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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号酒馆（上）
尖锐的手机铃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昨晚忘了拉上窗帘，清晨的阳光涌进惺忪的眼睛，眼睛疼得睁不开。
床头的钟显示已近九点，我当然不会没心没肺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只不过入睡的时候已近拂晓。
“方若绮，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出来，你还想不想混了？！”一贯冷静的经纪人终于也有被我逼至失控的这一天。
“怎么了？”我的声音还带着刚刚起床的沙哑，不知道会不会更加激怒他。
“现在全世界都看到你和关古威勾肩搭背的照片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这个圈子里对感情不忠的女星是没有翻身之日的，而且被劈腿的还是黎华！”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头一回对自己的情绪毫不克制。
“Vincent……”
他根本没有给我开口的余地，劈头盖脸地发着火：“今天一早就不停地有媒体和你代言的厂商打电话给我，你知道这种行为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吗？……”
我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睡衣，拿着手机走出房间，黎华站在客厅的窗户前，整个人笼罩在清晨的阳光里，梦幻到近乎幻觉。
听到我的动静，他回过头，我指了指手中电话无奈地对着他笑，用口型告诉他是Vincent，他了然地伸出手示意我把电话给他。
“Vincent，我是黎华。”我想电话那头的Vincent一定会很吃惊。
其实我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蠢。去酒吧接关古威并且把他送回家的行为的确太过轻率，昨晚冷静下来之后我便已经意识到。
彼时我一个人站在陌生的屋子里，内心不无惶恐，无论是出租车司机的打探还是路人的侧目，都令我心有余悸。出道至今我都很谨慎，尤其在和黎华传过绯闻后就更加小心，这回这么大的动静难免心中打鼓。
我给黎华打了电话，把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他，他处理一切都游刃有余，我相信他能教给我最妥善的方法。
十分钟后他开着保时捷在关古威家的楼下等我，与我一起返回住处，并且在我家留宿。
楼下有记者整夜苦苦守候，黎华与我共度良宵远比我善心大发送一个醉酒的朋友回家更吸引眼球。
我洗漱完毕走出来，黎华已经通完电话，拉出餐桌前的椅子请我就坐。我没有问他什么，知道一切交给他准没错。
桌上摆着两份早餐，用透明的塑料罩子罩着，罩子内侧已经结起了细细的水珠。吐司、火腿、鸡蛋、牛奶，这是他能在我家找到的除了速食面以外的所有食材。
鸡蛋做成了不同的两份，炒蛋和太阳蛋，我选择了太阳蛋，蛋黄正处于将熟未熟的状态，恰到好处的口感，他不管做什么都那么无可挑剔，这令我很惭愧。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句怨言也没有，一个问题也没问，他可以什么解释都不要就为我做到这种程度，我突然觉得自己无以为报。
“吃完了吧？”他在我对面站起来，“那我先走了，外面的记者等得够久的了。”
我仓皇地随他站起来：“谢谢你……真不好意思，要你睡了一晚上沙发，万一下次还有什么情况……我这两天会去给书房买张床的。”
他顿了顿，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把手放在我的脑后，将我缓缓地推向他。
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我吓到了，脑子里空白一片，瞪大眼睛看着他英俊的脸在我的视线里一点一点放大。
耳畔如有清风拂过，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七分戏谑三分挑逗：“或者不如我们再培养一下感情？”
心跳在我的胸腔里肆意奔腾，大概很快就要跳出来，然后极轻极轻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他的嘴唇干燥柔软，和他的眼睛一样没什么温度。
他松开我，笑得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知所谓。我松了一口气，脸一定红得不像话。
“今天的行程Vincent帮你取消了，好好休息。”他一边在玄关穿鞋一边对我说。
“黎华，你能帮关古威吗？”我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这是关古威最后的机会，得罪了钜子，能救他的只剩下摩登时代。“我和他从大学起就是朋友，不想看着他就这样一蹶不振……摩登时代不怵钜子的对不对？而且公司也很久没签年轻的男艺人了……我知道最终的决定权在郭总手里，但你开口的话她一定会考虑的吧……”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穿鞋，我甚至不知道我的语无伦次他有没有听进去一丁点儿。
他起身回过头，脸上的笑意变得很淡很淡，微眯的眼睛里噙着危险的光芒，我什么都不敢再说。“在这个圈子里，多管闲事是没有好下场的。而且，”他的语气里竟有了愠怒，“我不干涉你交朋友，但最好还是量力而行。”
我从没见过黎华生气，也许现在也算不上，但我的的确确被震慑到了。
他说的都对。
我的事业正在青云直上，但比起黎华还差得太远，哪有能力管这样的闲事，不忍心关古威，又要把黎华拖下水，我当自己是谁呢。
他打开门，阴凉的风灌进来，吹得我一个激灵，他的笑容优雅而轻松，仿佛刚刚都只是我的错觉：“十九号我的庆生见面会，你要来做嘉宾，到时见。”
