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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枭
赵菁的七十寿来得悄无声息,明明贺完苏云霜的才没两年。
她们在许宅吃了顿便饭,趁着月色坐在廊下聊天,当然大部分时候是苏云霜和赵菁在聊。
这几年璃疏与苍央未再离京,长安众人已渐渐习惯有个不管闲事但捉妖厉害的借月台。
只是傅不姒不在,他们进宫的次数寥寥可数。
大多时候他们就在借月台内,她看着苍央修理阵法,手无意识地搭在胸口,一走神便是大半天。
院子里的玉兰花落如雪,春光洒在树下青草上,鲜活得好似有抽枝拔节的声音。
教人分不清,那声音究竟是来自于早春,还是她的胸口。
只是春风不解凡人意,吹动的不止烟柳。
曲江掀起波澜,墨黑的浓云滚向长安。
不全坐在窗框,伸手捉下一缕黑气,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咧嘴笑道:“是怨魂。”
璃疏看着逐渐隐去的天光,面色平静。
“有大妖。”苍央冲进来急声道,手里捏着他的剑。
璃疏点点头,吩咐苍央:“传讯给大崇山。就说,有枭现世,派点人来超度。”便踩着瓦檐往长安城外飞奔而去。
眼看黑云就在不远处,璃疏停下脚步。
不全双手垫在脑后倒着飘在她身边:“虽说怨魂多了确实容易生出枭,但这东西轻易不出世,天道动荡得厉害啊。”
璃疏看他一眼,举起右手,尾戒上的金莲几乎完全绽开,她说:“他快不行了。”
不全笑眯眯道:“那咱们可是快要上大崇山了?”
璃疏提气而起,脚尖轻点,往隐隐有哭号之声的黑云深处掠去,话音遥遥传来:“前辈留心。”
不全笑容不变,顷刻间便被浓浓怨魂吞没。
苍央看着璃疏身影远去,收起竹剑,掐诀传音:“劳烦仙君告诉夕拾,人界有枭现世,请她过来一趟。”
片刻后,一张符轻飘飘落到他手中,传来简简单单三个字“知道了。”随即无风自燃,连一片灰烬也没有落下。
长安城里奔走声四起,但这处院落依旧静谧,苍央负手看着滚滚黑云,天光慢慢从他的脸上褪去,留下一片晦暗的残影。
“他们该杀!我何错之有!”
“他负我,我不在意,可他杀了忡儿!”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要回家!”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我还没拿到那笔钱!我还要进京,我要封王拜侯!我命不该绝!”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潮水一般的浓烈怨愤紧紧包裹住璃疏,她能做的只有不停出剑,即便剑身冰冷刺骨,她连握剑的手也近乎失去知觉,但她不能停下。
怨魂是斩不尽的,只有超度一法。
但挹尘的符对浓云一般的怨魂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若她此刻不拖住这只枭,只需片刻它便会将精神脆弱的凡人吞噬殆尽。
不全飘到她旁边,瞥见那握剑的指尖到手背肌肤层层皲裂,细小的血珠渗出,又迅速结成血霜。
而她咬着一根清心竹,左手不停掐诀,让她的右手能继续挥剑,再挥一剑,哪怕一剑。
他看了一会,说:“你一直这么喜欢勉强?”
她不说话,震开蔓延至手臂的血霜,大半个袖子碎成齑粉,未来得及冻住的血珠四溅,引得四周怨魂一阵咆哮。
不全鼻尖微动,张口将冲过来的怨魂吞去大半。
剩下的则被璃疏搅碎。
不全伸手掐断一缕残魂,骂了她一句:“乱来!”
骂完又帮着璃疏吞了几个怨魂。
璃疏吐掉已经化成渣的清心竹,眼睛里泛起星点笑意:“多谢前辈。”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一根,提剑冲上前去。
当大妖将长安城墙捶得邦邦响的时候,长安城的百姓已撤了大半。
苍央提着盏灯走在长安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间挥剑将漏进来的怨魂斩断。
长安的大阵再次摇摇欲坠,空中烟尘弥漫,偶尔有雷霆般的剑光闪过,将空中无数扭曲的怨魂面容照亮一瞬,昏暝之中,鬼哭狼嚎,长安如同鬼蜮。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浅金色的阵纹,落在怨魂聚成的大妖上。
就在大妖收回动作的片刻,他手腕一转,一柄短剑被狠狠掷入朱雀大街的中心,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鸣叫,阵纹骤然明亮,大妖落在大阵上的一击竟将它反震出数丈远。
与此同时,借月台的院子也明亮一瞬。
大妖怒极,发出尖锐的嘶鸣,黑气瞬间暴涨,复又狠狠撞上大阵。
苍央徒手绘制阵法,浅金色的阵纹以他为圆心荡开,源源不断的地脉之力被抽取汇入大阵,先前撞出的裂口一一弥合,外头那只枭一时竟拿这阵也没了办法。
苍央额角滑落下汗珠,被反噬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他咬破舌尖,念出传音秘诀,那边甫一接上,他便咬牙道:“大崇山的人呢?”
