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尽卿生(GL)

作者:台晓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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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特地,阎净梵特地晚到。姗姗来迟,只为试一试声名在外的晏大小姐,究竟会不会为了自家小妹,耐着性子,忍着脾气,当真等她足足一个时辰。若她故意误时,晏新蝉却依旧还在,那此次会面便已注定了,她位处上风的事实,而掌控者的姿态,又无疑对她激出实情真话,极为有利。

      竟是当真,待到最后一炷香烧完,阎净梵,这才对着上乾房锁闭的朱门,一叩二叩再是三叩,叩了不知几下,叩得心间发慌,自以为此招失算。可门终究吱呀一声,缓缓揭了条缝儿,头发花白的脑袋,枯槁无神的双眸,慢腾腾的转身,复又沉缓缓的挪腿儿,似是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可偏又会在她顿足迟疑时,停下佝偻的身躯,似在无言的等待。一路尾行,穿过一段曲径通幽的竹道,忽而豁然开朗,迎面正对的,是数百里望不到边的一池黑水,水中心一不喧自威的船舰。水的色泽,直言不讳的昭示它的凶险。舰的声势,亦如睥睨天下的三十六洞。不禁暗叹,如此这般,当真无法隔墙有耳,就算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妄图潜藏水中窥听,亦无法入得了这毒池子。如何去往的疑问甫才浮上心头,便听得水声窸窣,只见根根浮木,次第露出水面,俨然一条有去无回的生死路。

      思忖二三,笃信自个于三十六洞压根无用,阎净梵这才提气腾跃,身姿轻盈的抄水前行。行至半路,顿觉一股肃杀之气,自舰中疾速蹿出,直奔面门而来,眼看避无可避。习武之人,心动身远,未及瞧个究竟,白练出击迎战。未料,杀势被阻时,却也迎面被浇了个劈头盖脸,自以为是晏新蝉的下三滥暗器,本欲厉声质询,却闻得一股陈酿的桃花酒香。定睛细看,方才被她击得四分五裂的,竟是一上好的青花骨瓷杯。

      “阎姑娘迟来,依江湖规矩,自当先罚三杯。”闻声,音如泉,沁人心脾,可随声而至的罚酒却依旧来势刚猛,仿佛本就没有让人饮尽的意思,为的,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泼你个透心凉。迫不得已,当真实实在在的受下了三大杯扑鼻香的桃花酿,才得以踏上了船头。本因正邪两立,早就对这晏新蝉不甚待见,此次,虽是自个逾时在先,可她未免也太过娇纵蛮横了吧。推门掀帘,一案几,一陶炉,一壶酒,数碟小食,一通身素黑的绝色女子,好一副天南海北知己重逢,围炉煮酒共话春秋的态势,可讽刺的是,她与她本就连朋友都算不上。

      二人相对而坐,四目双眸,对视无言。仿佛谁先言说,便已略输一筹。时过半响,热透了的桃花酿香气更甚,仿佛再也禁不起酒神的诱惑,晏新蝉抬臂满上,见对坐之人面带迟疑,嘴角含笑,一饮而尽。“阎姑娘大可宽心,我晏新蝉虽算不得你眼中的光明磊落,却也不屑暗箭伤人那等宵小行径。况且,若我真想致你于死地,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这上等的好酒,莫要辜负了。”语毕,竟又自斟自酌开来,一杯又一杯,见晏新蝉不疾不徐,本就倍感话不投机的阎净梵,竟也抛却原定后发制人的谋划,先开话头,单刀直入。

      “不知晏姑娘此番邀约,所为何事?”闻声,晏新蝉不禁暗自讥笑,笑所谓正派中人虚浮于事,明知故问。为何事!能为何事!为贪图你灵柩坞的武学秘籍么?莫要自命不凡了!心气上来了,难免言语带刺。“看来阎姑娘压根未把令妹的安危记挂于心,不然,为何在此等千钧一发之际,还要与晏新蝉明人说暗话,竟扯些无关紧要的。”不是没有遇到过,旁人言语的故意挑衅,身为灵柩坞大师姐的阎净梵,总能看透个中玄妙,心平气和的平常以对。可如今,明知晏新蝉不过撒撒大小姐脾性,可不知为何,她却登时一阵无名火起。身为一个外人,晏新蝉有何资格对阎家家务事评头论足,有何立场话她对伽罗生死不管不顾。气上心头,回嘴的话,针尖对麦芒,“净梵素来知晓,三十六洞从来不屑与我偏安一隅的灵柩坞为伍。现如今,又究竟是吹的什么风,让晏大小姐肯委屈尊驾,过问我派内之事?”一席话,点明晏新蝉多管闲事之余,又逼得这三十六洞大小姐不得不吐实情。知你,此行,但为私交,可你晏新蝉与阎伽罗又有何私交,足以让你不顾正邪鸿沟,拔刀相助。

