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往事

　　杨乐来的那天中午，我正坐在电脑前搜索招聘信息，没有跟杨墨商量，我觉得我需要一份工作，可是即不想去杨墨的图书馆，更不想去巧克力工厂，我想到一个跟杨墨毫无关系的地方，存放我的秘密和自由。杨乐走进来，客气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把手里提着的编织藤篮放在茶几上，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米酒。完全按照老家的土方发酵制作，酸甜可口。很适合孕妇的胃口。特意送几瓶给你。”我脸红着说：“谢谢姐姐。”杨乐大方地问：“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没动静吗？”

　　“没有呢。”我说：“我跟杨墨商量好了，顺其自然。”

　　杨乐说：“杨墨哪懂我们女人的事儿呢，要不姐带你做个检查吧。我认识一个神奇的老中医，专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

　　我踌躇着说：“可是杨墨好像不怎么信任中医呢。”

　　“不用听杨墨的。听姐的没错。”杨乐说：“再说我们不是治病，是保养。我带你去给中医看看，抓点儿补药回来滋补身体。”

　　我无法直接拒绝，只好跟着杨乐出门，坐上她的黑色奔驰。

　　杨乐在一条胡同的入口处停车，下车后，带着我穿过九曲回肠的小道，走到一个挂着红色厚布门帘的门口，接待小姐看到杨乐，笑容可掬地说：“杨姐，你来了啊。好久不见，今天有预约吗？”“有，约好的。”杨乐看出我的紧张，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接待小姐直接带着我们上楼，通过窄窄的棕色木楼梯，眼前一下子亮起来。二楼整个空间全部打通，四壁都是落地玻璃窗，窗边垂着颇有现代感的遮光窗帘。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一角的展示柜，里面坐落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奖杯，甚至连一些锦旗也装裱完整摆放在展示柜的最上层。房间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杨乐朝着一个身穿唐装胡须发白的老者鞠躬，尊叫地叫一声：“唐大师。”唐大师微微含笑，示意我俩在宽大的红木案几旁的两张黑色圈椅上坐下。杨墨说：“唐大师，这是我弟妹周小北。情况我都在电话里跟你讲过了。劳烦你帮忙看看。”

　　唐大师只抬头瞄我几眼，低头在案子上的白纸上哗哗写着什么，再看几眼，再写几下，前后大约5分钟的时间，杨大师把写好的纸张递给杨乐说：“姑娘健康状况良好，你们只需按照这个方子服用三个疗程即可。”杨乐站起来，我也站起来，杨乐低头鞠躬告别，我也低头鞠躬告别，“再见了，唐大师。”

　　接待姑娘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恭送我们。走出厚布门帘，我拿过杨乐手里的纸张，密密麻麻蚯蚓爬过一样的痕迹，认不出一个字来。我疑惑地说：“这是什么啊？像经文一样。”杨乐神秘地笑：“那可是比经文还要神奇的好东西。走，我们去买药。先买一个疗程的吧。”“去哪买？”
　　“就在那里。”杨乐指着红色门帘旁边的黑色门帘说，“这里买药。”

　　“唐大师的药房吗？”

　　“或许是。”杨乐耸耸肩说：“我也不是很确定。总之大家都在这里拿药。”

　　黑色门帘和红色门帘如出一辙，同样无任何标示，同样有个笑容可掬的接待小姐站在门口，同样要穿过棕色的木楼梯，走上二楼。不同的是，二楼沿墙而立的是整齐划一的中药柜，柜台里有大约七八个穿着白大褂的药师在不停忙碌。杨乐在接待小姐的指引下去收银台划价付款，我听到听筒里穿出“请付1888块”的声音，正想做声，杨乐已经把金卡递了进去。然后收银小姐把一张名片一样的卡片从小窗口塞出来，杨乐收起卡片就欲带着我离开。我问：“我们的药呢？”杨乐莞尔一笑：“通常要七天后才能取。配方上只是一些原材料，工作人员要帮我们加工成药丸回家方便服用。”我不觉周身冒出冷汗来，默不作声地跟着杨乐走下楼梯。

　　杨乐开车送我到楼下，还不忘叮嘱我说：“小北，要多喝牛奶，注意营养均衡。放松心情，相信很快就有好消息的。那些药，等我去取回来就送过来哦。”

