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

　　第四十六章礼尚往来

　　几人的回程，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路上走走停停，小孩子遇上好玩的就拔不动腿，程诺管不住，许思安懒得管，任由他们玩闹。

　　省的打扰他跟小诺的二人世界。

　　入了南州城门，兰陵才告辞回秦王府复命，许思安则被南州知府拦了下来。

　　知府大人从许府得知许老爷今日回城，早早候在城门，请客喝酒。

　　许思安牵着程诺的手，大大方方的下车，早就有南州百姓躲在各个角落偷偷围观。

　　他们的婚事，已昭告天下，请帖已经送出去了。虽说请的人不多，但大青粮王将要娶妻，妻子还是个男子的离经叛道之事，一传十十传百，举国皆知。

　　要知道，青国多少世家门户，都瞅着许家的主母之位，想顺着许思安这根枝子巴结上凤阳秦王府。

　　自古盛世太平，皆文成武就，缺一不可。文权富国民，兵权定天下。如今皇上与秦王爷一文一武，兄弟相亲，方有青国国势蒸蒸日上。谁都知皇上信任的人，只有这位继承了英武皇叔兵权的亲弟弟。

　　许思安与秦王爷的关系，谁也摸不清楚，只是到许思安出身银安城一小粮商户，得了秦王爷的垂青，成了大青粮王。虽说许家背后有秦王府暗暗支持，倒是少有不服的，因为论手腕能力，众人都很敬佩许思安，是秦王爷慧眼识珠，给了鲤鱼可翻越的龙门。

　　若没有龙的根骨，就算翻过去，还是条鱼。

　　许思安翻过去了，金鳞加身，睥睨商界，盲修罗名号响彻震天。

　　程诺起初有些紧张，那么多人看着他与小安，多半在心里抱怨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配不上大青的粮王。

　　许思安感觉程诺很紧张，手心微微有汗，绷得很紧。

　　人心再不计较，到底也或多或少会被流言蜚语左右。

　　他一人之力，堵不上悠悠之口，能做的，唯独让小诺变得自信些。配得上配不上，谁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我早就想带你见见云知府，他与你一般，也是远近闻名的神童，文墨风流，自成一派，对古画也颇有研究。他很敬重梅老，曾经想着去拜师学艺。我觉得，你们定能谈得来。”

　　程诺一愣，随即笑了，顿时豁然开朗。许思安在告诉他，他并非一无是处，小安还记得曾经的他，是银安城里人人羡慕的孩子。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有小安知道他的好，就够了。

　　知府设宴，在自己家，离着衙门不远。

　　酒桌不大，只坐三人。许思安不喜欢热闹，知府接触多了，多少了解他孤僻的性子，也没客套废话，端起酒杯，“许老板，程公子，下官先祝贺您良缘之喜了。”

　　“多谢，”许思安抿了口，算作意思。

　　南州知府一辈子的仕途就拴在许思安身上，伺候好这位，比拜文昌帝君还灵验。

　　前日朝廷下了旨意，因着西南地暴雨洪水连连，难民暴增，鼓励青国各个城郡，捐粮捐银。南州富户多，一贯是捐款纳税补贴财政的大户，许家跟秦王府是沾亲带故的，自然不会落后。

　　至于捐多少，全看这位祖宗的心情。

　　南州城主是秦王爷看好的后辈，布衣之身，区区探花，若不是秦王爷当着皇上的面夸了几句，哪来的南州这肥的淌油水的知府之位？

　　许思安对他很客气，几乎是有求必应，同一阵营，彼此照顾，礼尚往来。

　　“拙荆炒了几个家常菜，不知合不合程公子的胃口，”云知府忙着布菜，许思安来他家是从来不吃东西的，他一桌子菜是给程诺准备的。

　　程诺受宠若惊，“大人客气了。”

　　许思安不用想就知道什么事儿，言简意赅，“三万两，现在许家户上，能动的现银不多。”

　　“多谢许老爷，”云知府感恩戴德，比起过去许思安的手笔，三万两确实不多，然而也足够他在青国各大城池中鹤立鸡群了。

　　程诺给许思安夹了点青菜，桌上的菜都是就这许思安的喜好做的，他看得出知府大人的心意。不过一顿饭换三万两，似乎小安当了冤大头。若不是银子是为了赈灾，他定会劝小安悠着点儿花钱。

　　许思安动了筷子，惊得云知府眼珠子都快掉了。

　　程诺礼貌起见，把所有菜色都尝了一遍，云家夫人的手艺很不错，等以后有机会，他想与云夫人好好学学。

　　他在程家村学会了做菜，也只是能吃，所谓色香味俱全，他三样全不占。

　　许家的厨子都是各地佼佼，他终其一生也只能望其项背，知自己不是下厨房的料。但云夫人的几样，都是食材极其普通的家常菜，他用心学的话，该是能学好的。

　　他问起菜色，又问了云家娘子，表达了请教之意。

　　云知府立刻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这道香菇菜心，火候刚好，软而脆，不知是怎么做的……”

　　程诺颇有拜师学艺的架势。

　　“咳咳，”许思安可不愿小诺跟云知府的内眷有什么交集，打断两人谈论做菜，说道，“小诺师从梅老，关门入室，尽得真传，云大人之前不也学过临仿，倒是可以聊聊品鉴古画的心得。”