      从未生怯,面对父亲、师傅、向大哥甚至那些不远不近的门人,她晏新蝉从未对自个于阎伽罗的情意,有过丝毫怯意,尽管这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缘分,违背世俗,不容天地。可此时此刻,面对眼前只想探得原委的阎净梵,她竟将三番五次涌至唇边的话语,给硬生生的吞了回去。长姊如母,于双亲早逝者,更是如此。那人,会因为家姐的反对与阻挠,再次将本就不甚火热的心再次埋入冰冷的壳么?会么?那个否定的回答,晏新蝉永远都无法对自己言说,毕竟连三岁小儿都无以确信的事儿,她又如何能做到自欺欺人呢。

      此一问,将晏新蝉于这段情缘中的所有不安、不愿与不甘暴露无遗,满腔的怨愤,无以还诸于当下正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只得迁怒于人。“新蝉此番,本是试图与阎姑娘商量出个权宜之计,岂知竟是自作多情。罢了,若阎姑娘不愿,我三十六洞又岂是鼠胆无能之辈,大不了,集结三十六分洞势力,围攻灵柩坞,还怕救不出个阎伽罗。”

      但听三十六洞大小姐避而言它、出口不逊,阎净梵自是不愿示弱。既然说不到一块儿,那依江湖规矩,只得武斗见分晓。风驰电掣间,白练迅猛如箭,直奔对坐之人的白皙脖颈,可晏大小姐,又岂是泛泛之辈,聚气于掌,掀了身前的案几做盾。强强相遇,好一阵飞沙走石,炭火、碎瓷、木屑,满地哀鸿。这番掘地掀梁的动静,哪能不惊醒某个美梦正酣的奶娃娃,眨巴了几下惺忪的睡眼,仿佛不可置信,此刻自己躺着的,竟不是娘亲香喷喷的怀抱。于是,攒了攒粉嫩的小拳头,踢了踢肉嘟嘟的小脚丫,好一副卯足了劲预备张嘴开哭的架势。眼见自个怀中小祖宗那德行,老头儿颇有自知自明,一个箭步杀出去,“莫打了,莫打了。别让咱小玖看了笑话。姑妈和娘亲多大的人了,闹别扭还打架,羞不羞,羞不羞…”先是中气十足,好一阵张罗,后又夹着嗓子,学起童声说话。

      娘亲?想来这孩子,定是江湖中盛传晏新蝉冒天下之大不韪诞下的“野种”了。可姑妈,又从何说起?定是她方才恍惚,错听了去!将为人母,眼见敌手正因亲生孩儿的不住啼哭而分神,将心比心的阎净梵顿时止住了杀势。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只见得,方才狠戾如修罗的晏大小姐,倏地脱胎换骨,满面柔光、唇角含笑,从那鹤发童颜的老头儿手中接过绣着凤舞九天的襁褓,温声细语道,“呐,看看这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呀,原来是咱家玖儿啊。娘亲不乖,吵玖儿困觉,待开春的时候,娘带你放风筝赔罪好不好。”说着说着,哭声渐小渐无,而后,竟听得那娃儿咯咯的笑出了声。

      “宝宝多大了?”嘴比脑快,不过心想,谁知竟已问出了声。本倍感窘迫,可谁知方才还与她剑拔弩张的晏新蝉,当下竟未有给她难堪,似两个老友拉家常般,当真接过了话头,“过百日了。咱玖儿不止长大,还长胖了呢。长着长着,就会便成大姑娘了。”边自言自语边情不自禁的低头,用嘴唇逗弄起娃娃的小脸颊,引得襁褓中又是一阵笑声。不知是因为这孩子如小时的伽罗一般爱笑,还是因为自个临盆在即母性大发,亲近的心情竟是愈演愈烈。不知不觉间,原本七步开外的距离,竟随着她的缓步慢行消弭不在。直至一句轻声问语,这才将阎净梵唤回神来,“想抱抱她么?”难自已的点头,便见晏新蝉小心翼翼的将那锦缎襁褓交由自个手中。依旧咯咯的笑着,垂首望去,眼前情境恍如隔世:似岁月逆流,忽而回到约莫孩提光景,回到伽罗初生的那个时光…

      娃娃似不甚满意眼前人的若有所思,不住的挥舞起白嫩的肉爪,只想重新夺回关注。可这一闹腾,却让阎净梵倏地变了面上颜色。娃娃脖颈间悬挂的红绳玉牌,伽罗自小从不离身,自个有着与之相生相克的另一半,不会认错,又怎会认错。若不是伽罗与晏新蝉交好,亲手将家传信物赠予外人,那便是她晏大小姐强取豪夺了。思及此,语带肃然的问道,“晏大小姐可否告知,这玉牌究竟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她晏新蝉得的坦坦荡荡,她晏玖挂得理直气壮。

      “自然是阎姑娘的亲妹送的了。”

      “那晏大小姐可否告知,伽罗与这孩子非亲非故,又缘何而送?”

