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一醉

　　高座上的女子穿着绛紫宫装，戴着金钗步摇，虽人至中年但风韵犹存。
　　陈世非跪在下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谦逊乖巧，头顶探究的目光十分的凌厉，他垂着眼承接得困难。悄悄瞥到旁边的人，不经意撞上他含笑的目光，他飞去一记到眼，那人眼底笑意愈发深了。
　　陈世非默默地想：这家伙也真够委屈了，得称呼自己的杀母仇人为娘，不知道每次他叫那声“母后”的时候有没有在心里问候皇后她祖宗。

　　外厅里一片寂静，旁边宫娥太监觉察到这诡异的气氛也都垂着头。
　　过了会儿，皇后才开了金口，对着太子一番嘘寒问暖，又问了些近来课业的情况，太子爷都一一作答，这场景真是十分的母慈子孝。然后话题一转，皇后婉转地提到了太子的婚事，她拉过何画梦，含笑着说：“画梦今年多大了？”

　　陈世非手缩在袖子里偷偷揉着膝盖，心里道：果然帝王家最虚伪了。这何小姐是您皇后娘娘的表侄女，又常常出入宫廷，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她贵庚。
　　何小姐冷眼扫一下陈世非，屈膝行了一礼，柔柔道：“回姨母，画梦今年十八了。”
　　“十八了啊。”皇后笑道，“该嫁人了。”
　　“姨母。”何小姐摇着皇后的袖子撒娇道。

　　陈世非狠狠地抖了一抖，这一抖皇后凤目就又扫过来了。皇后“咦”了一声儿，“看哀家都忘了，那个……叫谁来着？”
　　何画梦适时提醒：“姨母，他叫陈世非。”
　　“哦，陈世非你先起吧。”
　　陈世非道了谢，双手抵着膝盖慢慢起身。跪得太久，整个腿都僵直了，这会儿起来只觉得两条腿都被什么拉着似的，疼死了。

　　“陈世非。”皇后问他，“你在民间待得久，又与太子熟识，可发现这金陵城谁家姑娘配得上咱太子的？”
　　陈世非心里笑，这皇后就是皇后，一句话三层意思。先要他有自知之明，他来自民间官宦之家想要高攀皇家得自个儿掂量好了；然后告诉他，你与太子走得太近，该保持距离了；最后表面是问他的意思，其实明摆着要他说出她皇后的想法。

　　这里是皇宫，说错话都可能少条命的地方，陈世非再狂再妄也不会忘记自己身份。他躬身行礼道：“回娘娘，放眼整个金陵，能与太子殿下匹配的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皇后很满意，直夸他会说话；何小姐很娇羞，眼神直往太子身上瞟；太子嘛，至始至终都含笑而立，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
　　皇后问他：“太子你的意思呢？”
　　太子是个孝顺的太子，回一句：“但凭母后做主。”此事就此敲定。

　　皇后与何小姐春风满面地走了，外厅里重新恢复了诡异的安静。半响，太子挥退了所有人，大门关上的那瞬间，他手一扯一拉，某人就被他紧紧扣进了怀里，然后不等他反应，双唇就已压了下来。
　　这一吻来势汹汹，陈世非勾着他的脖子，回应。

　　许久，太子在他唇上报复似的咬了一口，抵着他额头，呼吸喷在他唇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什么意思？”
　　陈世非笑，“你不是知道么？”
　　“少给我打太极。”太子微怒，“他们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方才这屋里可不止何画梦一个女人。”
　　陈世非道：“当然不止她一个，还有许多漂亮宫女呢。”
　　“陈、世、非。”太子咬牙切齿，“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么？陈世非想，他大概是明白的，可是，他是太子，将来要君临天下的太子；他呢？老百姓一个，垂眼看一眼现下的模样，不由自嘲一笑，还是个永远不能站在阳光下的女人。
　　距离有多远？陈世非又想起那句“一步一天涯”，他现在终于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就是天与地那么远。

　　他抬起眼，亮闪闪地看进他眼底，“我当然明白，我说的是实话，整个金陵论资格论才情论美貌只有何小姐配得上你，我没有撒谎。”
　　“陈、世、卿！”太子一字一字叫他的名字，陈世非能看见他眼底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发现，最近这太子是越发的容易生气了。
　　“太子殿下。”他也一字一字地说，“我早就说过，我是陈世非。”

