点，还有什么样的崩溃会比学生时代的崩溃更单纯更简单呢？复杂的崩溃和单纯的崩溃比起来，果然还是后者更容易走出来一些吧。
　　散漫地想了很多，蒋慈溪在回神时已经回到了宿舍，终于完成了一学期的任务，可以潇洒一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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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往日的杜西韧，一回到家一定是在厨房里找吃的。今天的杜西韧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回到家之后直接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上夜班的林婉梅看着时间给儿子热好了排骨汤，听到儿子自行车放进楼道里的声音，就去了厨房。端着大大的一碗排骨汤出来却没见个人影儿。抬眼看见杜西韧的房间关着门，明晚没把手上的汤放到桌上，走过去敲了敲门。
　　“肚子不饿吗？”林婉梅问的时候脸上有笑意。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杜西韧埋着头，闷闷地对着林婉梅说：“饿了。要吃。”
　　“怎么了啊？不高兴的样子，考差了吗？”林婉梅转身去给杜西韧拿汤碗。
　　“算是考差了吧……”杜西韧再没心没肺也知道心里的那点儿事情不能给林万梅说，想到蒋慈溪对这事儿的评论就是考差了，干脆就把这个点子借过来，敷衍林婉梅。
　　“瞧你说的，算是考差了，怎么叫算是呀？”林婉梅把汤递到杜西韧的面前，还送上了筷子。等到杜西韧端稳了碗，又提醒他喝慢一点，别撒了汤。
　　“我们整个年级都考得很差，题又比较难，我那个分儿确实不好看，所以我说算是考差了。按照年级排位，我的位置跟以前差不多。所以我说算是考砸了……”杜西韧飞快地把话说完了，埋着头努力喝汤，也不看一看林婉梅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他现在压根儿就没心思来关心林婉梅的想法。
　　“唉，我就说你这一学期吧，得了那个奖之后就有点骄傲，你看看，骄傲使人落后吧……”
　　“妈，过两天再念我行吗？”
　　“还不让说了？”
　　“没说不让说呀，就让你过两天，过两天说不可以吗？你非要现在说……”杜西韧说着说着抬高了音量。
　　林婉梅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觉得自己也是有点儿委屈，“你考差了，对着妈妈撒气……”
　　“我没有。”杜西韧说完这句，排骨汤也不想喝了，走两步把汤碗放到桌上，飞快的转身回到房间里，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林婉梅看着他气呼呼地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觉得这孩子还是不太踏实稳当。叹了口气，收拾好碗筷进厨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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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西韧躺在床上，目光越过自己的写字台，飘向窗外。窗外是一棵高高的香樟树，这棵树的年纪比杜西韧都大。这时候这棵树的叶子在风中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音。透过那些叶子缝隙，杜西韧能看见对面楼上的光。风吹着树叶，树叶摇晃着，那些缝隙也摇晃着，恍惚间，杜西韧仿佛看见了许多细小的星星。
　　此一时的杜西韧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也许和蒋慈溪在单身宿舍楼前银杏树下看到的情景是一样的。他总喜欢站在那儿仰着头看，一面看还一面抽烟。
　　杜西韧曾经试着问过他，“蒋老师，你在这儿看能看出什么花儿来呀？”
　　当时蒋慈溪怎么回答来着？
　　蒋慈溪他悠然地吐了一口烟，说：“宇宙。”
　　杜西韧当时听了这个答案，觉得蒋慈溪又在故作高深的搞笑。一笑了之之后便忘了。这时候自己也看到了差不多的场景，突然想起来蒋慈溪的回答，莫名的，觉得十分的贴切。
　　那树影中的点点星光不就是一个宇宙正在闪烁吗？
　　这时候想来，蒋慈溪并没有敷衍自己，是自己不理解那其中的意趣罢了。
　　杜西韧有些后悔，如果当时他觉得出这番意趣，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仰头看着这为他们而闪烁的小小宇宙，那是多么令人愉悦的经历呀……
　　肩并着肩站在一起这样的场面在脑海中浮现，让杜西韧的心情有了改变。他不再烦恼母亲的唠叨，也不再烦恼自己刚才冲动之下做出来的动作，沉浸到和蒋慈溪一起度过时光的美好憧憬中去。从床上爬起来，盘腿坐到窗口，入神的看着那棵树的硕大树冠，杜西韧终于感到一阵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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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杜西韧并不知道，但是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杜西韧知道。因为袁春晓在楼底下大声的呼喊着杜西韧的名字，甚至威胁他，再不答应就扔砖头砸他们家窗户玻璃。
