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46 章
归位之阻
封印巨厅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三人踏入外围区域一座相对完好的偏殿时,并未完全消散,只是从狂暴的嘶鸣,转为了一种沉闷的低压,盘踞在心头。
殿宇同样被冰川覆盖,但结构尚且完整,四壁与穹顶的冰层呈现出一种相对稳定的深蓝色,阻隔了大部分来自核心区的污秽气息。芥子迅速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布下几道简易的警示符文,随后便沉默地持守在唯一的入口处,如同雕塑,只余下警惕的目光偶尔扫过殿外昏沉的光线。
殿内中央,朔袍袖轻拂,无形的力量将地面的冰尘与碎屑清开,露出一片光滑的石质地面。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身旁的镜。
镜的灵体依旧黯淡,那些在封印之间被墨色浸染的冰裂纹路并未消退,如同破碎后勉强粘合的瓷器,透着一种惊心的脆弱。他的目光,自离开巨厅后,便未曾离开过悬浮于他身前的那面古朴镜子——他的器身。
器身依旧被那些若有若无的金黑色封印流光缠绕,只是脱离了巨厅核心的矩阵,光芒黯淡了许多。镜面上的黑色蚀痕在偏殿相对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如同某种活物的丑陋疤痕,盘踞在原本温润的镜面上。它静静悬浮着,散发着沉寂了千年的冰冷,以及一种源自本质的、与镜之灵体同源却又充满隔阂的微弱波动。
是尝试的时候了。
镜的灵体微微向前飘动,清冷的眸子凝视着器身,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源自本能的渴望,有面对痛苦的余悸,更有一种必须跨越这道鸿沟的决绝。他缓缓抬起手,那由灵光构成的手指,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再次伸向器身。这一次,并非在狂暴的记忆洪流中,而是在相对平静的环境下,试图去触碰、去感知、去……融合。
朔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手中玉箫自然垂落,并未立刻动作,仿佛在等待一个必要的时机。
近了。
更近了。
镜的指尖,终于轻轻触碰到那冰冷、布满蚀痕的镜面。
没有预想中的温和共鸣,没有水乳交融的顺畅。
就在触碰发生的刹那——
“嗡!”
器身猛地一震!表面那些沉寂的黑色蚀痕仿佛瞬间被激活,骤然亮起幽暗的光芒!一股充满腐朽、排斥意味的黑色能量,如同受到惊扰的毒蛇,自镜面喷薄而出,化作无数道细密、尖锐的黑色能量尖刺,悍然刺向镜触碰而来的灵体指尖!
几乎是同一时间,镜的灵体也爆发出强烈的反应!并非主动攻击,而是源于千年创伤记忆的本能防御!纯净的银色辉光自他灵体内涌出,在指尖前凝聚成一面微缩的、光华流转的镜盾,试图将那充满恶意的黑色能量反射、格挡!
银色的镜盾与黑色的尖刺,在方寸之间悍然对撞!
“嗤——!”
并非巨响,而是一种极其刺耳、仿佛两种截然相反、互相克制的法则力量在激烈摩擦、湮灭的声音!银光与黑芒交织处,空间都微微扭曲,迸发出细碎的电弧与能量碎屑。
镜的灵体剧烈地一颤!
那面微缩的镜盾在黑色尖刺的疯狂冲击下,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便轰然破碎!残余的黑色能量虽被削弱大半,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狠狠撞在他的指尖灵光上。
“呃!”
