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吸血鬼日记》同人）

　　43.
　　小老板的讲话正慷慨激昂，短胖的身材和粗壮的四肢泰半藏在讲台后面，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位。他的下巴在咬合时会微微的鼓一下才恢复常态，吞咽口水时不时的还会发出那种咕噜的声音。
　　我看着投影发呆，想到了传说中先天蒙古症的青蛙头。

　　例会是一贯的冗长，尤其在小老板数次提及某些员工无视公司政策拒绝份内工作，从而有损公司伟大前景的时候，显得更是漫长。
　　而室内同僚闻言看我的目光，都像是在看化粪池堵塞的凶手，或者是那种会发出臭味和蟑螂共存活的垃圾人，更让我如坐针毡。

　　为了避开大会后的小会，会后我故意又多磨蹭了一阵。
　　直到目送小老板被热情的众人簇拥着一步一步挪出会议室之后，我才长出了口气，在他小眼圆瞪的余光中和那一脸的不甘里慢悠悠地收拾了一下手边的文件，缩着脖子好整以暇地往外走。
　　坐在首位埋头看材料的大老板却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在我即将跨出门的瞬间叫住我，“等一等，皮尔斯小姐，我们谈谈。”

　　他从文件夹里翻出两张合页来看了看，才隔着桌角递给我。我大致扫了一眼，像是份意向书，虽然有不少单词看样子还是需要查下字典，但也不难看出来这薄薄的两张纸和我的调职有关。
　　大老板指指下面空白的横线，“没问题的话，在那儿签字。”
　　我掏出笔飞快地签上字，满脸喜色地把合页有折痕的地方一一抚平，才小心翼翼地递回给他，“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被调走？”

　　大老板翻开检查了一遍才收进文件夹，抬头看我一眼，“一到两个月。你知道，你是新进员工，最近又颇受关注，我虽然有人事调动的权利，也还是希望小老板别太抓狂，毕竟这里还需要人管理。”
　　我点点头，“我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不管怎么说，你肯帮我，我真的很感激。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如今晚我请你吃饭？”
　　他似迟疑了一下，才道，“抱歉，可我今晚有约了。”

　　我略微尴尬了一下，“别那么说，是我的邀请慢了一步。晚餐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不然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补上也是一样的。”
　　大老板笑着点头，又埋头看文件。我耸耸肩，抱着怀里的东西往外走，他却忽然出声，再度叫住我，“我记得你刚搬进宿舍时下过厨，我约的朋友很喜欢中国菜，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不如……”
　　我忙打断他，“当然不介意。我下了班就去一趟市场，不知道你和你的朋友喜欢些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吃的？”

　　大老板想了想，“我印象里她好像没什么不吃的，至于我，我记得以前吃过一种速冻水饺，唔，好像是朝鲜之类的地方产的，配了一种味道有些奇怪的面状调料，虽然饺皮煮的夹生，但很好吃。”
　　半生不熟的朝鲜水饺？我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画面。
　　可我却很轻易想起了那盘进了垃圾桶的水晶蒸饺。薄薄的饺皮几乎是透明的，加热过后散发出白菜猪肉馅的味道……我下意识地干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道，“真不好意思，我不太会做水饺。”
　　大老板似是愣了一下，笑容淡了些，“不会就算了。”

　　我突然发现在我面前一向温文尔雅的大老板一旦冷下脸，其实是极难接近的。像是有堵透明的墙，或者是块厚实的防弹玻璃，在他笑容卸下去的瞬间陡然树立起来，拒绝任何外来的可能的亲近。
　　这让我有些无措，嗫嚅着弥补，“那个，别的不行吗？其实外婆教我蒸过包子，还有黄金糕，呃，烧卖和馒头我也会蒸……”
　　他诧异地抬眸瞥我一眼，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阵，随即摇摇头，似极无奈地笑了一下，“既然你坚持，我想包子应该不错。”
　　那堵竖起来的墙随着他的笑而消融，我如释重负。

　　大老板却忽然显得严肃了些，他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来，才斟酌开口，“希望我的问题不致冒犯，我想知道，皮尔斯小姐坚持要尽快调离，是不是因为会客室那位固执的先生的关系？”
　　他的视线自他开口就始终不错地定在我的脸上，像要从我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看出蛛丝马迹。这让我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一瞬间，他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普通男人，而我也不仅仅只是他的下属。
　　——我忽然很好奇，他是不是，有那么点喜欢我？

　　可我下意识用了外交辞令一样的模糊回答，“我不否认他是我想离开这个小镇的一个主要原因，但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大老板嘴角挑了挑。我不确定他那一刻是不是显出一种讥诮来，但他稍后便笑着道，“那就好。我们公司一向有市警察局的对口赞助，我本来还想如果他造成困扰，我可以跟福布斯警长打个招呼。”
　　他面上仍带着笑，可那堵透明的墙却突然从虚空中衍生，比之前所感知的都要真实。我本能地觉得，若不开口，我将失去些什么。
　　而片刻前同他打官腔，忽然成了一件很可耻的事。

　　所以在他抬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之后，我踟蹰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瀑布镇风景很好。我本来希望这会是个适合居住的小城，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我在这里住的期间，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心情也渐渐变得抑郁。我想或许还是车水马龙的大都市会更适合我。”
　　大老板闻言安静了一瞬，随意地点了点头。那堵由他竖起的墙却似乎瞬间又被他收回去，那种萦绕的紧张感似也倏忽不见了。
　　我轻轻呼了口气，笑道，“那我先出去了，晚上见。”