十九号……大门把我关在一室寂静里，一些事情豁然开朗。
十九号酒馆，昨晚我怎么没想到。
******
“黎华夜宿方若绮香闺，感情升温好事将近？”的新闻顺利地将“方若绮关古威当街亲密，天王黎华疑遭劈腿”击退，黎华在被记者询问的时候春光满面含笑不语的样子顺理成章地被看作默认同居。
我知道在这个风口浪尖应该忍耐，但是我实在无法忍受心中的各种困惑与揣测，乔装打扮一番后再次前往十九号酒馆。
我是去找席若芸的，料到也许还会碰上关古威，只是没想到推开酒馆的木门，关古威的歌声扑面而来，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那首令我爆红的《离境》。
关古威站在舞台上抱着吉他唱歌，我愣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拨弄琴弦神情专注，听着他的歌声婉转动情，时光在我的周围乱了脚步。
这样的画面在我的记忆里无处不在，S高中的舞台，D-MAX的仓库，民歌餐厅，时光好像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现实却早已沧海桑田。
“方若绮。”席若芸在身后叫我，温柔的眼睛温柔的笑容温柔的声音，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被一个男人错过。“别担心，店里没有记者，想喝什么，我请你。”
我坐在吧台的角落喝无酒精的水果宾治，这个位子能把舞台看得一清二楚，又可以和站在吧台里的席若芸搭话。她说我不想碰酒精实在很可惜，因为她现在调酒很有一手。
这个酒馆是她独自一手一脚开出来的，不喧闹不冷清，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情调。平心而论，关古威澄净又动情的歌声为这里锦上添花，只是我难以接受他自暴自弃般地躲在这里。
吧台边的墙面上挂着一幅梵高的鸢尾花，刚好是我最喜欢的那幅，紫色花朵拼命挣扎，唯一的白色花朵遗世独立，难以言说的孤独。
“怎么了？”席若芸见我目不转睛，问道。
“梵高的画里，”我指了指，“我最喜欢这幅鸢尾花。”
“是吗？筹备这里的时候一个朋友画给我的。”她说得很淡，嘴角却有几不可见的温柔弧度。
“你的朋友真有才华，虽然我没见过真迹，对油画的造诣也有限，但是他画得很不错。”
她没有再与我闲扯，而是单刀直入：“说吧，想知道什么，关古威，还是黎华？”
我讶异于她的直接，心底又盘踞着无数解不开的疑团，讪讪道：“Both。”
她似乎也未想到我会如此坦率，笑了笑，说：“放心，你们之间的事，关古威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不过现在……他好像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这不能怪他，因为你实在太红了，而他……在演艺圈，可以逾越身份地位的差距一直维系下去的情谊实在太少了。”
她说的是实话，我却不太愿意接受，突然后悔没有要杯烈酒，保持清醒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关古威唱起了《风钟》，这首歌令他一夜走红，现在听起来很唏嘘。
“那么黎华呢？”
席若芸抬起眼睛看着我，淡静的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迟疑，毕竟我是黎华的正牌女友。
“十九号，是他的生日吧，”我说，“其实我什么都没有问过他，都是自己猜的，我想就算我问他他也未必会实话实说，闪烁其词他最擅长了。”
她不置可否地笑。
“几年前和他合作璀璨珠宝的时候，我还是个学生，有很多记者守在学校门口，问我是不是被你抢走了合同，知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的恋情。那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要进演艺圈，对这些八卦新闻也都不屑一顾，但是现在想起来，传闻未必都是空穴来风，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的绯闻传了整整半年黎华才出面否认，这很不像他。”
“黎华的确是个很难捉摸的男人，但事实上他很少对媒体说谎，他只是很享受那种暧昧的感觉，你们越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他，他就对你们越神秘。”
“你的意思是……那半年里你和他的确……”
席若芸打断我的大胆猜测：“方若绮，有没有人说过，你在某些方面跟他很像？”
“没有……”我怎么会像黎华？听起来太不可思议。
“我看了金钟奖的颁奖典礼，你站在他身边，风头一点也没被抢走。而我呢，如果不是因为经济原因，根本就不会进入演艺圈，”她伸手触摸倒悬在吧台上的酒杯，神情满足，“我想要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我似乎已经明白。酒杯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水晶般的晶莹光泽，即使没有镁光灯的粉饰，生活到最后总还是会熠熠发光。
“为什么还要为这里取名‘十九号酒馆’呢？”
“因为有些人只适合在醉生梦死的时候去怀念啊。”她笑起来，吧台上的蜡烛燃尽了，她拿出一支新的，熟练地擦亮一根火柴，暖橙色的火光衬得她的笑靥格外温暖：“清醒的时候，就应该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你也是。”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唱完歌的关古威朝我走来。
在那之前，我看清了她手中的火柴盒上细致蜿蜒着的紫色花纹，恍然大悟。轰轰烈烈的年代里，也会有爱情细微动人。理智又淡漠的男人浪漫起来还真是要命。
墙上的鸢尾花兀自绽放。
梵高，文森特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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