镜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灵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周身光华瞬间乱闪,变得更加稀薄黯淡。灵体上那些冰裂状的纹路,边缘处赫然泛起了一丝丝焦黑的痕迹,仿佛被火焰灼烧过一般,传来阵阵虚幻却真实的刺痛感。
而那器身,在爆发出这一击后,也仿佛耗去了不少力量,周身的流光黯淡下去,镜面上的蚀痕却似乎因此而颜色更深了些许,依旧散发着冰冷而排斥的气息。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而且失败得如此彻底,如此……令人绝望。那横亘在灵与身之间的,不仅是千年的时光,更是沉淀的痛苦、深刻的污染与源自本能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旁观的朔,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搀扶倒飞的镜,也没有去看那排斥的器身。他只是抬起了手,五指张开,对着殿宇中央那片区域,轻轻向下一按。
一道柔和而浑厚的青色光华,自他掌心流淌而出,如同泼洒的墨迹,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勾勒,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将镜与器身一同笼罩在内的圆形结界。结界光壁上,有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如同游鱼般缓缓流转,散发出宁心静气、安抚能量的平和韵律。
结界成型的瞬间,偏殿内那因能量冲突而产生的躁动与压抑感,顿时被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神不由自主沉静下来的安宁。
朔放下手,目光再次落回结界之内,落在那灵光黯淡、挣扎着重新稳定下来的镜之灵体上,依旧没有言语。
他只是布下了一个静默的守护。
而结界之内,镜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眸子望向那依旧冰冷的器身,又看向结界外朔那沉静的身影,眼中的痛苦与迷茫,渐渐被一种更加执拗的坚定所取代。
归位之阻,如山如海。
但这第一步,必须迈出。
无声的疏导
静心结界如同一个倒扣的琉璃碗,将偏殿中央的一方天地与外界隔绝。结界内,光线柔和,空气仿佛凝滞,唯有那悬浮对峙的灵体与器身,以及其间无声流淌的、肉眼可见的能量乱流,证明着时间并未真正停滞。
镜的灵体,不再急于触碰那冰冷的器身。初次尝试的失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横亘在前的,是何等深重的鸿沟。他悬浮在原地,灵光却不再稳定,陷入了更深层、更危险的内耗之中。
他的状态起伏不定,时而灵体如同吹胀般猛地膨胀开来,光芒变得刺眼而不稳定,那些冰裂状的纹路深处,甚至隐隐浮现出新的、更加细碎的黑色侵蚀痕迹,仿佛有污秽的能量正试图从内部将他撕裂;时而又猛地向内收缩,凝聚成一小团极度黯淡、几乎与背景的黑暗融为一体的光核,仿佛要将自我彻底封闭,拒绝与外界产生任何联系。在这两种极端状态间切换时,他的灵体边缘会不受控制地逸散出细碎的能量光屑,如同风中残烛飘落的火星。
他对外界的反应也变得异常迟钝。芥子在外围警戒时,偶尔会将从祭坛获得的那点精纯古老神力结晶,以柔和的力量推送至结界边缘,试图为他补充消耗。但那莹白的光团往往在结界外悬浮良久,镜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被惊醒般,迟缓地转动“视线”,需要耗费数息时间,才能理解那是什么,然后极其艰难地分出一丝力量,将其牵引、纳入。更多的时候,他完全沉浸在那剧烈的能量波动与内心的痛苦拉锯中,对芥子的好意毫无反应,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的器身,清冷的眸子里一片空茫。
朔始终静立於结界之外。
他未曾踏入结界半步,也未曾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全部存在,似乎都化为了维系这方结界稳定,以及进行下一项更精细、更耗神工作的基石。
他抬起右手,五指微张,隔空对着结界内那团剧烈波动的灵光。指尖,有无数道比发丝更细、凝练到极致的青色神辉,如同拥有生命的涓流,悄无声息地穿透了结界光壁,探入其中。
这些青色涓流,并非强行去压制镜灵体内那狂暴的能量冲突。相反,它们极其“谦逊”与“温和”,如同最高明的医者手持最精细的手术器械,精准地避开了能量风暴最凶猛的锋面,寻隙而入,探向那些能量乱流冲突最剧烈、最不稳定的节点。
它们所做的,是引导与梳理。
当镜的灵体因痛苦记忆而过度凝聚、趋于封闭时,青色涓流便如春风化雨,带着生机与“舒展”的意蕴,轻柔地拂过那紧缩的光核边缘,引导着被压抑的能量缓缓释放、平铺,重新恢复流动。
当灵体因器身残留的侵蚀刺激而狂暴膨胀、能量濒临失控时,青色涓流则化作无形的堤坝与渠道,不是硬碰硬地阻挡,而是巧妙地偏折、分流那狂暴的能量洪流,将其引导向相对平缓的“河床”,使其在灵体内完成一次次消耗性的循环,逐渐平息那毁灭性的冲动。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凶险万分。朔必须将自己的神念附着于每一道神力涓流之上,时刻感知着镜灵体内部最细微的能量变化,做出最精准的判断与调整。这要求他心神高度集中,消耗巨大。
他依旧沉默,面容平静得如同深潭。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指节因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泛白;他那双能窥见命运丝线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更细微处,他呼吸的韵律,也与结界内能量疏导的节奏隐隐同步,显示着他正与镜共同承受着这份磨合之痛。
芥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看着结界内那团明灭不定、苦苦挣扎的灵光,又看向结界外那如磐石般沉默守护、却分明承担着巨大消耗的朔,心中了然。她不再试图打扰镜,只是更加警惕地守望着入口,将这份无声的守护,也纳入自己职责的一部分。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结界内,镜那剧烈的能量波动,在朔那如丝如缕、持续不断的疏导下,并未立刻平息,但那种完全失控、濒临崩溃的态势,却被一点点地遏制、拉回。灵体膨胀与收缩的幅度开始减小,频率也开始放缓。
他依旧没有成功触碰到器身,甚至没有再尝试。
但在这无声的疏导中,在那浩瀚而温柔的青色神力包裹下,他灵体深处那因痛苦和恐惧而紧绷到极致的“某种东西”,似乎,微微地,松弛了那么一丝。
如同冻土深处,感受到第一缕春风拂过。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