　　我闷闷地招手再见上楼。心底里觉得再也难以接受这种突然的改变，不足一年的时间，我竟然从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一个到处求子的家庭妇女。杨乐做事的方法虽然超越了界线，可是我相信杨乐那么笃定的神态一定是得到了杨墨的授权，所以心底暗生悲哀。杨墨从来没有真正地问过我心底的想法，他只想很快地完成结婚生子这样的人生大事，而我需要做的，只是无条件地配合他，以爱的名义。

　　回到家再也无心上网，坐在沙发上给杨墨发了一条短信，我说：“亲爱的，今天姐姐带我去看中医了，买了一个疗程的中药。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怎么靠谱，那个自称大师的老头儿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经行医的人。”我以为杨墨会响应我的想法，之前两个人也讨论过中医和西医，最后一致得出的结论是西医更符合现代科学。可是杨墨却说：“我们试试也无妨，不能辜负了姐姐的一片好心。你说呢？”

　　还能说什么呢？

　　原本预定的欧洲蜜月行因故推迟。杨墨给我的解释是情人节前的展销会上又签了几笔欧美大单，现在工厂的生产能力滞后，需要更新设备和厂房。设备只需跟厂家订货即可，可是加盖厂房的事情刻不容缓。所以婚礼过后，杨墨整天就忙在厂区的工地上。虽然我也并不是很喜欢欧洲的蜜月安排，可是就这样取缔蜜月总是让我这个新娘心底有些不舒服。杨墨直接把金卡给我，说：“这张卡跟姐姐的限额是一样的，你在家里无事可以约她逛街喝茶美容购物，都可以。”

　　越想越无趣，我起身去厨房煲汤。从冰箱里拿出冷冻的排骨解冻，把莲藕洗净去皮切段，放在砂锅里放在炉子上加水大货烧开，再转小火，盖上盖子的那一瞬，突然就想起陈力来。想起最后一次跟陈力告别，看着陈力背着书包出门，我躺在床上原本打算去市场买了排骨和莲藕，煲莲藕排骨汤给她喝的，可是却接到了杨墨的电话，急匆匆地离开了。我们甚至没有告别。等陈力回到家里，看到空空的砂锅，她能闻到排骨莲藕的清香吗？

　　于是我再次拨通陈力的电话。这次接电话的竟然是陈力，我抱着电话语无伦次起来，“那个，陈力，你好吗？”陈力咯咯笑着：“我很好啊。我终于可以接电话了。小北，你怎么样了？我很想你。”我说：“我结婚了，二月十四号那天。原谅我没有等你。”陈力没心没肺问：“新郎是谁啊，还是杨墨吗？”

　　“还是呢。”我笑着回陈力。看起来她心情不错，也能开玩笑了，于是就问：“陈力，我可以去看你吗？”

　　陈力说：“你是说你来山西晋城？那可是很远的。”

　　“有福建远吗？”

　　“那倒是没有。”陈力说，“我也很期待能见到你。”

　　我说：“好的，陈力，你等我。”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我不能判断陈力的病情，不知道她能适应怎样的话题，所以纵使有千言万语，我还是决定等到见面的时候再说。

　　跟陈力通话后，我的心情好了一些，起码说明她在慢慢好转，我的朋友又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我就不会再那么孤单。

　　晚上杨墨回家，我跟他提出想去山西看陈力的想法。杨墨说：“小北，我知道陈力对你有多重要。可是现在我真的是分身无术，没有办法陪你一起去。”

　　或许这正好我的心意。我跳到沙发上，钻到杨墨的怀里，俯在他耳边说：“谢谢你为这个家做出的所有的付出。你忙你自己的，我会自己去。我不在的日子里，麻烦请你照顾好你自己。”
　　杨墨还是心有担忧，他说：“你一个人我还是不放心。”

　　我叹口气说：“可是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啊。如果连这样的小事情你都不肯放心，那以后怎样会放心我自己带我们的小孩呢。”

　　小孩是杨墨内心最隐秘的欢愉，他果然笑了，说：“需要我帮你订票吗？”

　　“一切自己搞定。给我一次自我成长的机会吧。”

　　“好，我的小娇妻。”

　　杨墨凑过来用胡须蹭我的脸，两个人又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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