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虽然暂时被放回自己的庭院，可我还是觉得师父太过苛刻了。正如上任掌门所说，感情是无法控制的，我也不想去喜欢饮雪，跟翎若抢饮雪，可是没办法啊，谁叫我一颗心全都在他身上呢？承渊倒好，一不准我接近喜欢的人，二不准喜欢的人接近我。先是泓琴，后是饮雪。当时我也是异常痛苦，只得从牙缝中挤出一个鼻音道：“嗯。”

　　仙门不允爱情，我早就知道；可是我同饮雪，师父也早该知道，为何要等到现在才教我和他断绝关系？难道师父查了饮雪的底细，发现他对我不利？还是说我和储君相争，终究会导致失败，师父看不下去就让我趁早断绝了念头？反正我现在也见不到饮雪，差不多就是断绝了往来。我自我安慰，等到师父经历情劫的那一天，兴许他就会知道我的心情了。届时，他一定能体谅我的。

　　而我此刻，又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仿佛师父的二重杀劫就要到来，我该好好准备。虽然看迹象他杀了我的可能性不多，但是难免他一生气，轻挥一道天元之火，我便死无全尸了。毕竟他要杀我，实在轻而易举。

　　这些天我也放弃修炼，与其没日没夜的想着要赶超师父，还不如和他打好关系。小心驶得万年船，千年修得共枕眠，即便我和他没有过共枕，但好歹血脉相融，连他都承认我是这六界对他而言唯一另当别论的人，想来要和他和平共处应该不难。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我早间奉的香茶，是深夜里特地在园林里等的露水泡制；我入夜供的晚餐，也是研究透食谱才煮好的，变着花样让他吃得开心。我觉得当初在碧沉苑对饮雪都没这么尽心尽德。

　　劳累一天，我潜伏在温泉里洗刷着自己。水汽温热，秋风凉爽，我舒坦的呼一口气，一边唱歌一边策划等师父渡过杀劫该怎么和月老庆祝。近来他跑七穹宫越发频繁，好几次撞见师父，若不是我拦着指不定就一个激动上前采访了。听闻天宫闹得格外壮观，终有一天，师父同饮雪的私情还是曝光了，由他的好徒儿亲口说出。

　　月老激动得一塌糊涂，牵着我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道：“小紫啊，你终于跟我统一战线了！”

　　我想若是师父真的喜欢上饮雪，我定然没戏。转眼再想，师父不允许我和饮雪见面，究竟是吃醋还是嫌我不够正经呢？指不定正像月老猜测一般，饮雪便是师父的情劫！我越发觉得蹊跷，决定再去探探状况，便伸手拿了岩石上的衣服。

　　谁知我伸手数尺，竟是一无所获？莫不成我也像那织女，被不善之人偷了羽衣？我停止想象，这七穹宫连个鬼都见不到，怎么可能还有人类？我抱着身子，爬上岸边，扒着岩石寻找。

　　我抬眼远眺，原来是方才风大，竟把那广陵长尾鸢袍吹到了庭院边。我看周围没人，便揽过毛巾勉强遮一下，赤脚奔过去。

　　转角处我蹲身捡起，却同时碰到了另一只手，同样的要拾起我的衣裳。

　　瞬间的停顿之后，是我与他面面相觑。秋风吹起他银色的衣袍，银色的发线。意外的我没有尖叫，只是沿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

　　我以本能便是夺过衣服挡住自己，他亦是直起身子，立马转过。我一直安慰自己，这不算勾引，绝不算勾引，顶多只是裸奔被撞个正着而已。

　　事后我以“裸奔有损形象”的罪名被师父罚了进祠堂面壁思过两个时辰。我郁闷，自己都被他看光了还要受罚，师父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而我被罚之际又是被冷之贤撞到，他也好奇为何我近来总是如此倒霉。我纠结一句道：“我才没错，是师父他神经过敏，老是找我麻烦。”

　　当初我看了冷之贤都没受罚，如今被看了还要受罚，真是冤枉。

　　冷之贤带给我一些吃的，道：“师尊一向要求严格，你一定要严于律己才行，否则有得受的。”

　　我一边吃糕点一边疑惑道：“为什么覃掌教这么宠你，师父却对我这么冷淡？”

　　冷之贤似乎回忆起不好的事情，道：“师父宠我，但也很严厉。严师出高徒，不严厉的话，我没法成才。”

　　我想起他过去好像也被罚过，想必勾起他什么伤心事，便转了个话题，道：“大师兄，明天以后，你来后山吧，我想跟你一起学《森罗万象》。”要是让我一直去求师父指教，只怕会烦死他；而饮雪又是被师父一棍子打死，我哪敢去找他。