　　…… …… …… …… …… …… ……
　　…… …… …… ……

　　我小时候我爸总是坚持吃任何食物都会成瘾，不同的只是它发作的程度和人体耐受度。这就是为什么人总会想念家乡的食物。
　　我爸这种论断有没有科学根据我是不知道的，以前也从没有过类似的感触。不过来了这里之后，我确实发现中餐馆有些变了味的菜式和米饭，能够在某种意义上一定程度的缓解我的焦躁和不安。

　　我把红烧牛腩放上桌，最后一次调整了一下小炒豆腐和拔丝地瓜的位置，就见大老板伴着一个跟我差不多同龄的女子进来了。
　　他朝我点了下头，给我们介绍，“这是格丽塔，我的……合作伙伴；格丽塔，这位是骆·皮尔斯小姐，我们是，唔，朋友？”
　　我忙在围裙上揩了下手递出去，“很高兴认识你。”

　　格丽塔跟我握手的一瞬间表情似乎有些怪异，但她很快就笑着脱了外套在一边椅子上坐下来，作势吸吸鼻子，“唔，真香！”
　　我用微波炉煮的饭，给他们一人盛满一碗便剩不下多少，忙把另一锅淘好的米放进去煮了，才在桌边坐下来，笑着道，“很长时间没做过菜，都有些生疏了，你们尝尝看，希望合口味才好。”

　　我把那碟有些焦黄的小包子往大老板那边推了推，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用烤箱蒸包子，虽然有点焦，味道还是不错的。”
　　格丽塔越过来用叉子戳了个咬一口，“——有点怪。”
　　大老板用筷子夹了一个放进碗里，然后皱着眉看了许久。我几乎觉得那包子快被他看没了，他才夹起来凑近嘴边咬了一口，随即笑起来，“很好吃。事实上，我觉得外皮焦得正好，嚼起来很香。”

　　格丽塔敲了下桌子，“我突然想起来，我有带香槟。”
　　她离开桌边去提包里拿酒，我正想提醒她杯子在哪儿，却见她极其自然地找到放餐具的柜子，在犄角里翻出三只高脚杯来。
　　大老板似无奈地笑了一下，“她的直觉总是准的出奇。”

　　我看着格丽塔重新坐下来，把三只杯子一字排开。
　　期间她低声和他交谈了两句，从没低过头瞥一眼杯子。但每个杯子里的酒都刚好五分满，像在一个平面上，没有一滴洒出来。
　　我心里隐隐觉得怪异。她笑着递给我一杯，我乘机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遍，再次确信我看过的剧情里，她确实从没出现过。
　　格丽塔跟我碰了下杯，笑着歪歪头，用闲话家常的语气，礼貌地开口寒暄，“你的中国菜做得似乎很地道，刚来美国不久？”

　　我滞了一下。按照凯瑟琳给我假造的身份，我应该已经在费城居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不管怎样，都不该是刚刚踏上这片大陆。
　　所以我答非所问，“你居然能尝出来，以前到过中国？”
　　她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隔着香槟看过来，“说起来，Camel是个很奇怪的名字，不知道是你的父亲还是母亲给你取的？”
　　这个问题有些失礼，可大老板恍若未闻，我只得搁下杯子，笑着胡诌，“我妈怀我时逼着我爸戒烟，快分娩时才发现我爸一直躲着抽，吵了一架就早产了，我妈就用我爸当时抽的烟给我取了名。”

　　我说这话时我自己都不信，所以格丽塔脸上的怀疑我就大胆地忽略了过去，只当没看见。她接下来又问了我好些问题，不管我怎么胡扯，对话的内容都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涉及我的来历和隐私。
　　大老板似乎终于从我越来越长地沉默里，感觉出来我对这些问题背后的明显的探究感到不舒服。所以他放下杯子，在格丽塔再度开口时掏出雪茄盒子摸出一支递给她，自然地转开话题。
　　他看着我笑笑，“大卫杜夫二号，要来一支么？”

　　我摆摆手拒绝了，看着他俩手势娴熟地剪开末梢，伸手把火柴盒递给他，看着他划着火柴点燃吸了一口，又帮格丽塔引了火。
　　大老板随手甩了甩，才把几乎烧到尽头的火柴棍扔开，似忽然想起来，“我记得你之前说有朋友是行家，他也喜欢大卫杜夫？”
　　我笑了，“是‘她’。她抽得不多，但很杂，我就见过好几种。不过我记忆里她最喜欢的好像是巴哈马的格雷利夫，据说是灰色山崖的意思，嗯，好像巴哈马就有家很漂亮的酒店叫Graychiff。”
　　大老板点点头，“我一直以为她更喜欢古巴货……”

　　我愣了一下，“谁更喜欢古巴货？”
　　大老板似被我问的一怔，“——你刚才说什么？”
　　是我听错了？我笑着打岔，“我说我的朋友最近也在镇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回头问问她，或许你们可以交流一下。”

　　大老板闻言刚好吸了口雪茄，所以停顿略略长了些。好一阵他才呼出个烟圈，像是笑了，“好啊，我会很期待这次会面的。”
　　他的脸在烟雾缭绕里看得并不清楚。我总觉得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亮极了，似乎还隐隐有种红色的光透出来。可烟雾散开，他静静坐着，跟以前没有任何不同，一样的温和，眼神亦是一贯的温柔。
　　我甩甩头，大概最近神经衰弱，才会这么疑神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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