　　“原来程公子是梅老的高徒。下官对古仿，也只是粗略懂一些，还得多请教程公子。”云知府倒是没想到，这位温弱的公子，还是梅可玉老先生的高徒。

　　他小时候机缘巧合，得了梅老的一幅仿作，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老先生的笔墨。少年科举高中后，他拜访过梅府，但那时候的梅老，已经不收弟子了，据说因为他最喜欢的徒弟死了。

　　他无缘拜师，一直心有遗憾，程公子何等幸运，年纪与他差不多，竟已是梅老的入室弟子。

　　程诺忙谦虚，“我也是学了些皮毛，哪里敢班门弄斧。”

　　“哪里，”云知府立刻差人去库房拿他收藏的几幅古画，“我这儿收藏有几幅古画，还请程公子拿回去帮我好生看看，是真迹还是赝品。”

　　既然是帮忙，程诺欣然答应。

　　古画行当，分辨真假，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行当里不成文的规矩，临仿必有不同，故意为之，细微末节，为的就是与原画作区别，以表示对原画作者的尊重与敬意。一般人看不出来，但行家一眼便知。

　　但也有利欲熏心的商人，为图高价，仿的一模一样，若是画师的笔墨一流，纸张再故意做旧，足以以假乱真。这般，唯有精通原作者笔墨手法与技艺的人，才能分辨出真假之间的差别。

　　画院考试，最基础的一门就是品鉴，当年程诺想走画仕捷径，也下功夫与梅先生钻研过真假鉴别。

　　程诺收下画，忽然想起许思安会不会不同意，但许思安没说什么，意思就是随便。

　　一餐过去，云知府是看出来了，只要是程诺夹得菜，许思安都会吃。看来这位男夫人，是深得许老板的宠爱啊。

　　程诺桌上说话很少，多数时间在照顾许思安吃饭，他心里叹息，男子毕竟不能繁衍子嗣，也不知他能跟许老板多少年。

　　吃过饭，两人乘马车回府，路上，程诺打开其中一幅画，试了试画纸，看一眼印章，说，“这是画仙唐宁的《锦官夜宴图》，真迹无疑，我还以为，此画在三百年前，早随着晴明太子下葬了。”

　　许思安道，“肯定都是真迹。”

　　程诺随口笑说，“你又看不见，怎如此笃定？”

　　“他既送礼，还能送赝品？既知你懂画，自然不敢拿赝品诓你。”

　　“云大人不是说请我辨别真假……怎么成了送礼了？”

　　“你还真给他还回去啊？”许思安把人搂过来，“你不喜欢？”

　　他清楚云知府心里的算盘，这叫借花献佛，借着品鉴为名，实际就是把画送给小诺。小诺是他的人，小诺收了，就代表他收了。小诺喜欢，就代表他喜欢。

　　将来，他能从许府得到比几幅古画多得多的好处。

　　“《锦官夜宴图》，千万银两也换不来……这礼，太贵重了……”

　　“在你眼里，的确如此。但人的喜好与追求是不同的。这画落入乞丐手里，或许也就是一张生火取暖的废纸。在寻常百姓手中，可能早早拿来糊了墙壁。在那位云大人眼中，古画收藏，比不过仕途前程。舍了鱼换了熊掌，是因为他更爱熊掌。”

　　没有人比程诺更理解，程家村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可……”程诺还是觉得受之有愧。

　　真迹难得，都是名家绝笔，且保存完好，难得云知府收藏的如此仔细，他也是个爱画懂画之人。

　　“礼尚往来而已，”许思安搂着怀中的人，“你是南州许府的主人，喜欢什么就收下。再说，你给他送回去，他准几天睡不好觉，以为礼物哪里不周全，惹你生气，说不定会以为是赝品，把画全都烧了。”

　　程诺忙摇头，真迹可贵，因他的原因烧了，他可是千古罪人。

　　“家里还有好多，都是这几年梅老送我的，我收在仓库的箱子里。等得空你翻出来看看，别给老鼠啃了。”

　　程诺想，梅师父听了这话，八成得气死。

　　“府上的账册，得空你也看看。府上日常开销，往来经营，从前是阿洛在管，温晔现在两头忙，实在太辛苦，我寻思着……”许思安想了想，“都交由你管着。许家的田产，商铺，地契房契，雇工契约，等回头我整理一份，也交到你这儿。”

　　他早就有此打算，因而阿洛死后也没再找内府总管。

　　本想成婚后再说，奈何刚才程诺竟然想跟云家夫人学做菜？他可不想程诺将来变成后宅窝着绣花，煮红豆汤的男夫人。

　　他从不需要温柔乡，他想与小诺并肩前行，相伴一生。

　　程诺忽然被安上这么多，管理许府就罢了，是他分内之事，但生意账册，地契田产这些，是许家的根基。

　　虽说他这辈子不会做对不起小安的事，但小安的这份信任让他感动。

　　“我不是许家的夫子吗？管了这些，清轩与牛牛怎么办？”

　　“不是有私塾吗？之前我把清轩接回来，是想找个事儿拴住你，怕你不想留在许府，但现在不用了……”许思安楼的更紧，不让程诺乱动，低头轻轻吻了吻蒙着细汗的鼻尖，“现在，我就能拴住你了。”

　　程诺浅笑，仰脸回应了许思安的唇心与柔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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