　　两人互不退让的对视许久，太子终于泄了气，抱着他，无奈地叹声问：“你还想不想要印章呢。”
　　“想。”陈世非道，“不过，我想我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拿到。”
　　太子挑眉，意思是你做梦。
　　陈世非推开他，手移到腰际，一抽，腰带就落了下来。太子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我记得那次在街上，你说过，只要我答应你那件事，你就会将印章给我。现在，我决定答应你，希望太子能够遵守诺言，归还我陈家家传之物。”他拉住太子的双手环在自己腰上，抬头吻上他的唇。
　　花醉侧头避开，他深吸一口气，将涌到心口的怒火还有那不知名的情绪压下，“陈世卿，你会后悔的。”
　　他扳正他的脸，“那是她的事。对我陈世非而言，从无后悔之说。”
　　“你可以告诉我印章的秘密。”
　　“不。”陈世非摇头，“那是我陈家的秘密，我会将它带进棺材里。”
　　花醉冷笑：“看来那秘密果然是见不得人的。”
　　“那也是我陈家的事。”

　　陈世非一手抚上他的脸，慢慢滑下落到他喉咙处打了个圈，然后缓缓探进他衣襟里再往下。
　　花醉不由颤抖了一下，他咬紧牙关，“陈世非，那个承诺你当时不愿，现在已经过期了。”
　　衣襟里的手顿住，陈世非也冷了神色，“那你到底要什么？”
　　花醉道：“我早说过，你陈家的财力。”
　　陈世非眸光紧盯着他，“不止吧。”
　　花醉将他的手拿出来，弯身捡起腰带替他系上衣服，“陈世非，我们重新做个交易，如何？”
　　陈世非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防备。

　　花醉领他到里屋，两人坐下后，安静了一阵，他说：“我不能娶何画梦。”
　　“可你方才已经答应了。”
　　“那只是拖延之策。”
　　花醉将他与皇后之间的过节简单说了一遍，陈世非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别人要回忆嘛，还是不要打断的好。

　　只是陈世非知道的故事里还是漏了一个重要的情节，当初皇后派人杀花月是皇帝默许的。用花醉的话说，当时，皇后只生了个女儿，又因着生产的时候大出血以后不能再孕。这时候皇帝居然在外面有个儿子，这是皇后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于是，皇后生出一计，就是杀掉花月将这儿子抢过来养在膝下，既除了情敌又巩固了后位，何乐而不为呢？而皇帝登基不久，权利不够，需要借助皇后的家族势力，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为了自己几夜风流的一个女人而得罪皇后一个家族，于是就默许了。

　　花醉说这些的时候，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很像在讲别人的事。他讲完后，陈世非大概也知道他的意思了。何画梦是皇后的表侄女，皇后要他娶何画梦，一来是为了继续巩固自己家族的地位，二来是为了约束他。等到他日后登基，可以慢慢架空他的权利，然后……太后垂怜听政，最后改朝换代。
　　哦，原来皇后是想做武则天啊。
　　这么一来，这天下谁都可以做太子妃，唯独何画梦不行。

　　“我知道了。”陈世非说，“可我陈家能够给你的只有财而已。”
　　太子笑：“足够了。”话锋一转，“附带上你的话，我也是很乐意的。”
　　“呵呵。”陈世非讥笑，“你能许我什么？太子妃的位子么？”
　　“你要的话，可以。”这话完全是脱口而出，话音一出，屋里又是一阵静默。

　　“哈。”陈世非大笑，“太子爷，您可真幽默。好啦，我懂得的。”他放轻声音，“我以陈家财力助你登基，你还我陈家印章，并且，对于印章的秘密，永不过问。”
　　“好。”
　　陈世非走到桌案前，摊开一张纸，磨墨，将笔蘸好墨汁，“太子爷，请吧。”
　　太子走过来，握着他的手，直接在纸上写，同时在他耳旁暧昧吐气，“这样，岂不更好。”

　　写完协议，押上两人手印，陈少爷满意了，对着纸呼呼地吹干墨汁，折好塞进怀里。
　　“那我就先走了。”
　　太子笑笑，拉过他转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这里，也需盖个章。”
　　陈世非没明白他的意思，脸倒是红了。
　　“太子殿下。”外面小太监道：“宁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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