“在路上了,大约半刻便到。”
苍央不说话,对面又道:“你不说话我挂了,免得被益算星君逮到。”
他这才道:“这应当是我最后一次用你给的口诀了。”
“嗯?”
他抬头看向发了狂的大妖,低低道:“多谢。”
话毕主动掐断了传音。
就在这时,那大阵被撞击的声音骤然一滞,便听见远远似有梵音飘来。
随着阵阵诵经声接近,浓云渐淡,金光丝丝缕缕穿破云层洒落下来。
只见当头一蒙面女子立于云端,其后是一众僧人。
那女子白衫赤足,腕缠金铃,手持七彩并蒂莲,便是不见容貌,也只觉其美艳不可方物。
她注视着下方翻涌的怨魂,眉目悲悯,打出一串手印,众僧同诵大悲咒。
佛偈降下,黑雾逐渐缩小,直至剩下扭曲不辨形状的大妖。
楞严咒声又起,那女子轻声道:“度一切苦厄,去吧。”
那无数怨魂汇聚而成的枭缓缓褪去恶状,逐渐散成一个又一个近乎透明的魂灵。
金光普照,魂灵如海浪飘摇,他们大张着口和手,浮萍一般无声挣扎。
而随着大妖身躯崩溃,层层魂灵脱落,一身血污衣衫褴褛的璃疏也出现在了半空。
血霜融化成的血水顺着剑尖一滴滴落下,她缓缓转头,看到云层之上的女子,片刻后,轻轻抬起一边眉毛,冲她笑了一下。
这一下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一点气力,剑尖的血水颤抖着连成一线,手中的剑就要掉下。
苍央飞身上来将她揽入怀中,抬头同站在云端的女子对视,冲她颔首行礼,用口型无声道:“多谢。”
转身带着璃疏直接回了借月台。
虽说枭躯已散,但如此多的怨魂还是花了足足七日才超度干净。
李濯和皇太子都来看过璃疏,只是她精神消耗太过,一直未醒。
夕拾还是那身白衫金铃的打扮,面纱被卸下,只在发髻上簪着一朵白玉兰,看上去端庄又明净。
但她一开口便是冲着苍央的讥讽:“难为你能想得起我来,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做她的狗呢。”
说着她环视四周,凡人看不到,她可是看得清楚,苍央在这处小院布的阵法比外头那座大阵还厉害,这间书房又套了好几层隔绝气息的子母阵,想来想去只能是防着还躺在床上的那位。
苍央不接她的茬,只道:“我听说大崇山有能遮蔽天机的法门。”
夕拾“哦”了一声,歪了歪头:“是么?我怎么不知道?”那神态是十二万分的天真无辜。
苍央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前几日,有只狐狸跑到我这里,说认识我家神君。你知道的,男狐狸精惯会骗人,我家神君又昏迷不醒,我只好将他先关了起来。”
听到这里,夕拾嗤笑一声:“你不会想用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威胁我吧?”
苍央笑了笑:“怎么会。”
“只是这狐狸昨日哭着说,他是想求我家神君帮忙找少主的。我想,他说的这个少主,我兴许也认得,便将你请过来了。”
夕拾面色彻底沉下来。
苍央又道:“不过,我对他要找什么少主一事并无兴趣。倒是如若哪日你需要搭把手,我定不失约。”
夕拾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苍央垂眸:“帮我遮蔽一刻天机。”
夕拾冷笑:“又是为了她?”
苍央颇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夕拾抬手指向璃疏卧房:“当初是她先抢了我疗伤用的药,又因我有意诱你,便将我丢到大崇山。成日端得是清冷高峻,明明动了真怒,却还装得一副宽和大度,我就见不得她这虚伪的模样!”
苍央闭眼叹气,对夕拾拱手一礼,有些难以启齿:“我年少时心思重,爱钻那牛角尖,当初之事,实是我有意为之,令你困扰至今,抱歉。”
夕拾:“......”
她一下蹦起来,手指点着苍央,两只耳朵嘭地冒出来,炸着毛在头顶抖来抖去。
苍央看着她想要说话。
她大喝一声:“闭嘴!”
喝完就在原地转圈,一边转嘴里还碎碎念着什么,苍央仔细一听,才发现她念的是金刚经。
夕拾这下大约是真气狠了,好不容易停下转圈,又在抬头看到苍央的时候转身大步摔门而出。
苍央看着碎得拼不起来的门扉,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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