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听雪

　　苏云起昏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泠雪怎样了？”
　　花树年虽然早已料到他的反应，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句：“阁主难道不该问问‘我睡了几天？’，‘阁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之类的吗？”
　　苏云起扯了扯嘴角，“水。”
　　花树年端了水，又扶他坐好，把杯子递给他。苏云起喝了口水，虚弱道：“有你们会发生什么事？”
　　“你倒是放心。”
　　“泠雪到底怎样了？”
　　“副阁主今早醒的，除了有点虚弱，没有大碍了。好好调养，很快就会好的。”
　　苏云起这才放心，“他，有没有说什么？”
　　花树年接过杯子，“副阁主问阁主怎么样了，属下告诉他，阁主只要醒来就没有大问题。”
　　苏云起点点头，“一会儿你去告诉他一声，省得他担心。”
　　“是。”
　　“还有别的事吗？”
　　花树年道：“你刚醒，还是多休息吧。阁中的事，我们会看着办的，你就别操心了。”
　　苏云起缓缓道：“也好。若是血影门有消息，记得通知我。”
　　“血影门……”花树年迟疑了一下，“霍秋白早上带人来了。”
　　苏云起双眼遽然睁开，问道：“他人呢？”
　　“早上他过来，见阁主还在昏睡，就去了副阁主和青云使的房间。此刻，应该和歌行在一起。阁主要见他？”
　　苏云起点点头。
　　“那属下去请他过来。”

　　一阵香风卷来，霍秋白就来到床边。
　　苏云起吸吸鼻子，连连挥挥手，嫌弃道：“你坐远点。”
　　霍秋白坏笑，“你这伤怎么来的？我来猜猜……你们那亲爱的副阁主……赏赐的，”霍秋白抬起白玉般的手腕，纤指轻点在苏云起的伤口上，“爱的印记？”
　　苏云起哑然，“与其关心这些，你不如关心一下夙羽。”
　　霍秋白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一手撑在大腿上，支起下巴，看着苏云起，眉眼弯弯，“我们家肃羽已是网中之鱼，苏阁主不必替霍某费心。到是你们家这位爱闹脾气，别扭不已的秦副阁主，好像有意另择高枝。”
　　苏云起面色一变，“什么意思？”
　　霍秋白欣赏着苏云起的表情，愉悦道：“今早霍某去表达了一下关怀，秦副阁主竟问我加入血影门有没有什么条件。唉，以副阁主的身手，我血影门自是求之不得，哪里还有什么条件？”霍秋白笑眯眯地凑近苏云起，调谑道：“苏阁主，你说我是要，还是不要呢？”
　　“你敢！”苏云起几乎没有思索，本能地吼道。
　　霍秋白浅笑，“敢不敢，这取决于副阁主。若是他执意要来，霍某也不好拒绝。”
　　见苏云起没有开口，霍秋白接着道：“其实来血影门也挺好。除了泠云阁，他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你我虽没有什么深厚情谊，不过，他若是来，我一定保他平安。”
　　苏云起深深地吐了口气，良久，才若有所失地低声道：“如此，苏某谢过门主。他日有需要我泠云阁的地方，苏某一定不遗余力。”
　　霍秋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好。此次来泠云阁，主要是把袭击你们的杀手送过来，我也算完成任务了。”
　　“人呢？”
　　“颜歌行给关在地牢里了。”
　　“几个？”
　　霍秋白捋捋头发，颇不自在地答道：“一个。”
　　苏云起疑惑地抬头盯着他，问道：“只有一人？”
　　霍秋白嘿嘿一笑，“那个，人多不好带，就都杀了，就留了领头的那个。”
　　“……”
　　“你放心，我已经点了他所有的穴道，他就是想寻死，都没有办法。”
　　苏云起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想的周到。”
　　霍秋白觍笑，“承蒙夸奖。”
　　苏云起白他一眼，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我已经替你审问过了，你猜猜背后主使人是谁？”
　　苏云起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该不会是你吧？”
　　霍秋白啼笑皆非，“怎么可能？”
　　“也是，一个需要六道门才能睡着的杀手，要犯泠云阁，不知得怎样算计才行。”苏云起意有所指道，“霍门主看起来没有这么聪明吧？”
　　“……”
　　“幕后主使人是逍遥山庄赵鹤鸣吧？”
　　霍秋白诧异，“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我去查？”
　　苏云起反问道：“你觉得我不需要报仇？”
　　“……”
　　苏云起抿嘴，“武林大会前血洗分阁，还选择了和临安背道而驰的曲阳。不就是为了牵制我吗？可惜他们没想到泠雪和四位护法俱是身手不凡。于是武林大会结束后，又伏击他们，很明显是逍遥山庄干的。”
　　霍秋白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苏阁主不愧是苏阁主！不过，只怕赵鹤鸣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杀手被我抓了。你和青云使受伤的消息，只怕也已经走漏，也许他会先下手为强，不出数日，定会杀上泠云阁。”
　　“所以，请你带泠雪走。”
　　霍秋白一怔，“你竟然不是请我留下来帮你？”
　　“泠雪受伤不轻，短时间内难以恢复。赵鹤鸣一定会集结江湖各派前来。还请门主带着泠雪，护他周全。”
　　苏云起意味深长道：“其他的事，我可以不计较。”
　　一身本事又有何用？两次将秦泠雪的生死交给别人，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个没问题。只要秦副阁主愿意，霍某很乐意效劳。”顿了顿，霍秋白又道：“阁主千万要小心，霍某等着阁主再来血影门喝上一杯。”
　　苏云起微掀嘴角，点点头。“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流火草在哪了？”
　　霍秋白爽快道：“距离贡奉三十里左右的一个绿洲边。”
　　“多谢。”
　　霍秋白叹道：“我早年途径那里见到过，只是无法摘得到。即便是七月，你也未必能采到。”
　　苏云起直视霍秋白，眼神坚定，“再困难我也要得到。”