　　冷之贤原本的阴霾一扫而光，拿着手帕帮我擦拭嘴边的糕点：“好！”

　　我与冷之贤切磋数日，直到完全掌握了瞬间移动和红莲之火。近来我们在修行炎魔之火，只可惜连他好像一时间也没法参破，花了很多功夫，我也是去问师父。这才知炎魔之火需要魔气的辅助，而今天地间魔气荡然无存，除非是最佳的摄魂术，才能捕捉到丝毫魔气。

　　也就是说，在学炎魔之火之前，我们必须先把摄魂术深入精髓。追魂术可以追踪到一个人的踪迹，而摄魂术则是不仅追踪更是将它的气息魂魄强行牵制过来。这和瞬间移动中感应一个人的气场有着诸多相似之处，想来练习也不会太难。

　　我与冷之贤一道琢磨，先是近距离的摄魂对方，有时我追得太猛，竟然把他整个人都牵制到眼前，差一点就磕着鼻子。想必还是有些不得要领，我们便拿了《森罗万象》一同研究。有时我会将做给师父的点心拿过来给冷之贤尝点，毕竟他同我一起上进；或者干脆先学一道糕点，拿了给他品尝，看哪里需要改进，日后再做给师父。冷之贤也是极具耐心，有时大赞，有时皱眉道：“师妹，你是不是把食盐当砂糖了？”

　　又到冬至，这一天我没有邀约冷之贤，只说自己有些不适，不去修炼。他让我好好休息，说了好多关于天冷要多穿衣服的事。我不禁想笑，只见过神仙受伤，却没见过会感冒的。

　　自从我答应师父和饮雪断绝来往，自己也在矛盾今年的冬至该怎么渡过。看今天师父被玉虚宫邀请了去参加玉清天尊的寿辰，我乐不可支，还是先和饮雪团聚了再说。去年知晓冬至乃饮雪的生辰，我便早一日和冷之贤下山准备礼物。因为我从未送给别人东西，更别说还是个男人。看冷之贤品味不错，应该他帮我选比较妥当。我只说是想送给师父的，他也欣然答应。

　　他帮我挑中一支木簪，我则是选了镂花木梳，冷之贤说木梳不可随便赠人，那是情人之间的信物。我点点头，事后还是偷偷买下来了。

　　冬至那天，我走在樱花林里，见天色已到黄昏，饮雪却是迟迟未现。我坐在夕阳下，对着远天喊了几声他的名字，又是等了一阵。我撑着下巴看夕阳西下，忽然一阵微风迎面吹来，我正是撩开发线，余光却瞥见身边一抹紫色身影。

　　他亦是席地而坐，与我并肩，我转身爬到他身后，他要回头，我扭过他的脑袋：“饮雪，我帮你绾发吧！”

　　我只记得那是两三年前，我在碧沉苑里为他绾过一次头发，后来便一直没有。如今我三年没有复习，果真手法生疏得很，偏偏他的头发又是如绸缎顺滑，倒是折磨了我很久。完成任务坐到他身边时，他伸手扶过我的肩膀，瞬间我的广陵长尾鸢袍便成了烟紫菱纱霓裳，同他身上的紫色交错，一深一浅，近相辉映。

　　他伸手移到我的脑后，轻轻解开我的发带，冗长的头发便随风飘摇，遮住我一半脸颊。他又用手撇开左脸，食指弯曲抚过我的伤疤，眼神无限温柔：“阿紫。”

　　我握住他的手蹭几下，展颜道：“饮雪，我问你一个事。”

　　他莞尔点头。

　　我回忆起他曾经与翎若相爱之时，每此瑶池仙会都会跟他偷偷幽会。而今他与我相爱，又是跑来七穹宫跟我见面。我不禁吃醋道：“以前你和翎若约在瑶池仙畔会面，总是你侬我侬、甜蜜相拥的，怎么现在跟我约会这么平淡？”

　　他的笑意更浓，捧起我的微卷的长发，“你跟他不同。”

　　“是啊！是不同，”我撇过脑袋，不再看他，撑着下巴孤傲道，“反正我是没他好看、没他粘人，他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说罢，恨恨的看他一眼。饮雪并不计较，只是轻轻凑过来，拉近我们的距离，一笑，“阿紫……你吃醋了？”

　　我推开他：“要吃醋的话，我一辈子都吃不完。不但是他，还有我师父……你知不知道现在天庭在传你和师父他——”

　　饮雪的食指抵上我的嘴唇，我闭上嘴巴，他作恶的捏着我的脸颊扯向两边，“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没想到我去了人间，你还能把我说成那样。”