　　这几声咆哮让杜西韧彻底清醒了，并且非常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是上午10点了。因为杜西韧和袁春晓约定这个时间要去和其他几个同学会合，把帐篷和烧烤架这些东西先送到云梦客栈湖边的露营区去。
　　杜西韧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赤脚冲到阳台上，跟袁春晓说等我五分钟。
　　那楼底下已经在花园里扒拉砖头的袁春晓在看见杜西韧的脸之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退到了树荫下。
　　“就五分钟，你赶紧的，五分钟下不来，我立马走人。”
　　“好、好。”杜西韧都没敢浪费时间再说两句道歉和讨饶的话，就这两个字说完，赶紧冲向厕所洗漱。
　　杜西韧冲下楼的时候，袁春晓正看着自己的手表数秒。
　　“哈哈哈，还差多少？”杜西韧嘴贱。
　　“超过了8秒。”袁春晓瞪他一眼说：“大家同学一场就不跟你计较了。快点儿。”
　　杜西韧对于袁春晓的大恩大德赶紧道谢，拎上自己的自行车，跟上已经骑上车的袁春晓飞快的去和其他同学会合。
　　到达会合地点的时候，果然就只差他们两个人了。蛮牛嘲笑杜西韧说：“你小子不会是故意等着班长来叫你起床吧？”
　　“对啊，可温柔了，你想试试吗？”杜西韧对于他们把自己和袁春晓凑做一对开这种玩笑已经习惯了。
　　袁春晓历来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他们，这两人的蠢对话飘进袁春晓的耳朵里，也只是斜斜的看了他们一眼。
　　杜西韧却不放过蛮牛，继续嘴贱道：“不过你呀，不适合温柔的，你就喜欢暴力的，拳头打到你身上你才会叫爽！”说完了还看着另外哥几个笑着问：“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几个家伙知道他说的是蛮牛天天跟曾心怡打打闹闹，还天天被曾心怡揍的事情。跟着瞎起哄，对蛮牛落井下石。
　　春晓看着大家车上都捆上了帐篷，就叫大家准备出发。对他们几个人的胡闹视而不见，反正一旦蹬起车子来，他们也就不闹了。
　　果然，等到大家都蹬起车子来，就没有人废话了。杜西韧和蛮牛两个算是结了个梁子，两个人这个时候你追我赶抢着第一的位子。其他同学全当看笑话。
　　去到云梦客栈的路全程大概十二公里，但是上上下下起伏较大，比起车来着实累人。可是小同学们年纪轻体力足，又说说笑笑，累是感觉不到的。把露营活动需要的物资送到了，在客栈老板和陈路遥他爸的帮助下把帐篷呀，烧烤架呀，这些物资放好，又勘察地形，准开了最后一次碰头会，一群人登着车再回来时再回来，太阳已经西下了。
　　这一天的确是辛苦的，可是辛苦又是那么的值得，明天就是大家期盼了很久的露营活动。
　　杜西韧照例是要把袁春晓送回家的，完成任务转身的时候，被袁春晓叫住了。
　　“你今天就活跃了那么一下，后来都要死不活的，遇到什么事儿了？我能帮忙吗？”
　　袁春晓的话，是那样的熟悉。要是换作以前，杜西韧肯定就上去了，然后一股脑的把自己心里的苦闷倾诉给他。
　　可是今天这事儿……真的不行。
　　杜西韧强装笑颜说：“我那是累的。”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悔了随时找我。”袁春晓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没说老实话。
　　“好好好，知心姐姐。”杜西韧勉强应付了她，骑车走人。
　　出袁春晓家巷子的时候，杜西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心姐姐和知心哥哥都不能说，只能靠自己了。
　　怎么办？
　　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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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春晓按照蒋慈溪的要求出发回来的时候给他打了一个传呼，留言说他们出发了。天刚黑的时候，蒋慈溪估摸着他们也该回来了，便出了门儿。
　　这种活动虽说不是蒋老师搞起来的，可是安全问题哪能说不管就不管呀。蒋老师还是得知道大家的行动不是？操不完的心啊。
　　最操心的那个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蒋慈溪觉得自己还是得走一趟。
　　杜西韧的行踪，蒋慈溪基本上是清楚的。放学送袁春晓回家是他一定会做的事情，今天肯定也不例外。那么送了袁春晓之后，不管是回家还是去医院找他妈妈，这个路口都是必经之路。
　　蒋慈溪到了之后把自行车放在路边，路边一棵黄角树，树荫遮住了整条路，树下放着好几块大石头，石头面光滑干净，应该是大家经常乘凉的好所在，这时候正是饭点，这里没有人，蒋慈溪便坐在大树下的大石头上等着杜西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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