      一问又一问,咄咄逼人。几欲和盘托出,却又银牙咬唇、指揉裙角,眼见实情即将脱口而出,阎净梵愈是变本加厉。

      “若晏大小姐道不出个原委,那这玉牌理应物归原主。”

      说完,察言观色,佯装摘取。奶娃娃也是鬼灵精,仿佛知晓自个时常叼在嘴里的心爱玩物行将被人夺走。上一瞬犹自笑逐颜开的她,这会已然做好嚎啕大哭的打算。常人道母子连心,此言非虚,不过襁褓中传出三两声哼哼,晏新蝉却已心如刀绞,恨死自个方才的自作主张将心肝宝贝交由人手,落得现下受制于人。两相僵持中,玖小姐越哭越大声,越哭越来劲。一声一声,仿佛剜刀,刀刀割在晏新蝉的心尖上。一声一声,仿佛柴火,根根将船内气氛烧得愈发紧张。一如拉到极致必将断损的弓弦,几近怒吼的,晏新蝉道出了实情,“呵,非亲非故?你又可知,若玖儿随父姓,该名阎玖。阎王的阎!阎家祖传的玉牌,她为何戴不得?”

      这一吼,吼得阎净梵惊诧莫名,不禁怀疑起自个的耳力来,黛眉紧蹙,朗声质询,“你将方才的话,清清楚楚,再说一遍!”

      “阎姑娘不是想知道玖儿的生父为谁么?呵呵,循礼,她若能言,该尊你一声姑妈的。”一席话,当真说得极慢极慢,字字铿锵,仿佛生怕她听漏了去。

      须臾的呆愣之后,竟是张狂大笑,“自古阴阳相合方有子息,但就伽罗与你同为女子这一条,话这孩子是你二人所育,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啊,谁又能想到呢。我三十六洞将武林翻了个底朝天遍寻不着的男子,竟是彼时弱不经风、残不能行的阎伽罗。至于孩子,想必江湖中谁亦无法言尽,般若果于人内体究竟有何神秘功效。若不是天性使然,她三番五次乔装夜探,或许至今,我亦被蒙在鼓里。”一席话,说得委屈苦楚,话至末尾,竟已目中带泪,不似撒谎,不似作假。可此话若是当真,当初对润之痴恋成魔的伽罗,又怎会无缘无故去欺负一个姑娘家,去欺负三十六洞当家大小姐晏新蝉,即便这晏大小姐,诚然算得上姿容无双。

      “坊间女子对食之事,略有耳闻。可伽罗自情窦初开时,便满心满眼只有亡夫韩润之,又怎会性情大变,占晏大小姐的便宜。”自认有理有据,无以辩白。

      可晏新蝉却笑了,“想来阎姑娘亦不过人云亦云的凡夫俗子。江湖人话她什么,你便轻而易举的信了。你认识的伽罗,是会为了一己爱欲夺人性命的疯子?你一母同胞的亲妹,是信奉得不到便毁掉的恶鬼?她自小浪迹江湖,能孤身存活,于世事必永不言输。韩润之身亡,便意味着这场情.爱之争,她败得彻彻底底。你说,她于韩润之,究竟有情无情?呵,从前,我亦如你,总执拗于她口中之言,也曾因为她的混帐胡话而耿耿于怀、夜不能寐。可当我发现,她有能耐撒着弥天大谎仍面不改色,我因此惶恐不已,如若这般,我又如何辨得清,真实或谎言呢?回想过往,她从未对我说过任何顺耳的话,旁人因此,道这份情缘,皆是我晏新蝉一厢情愿,可就算我骂她、打她、冲她发火、向她撒气、给她难堪、为她找麻烦…可当我娘俩需要她时,她总会厚着脸皮的回来,总会竭尽全力的护我周全。依阎姑娘看,伽罗对新蝉,有情无情?在我看来,这家伙的心,有着一层又一层壳,你想剥开,就得捂住耳朵,不听她的连篇谎话,不理她的口是心非,这样,你才能走出迷雾,遇见那个害羞、黏人、温柔、包容的阎伽罗。”

      颠覆,颠覆以往所有认知,可颠覆之后的重建,让阎净梵不敢深想,生怕将前日深埋心底的揣测给坐实了去。面色惨败如纸,深情恍惚如梦,不知如何与两老一小告的别,不知为何点头收下晏新蝉的独门迷药,不知怎么走出的上乾房,不知,一切不知…脑海中,翻来覆去,唯有一个画面,赶不走,抹不掉,阎伽罗啊阎伽罗,你肩头的咬痕究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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