　　我装腔作势道：“断背是一项艺术，最适合像上仙这样的艺术青年了！”看他像是不太接受这样的评价，我就转折道，“不过幸好你去了人间，你不知道那之后月老简直把七穹宫当成第二个月宫啦！每天烦都被他烦死了。”

　　他眼里依旧一片晴天，空旷清晰，看不出任何情绪，夕阳的光辉洒在我们相执的手上，我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侧向他道：“饮雪，师父他……师父为什么要让我和你断绝往来呢？”我有预感，师父绝对不是仅仅怕我触犯五戒而不肯让我结交饮雪，我看饮雪的脸上出现阴霾，赶紧补充一句，那是我事先就想好的搪塞之法，“不过你不用担心。近来我修行炎魔之火，一直没有进步，师父基本都不理我，你修为好，我就说你是来陪我练《森罗万象》的好了！”

　　我才说完就被他大力揽到怀里，太过匆忙，我的头顶撞上他的下颚。我才要抱怨他下巴怎么这么硬，饮雪却不由分说的抬起我的脸面，稍一侧脸，张口咬过，我抵着他胸口反抗的双手戛然停止。温柔而用力，原本揽着我腰间的手也是收拢，将我摁向他的怀里。我亦是攀上他的肩膀，他一手插入我略微凌乱的发线里，旋转角度，加深这个吻。

　　这就是偷情的感觉？我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停顿、相视，靠得太近，我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他吻我的额头，鼻翼，脸颊，直到我难以抑制的颈项。

　　一阵阴影过后，他的大半个身子挡住阳光。我睁开眼睛，他低头看我，眼神低垂，注视到自己的左手。如今他压着我，即便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但却没什么力气来推开他。他沉默，我也选择缄口接受。

　　沿着我的肋骨，摸出我身躯的体格，渐次往上，直至一方凸起，轻轻收拢五指，把握出形状。我的胸口情不自禁的剧烈起伏。一指挑开边上的流苏，他的视线又落在我的瞳孔。从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眸里，我看到羞愧的自己。

　　“饮雪……”我一开口，竟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沙哑酸涩。

　　从衣领处入侵，拨开霓裳、里衣和肚兜，衣服不落，他的左手却已探入，感受我上升的体温。原本只是滚烫的感受，却被他的手指一下引爆出高温，如同天元之火燃烧在周围。

　　温柔而怜惜的爱抚，让我不由自主的弓起一点上身迎合。他低头下来，咬住我的耳朵，轻声私语：“阿紫……”

　　我侧头过去，闭眼。脑海里不断浮现承渊的教诲。

　　等他伸手拉开我的衣衫，大半个肩膀都露出来的时候，我睁开眼，一把推开，抱住自己转过去，大口喘气：“不……不了。”

　　他靠近过来，我侧脸不看他的表情，却是被他强行掰过。我见他凤目微窄，隐隐透着失意，我与他对视，他的视线逐渐温柔下来，一点一点溢出悲伤，扯出一个难为的浅笑：“……怎么哭了？”

　　我不语，他要伸手拂去我的泪水，却被我一手抓住，我用袖子狠狠的擦脸，别说泪水连着先前精心描绘的淡妆也一并抹去。我现在心情很乱，就差一点想跟他天长地久了。我甚至想放弃所有，哪怕神仙的身份，哪怕如今的地位，想和他去凡间一同生活。

　　饮雪拉过我的手，我惊觉到他的读心术便立马起身，他又拽我手腕，不让我走。我道：“你走吧，师父就要回来了。”

　　他抱住我，沉沉道：“不是翎若，不是承渊，不是任何，是我给不了，是我太执着……”

　　他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可他还是要说：“原谅我…我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阿紫。”他是在权衡我和翎若究竟谁才比较重要，值得跟他长相厮守吗？为什么我觉得这样的选择、他的犹豫、他的忧郁，会让我想退出。

　　即便如此依依不舍，最终还是一句：“我走了。”

　　紫色的身影凭空消失，我失魂落魄的追逐在樱花林里，这才发现樱花如血色烂漫，只是一瞬，又退成粉红。我一直奔跑一直呼喊，饮雪饮雪。可是当我拨开花丛，入眼却是一抹银色身影。

　　他冷漠的视线，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憎恶，让我吓得立马跪地。我扣紧自己的衣服，越是紧张扣得越乱。

　　承渊拂袖离开，冷风穿过我的衣襟，我顿时跌坐在地。他一定很讨厌我，不仅不听他的话，还不顾廉耻，差点就在林子里把自己交给一个不可能的男人。他对我失望，对我厌恶，眼里完全没有了以往的一丝温和柔软。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