　　待霍秋白出门去，苏云起便唤来明晔，打发他去收拾秦泠雪的衣物。明晔眼中虽有疑问，却半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苏云起做什么向来都是有原因的。
　　苏云起连着三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心神俱耗，如今又中了两剑，竟倍感疲倦，模模糊糊中又睡了一觉。
　　醒来已经是薄暮时分。忽听门外争执声，想到会吵醒秦泠雪，不觉眉头皱了起来。挣扎着起床，刚走到门前，便听见秦泠雪的声音，他细细聆听一番，原来竟是秦泠雪执意要离开，却被花树年和颜歌行以身体虚弱为由，阻拦不放。
　　苏云起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心头泛上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无所不在，又似无迹可寻。就这么若隐若现的攫住他的心。他低叹一声，又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波澜不惊，面无表情。
　　打开房门，见秦泠雪一脸苍白的倚着门框，眼神不知落在何处，脸上却依旧冰冷若霜。见他开门，只淡淡瞥了一眼，便转过头，继续固执的想要掰开颜歌行的手臂。
　　“歌行，你们先退下。”
　　见两人离去，秦泠雪的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苏云起的胸口，语气决绝的不容置疑，“我要离开。”
　　苏云起沉了沉眸子，双手在衣袖下紧握成拳，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悲喜，“没有人拦你。”
　　“那最好不过。”
　　秦泠雪举步正要离去，一股熟悉的体味却扑鼻而来。苏云起一只胳膊已经横在了他的面前，袖子擦过他的鼻尖，轻柔的带着淡淡的清香，又痒痒的，让他忍不住想揉揉鼻子。苏云起最喜欢这种质地的轻纱。
　　秦泠雪摇摇头，想甩出此时这种啼笑皆非的念头，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在意苏云起穿什么样的衣服，有什么样的体味。
　　“那不知阁主此举何意？”秦泠雪斜瞟他一眼，声音冷了下去。
　　苏云起移开视线，不再看他，淡然道：“我自会让你离去，你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今日中午，我已命明晔回泠云阁收拾你的物件了。如今天色已晚，待他明日来了，你再走吧。带着你的东西走，不必再回来。”
　　“苏云起，我会查清楚一切。”
　　苏云起转身回房，闻言，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我杀了你爹，怕你厌恶我，才编了谎话骗你。你若想报仇，待你我伤好之后，择日再战。”
　　关上房门，苏云起面色惨白，几乎要跌倒在地。他踉踉跄跄走到床边，神色在烛光里模糊不清。直到听到对面的关门声，才如释负重地叹了口气。随即，眼底竟腾升起一片水光，在烛火里幽然地闪着光芒，璀璨似星辰。

　　天一亮，苏云起唤来昨夜就已回来的明晔。
　　“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泠雪喜欢的东西都带着了吗？”
　　“带着了。”
　　不知是昨夜没有睡好，还是早起的缘故，明晔总觉得苏云起的眼睛有些红，还微微有些肿。
　　“银票呢？准备的足够多吗？”
　　“准备了一万两。”
　　苏云起挥挥手，“再多备一些。”
　　明晔困惑道：“副阁主如需用钱，随时可以去钱庄支取……”
　　苏云起苦笑道：“以他的性子，怎么会离开了还拿泠云阁的钱财？另外告诉朱溪，把泠云阁所有的店铺，房屋地契，全都转到泠雪名下。”
　　“既然如此，副阁主又怎么会收下？再说了，店铺和房屋地契都给了副阁主，阁主和阁中上上下下这些人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让他收下，你照做就是。钱庄存的银票够我们开销很长时间。如果泠云阁能度过将来这一关，东山在起易如反掌。如果度不过，要那些东西又有何用？”
　　明晔惊道：“阁中要发生什么事吗？”
　　“这个我日后再跟你们细说，准备一下，把东西给副阁主送去。”
　　“阁主真要副阁主走吗？”
　　苏云起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与无奈，听见明晔的话，有一瞬间的恍惚。曾经他以为他们两个永远也不会分开。如今……
　　“嗯，去吧。”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明晔拿着包袱又回来了。“阁主，副阁主只拿了换洗的衣物，其他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苏云起强撑着身体，拿起包袱来到秦泠雪的房间，“这是你的东西，你应该带走。既然要离开，就别在泠云阁留下你的痕迹。你在阁中劳心劳力这些年，拿一点钱是应该的。不要因为这些东西跟我有所牵扯，我会误以为你舍不得离开。”既然要走，至少不要让我那么担心。
　　苏云起把包袱扔在他面前，又取走桌子上的凤翎剑。“这剑是我当初送你的，如今收回来，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苏云起抓起剑柄，转身离去。身形如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仿佛下一刻就会坠落。
　　身后传来秦泠雪一贯淡淡的声音，“下次再见到你，我不会客气。”
　　“你不必客气。”苏云起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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