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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期盼
然而,接下来,笔迹忽然变得凌乱起来,墨水有些洇开。
「长生哥哥,我偷偷写的。
我好想你呀,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舅”字写得歪歪扭扭,涂改了好几次,旁边还有墨点,最后总算勉强成型。
「舅舅,说我只要把千字文背完就能见到你,可那书好厚,字好多,我天天背,背得头都大了!
舅舅好凶,我背错一个字就要罚我扎马步,腿好酸!」
稚嫩的笔迹,抱怨里透着亲昵和委屈,仿佛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就趴在桌边,扯着他的衣袖撒娇。
这孩子的笔迹只持续几行,后面又被樊康平那硬朗的字迹接过去。
「这小混球,趁我出去片刻,竟敢偷摸写,让你见笑了。
千字文他已背了大半,就是耐心差些,性子跳脱,需得时时敲打。
我对他,是严厉了些,只望他日后能成器,不负他母亲所托。
北地秋短,不似南方。
你一切可还安好?
若得空,来看看南星也好,他总念叨你。
望自珍重。
另,亦有些念你。
康平手书。」
这思念,隔着千山万水,穿过烽火连天,带着尚存的暖意,如此珍贵,却又如此沉重。
长生捏着信纸,仿佛能透过这纸张,看到樊康平在军帐摇曳的烛火下,拧着眉,如何艰难地组织语言,如何被邓南星捣乱后哭笑不得。
长生将信纸仔细地叠好,重新塞回信封。
他正出神,房门被轻轻敲响。
“长生,是我。”
庄衡钦推门进来,将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上,视线在信上停留。
“看到信,高兴些了?”
长生沉默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我这边的事情,已经料理得七七八八,手头最后几桩事务交割清楚,便能抽出身来。”
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长生身上。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我定当尽快安排好一切,亲自陪你去。”
“你……真的愿意陪我去?”
“不是说要看我表现吗?况且,于公于私,也该见见了。”
时间飞快,转眼便已春三月。
这天,长生收拾行李。
他的东西不多,几件素净的衣衫,一些零碎用品。
庄承煜像只甩不掉的尾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你真要去啊?”他第无数次问道,语气里满是跃跃欲试,“带上我呗?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长生头也没抬:“你去做什么?路途不近,不是游山玩水。”
“我怎么不能去?”庄承煜不服气,绕到他面前,挡住光线。
“樊康平跟我那是拜过把子的,他前些日子寄信来,字里行间全是担忧,说他心里总记挂着,不见一面,这心里就不踏实,没法好好叙旧。”
他学着樊康平的粗豪语气,又很快软下来,带着点央求,“我很久没见樊大哥了。”
长生停下手,抬眼看他。
庄承煜见他不说话,又开始耍赖,扯住他正在收拾的围巾一角:“你要是不带我,我……我就自己去!”
“行了,想去就去,事先说好,路上辛苦,别叫苦连天。”
“保证不叫苦,我这就去收拾!”
长生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往箱子里又多放了几件庄承煜惯用的安神香。
行程定在几日后。
庄家的商船,吨位不小,行驶在浩荡的江面上,依旧能感觉到水流的推力与风的影响。
一上船,起初的新鲜劲过去后,庄承煜的脸色就开始发白。
船行至江心,风浪稍大,船体晃动得明显起来。
庄承煜瘫在客舱的椅子上,捂着胸口,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哼哼唧唧。
“不行了,这船……要散架了似的……”
长生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眉头微蹙:“早说了让你别来,偏不听,喝点水,躺下歇会儿。”
庄承煜勉强撑起身子喝了一口,温水入喉,非但没缓解,反而引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连忙捂住嘴,痛苦地蹙着眉。
“谁知道,这船晃起来这么难受……”他气息微弱地辩解。
“我以前,也坐过船的,没这样……”
长生拿过痰盂放在他手边,又浸了毛巾,替他擦虚汗。
“你那时坐的是画舫,能跟这大江上的客轮一样吗?”
庄承煜瘫软在椅子上,眼神哀怨。
“出趟远门也太受罪了……大哥这些年,南来北往的,都是这么过来的?”
长生将毛巾放回水盆。
“偌大家业,各方势力都要打点,哪一处是容易的?风里来雨里去,枪林弹雨也未必没经历过,哪有那么多舒服日子可过。”
庄承煜撇撇嘴,闭了眼,有气无力地哼哼着。
长生见他确实难受得厉害,也不再数落,只是默默坐在一旁的铺位上陪着。
舱房里只听得见江水拍打船身的哗哗声,以及庄承煜偶尔抑制不住的干呕声。
庄衡钦中间过来看过两次。
“怎么样?”他问,声音平稳。
“晕得厉害。”长生简短的答。
“你照看着些,有事让人叫我。”
他的客舱在船的另一头,与长生的相邻,但整个航程中,他大多时间都在处理随船带去的文件,或是与船上的管事商议事务,并未过多打扰。
几日水路终于到头。
船缓缓靠上码头。
一下船,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庄承煜几乎要喜极而泣,虽然腿还软着,但那股萦绕不去的恶心感总算逐渐消退。
“长生哥哥!”
清脆的童声穿透嘈杂传来。
长生抬眼望去,只见邓南星直直扑来。
“你们可算到了!我想死你啦!”
长生被他撞得微微后退半步,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小家伙的肩头,低头看着南星红扑扑的小脸。
“南星,长这么高了。”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过来。
樊康平穿着常服,短发利落,眉宇间杀伐之气更重,但此刻看着他们,嘴角噙着爽朗的笑。
他先用力拍了拍还扶着长生手臂,脸色依旧发白的庄承煜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
“哟!这不是我们庄三公子吗?”
“怎么,几年不见,成了纸糊的美人了?坐个船就成这样?”
“我就说嘛,你们这些读书人,整天泡在书堆里,身子骨都读软了。”
“当年在学堂里你就这样,一看书就头疼,一骑马就晕乎!”
庄承煜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虚弱地反驳:“樊大头!你少……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有本事你在船上待几天试试……”
樊康平哈哈大笑,又看向长生,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扫过,语气缓和了些。
“长生,看着气色倒是好些,序之这小子,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庄承煜忍不住嘟囔:“谁跟你一样混账……”
几人说笑几句,樊康平这才将目光转向最后走下舷桥的庄衡钦。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些,变得更为正式,走上前去:“庄兄,一路辛苦。”
庄衡钦微微颔首:“樊将军,劳烦亲自来接。”
“应该的。”樊康平道,“住处都安排妥当了?”
“临行前已让人在此处寻了一处公馆,略作收拾,还算清净。”庄衡钦语气平淡。
樊康平挑眉,“庄兄还是这般周到。”
“也好,你们先安顿下来,洗洗风尘,休息好了,我们再叙。”
两辆黑色的汽车早已等在码头外。
一行人上车,离开喧嚣的码头
庄衡钦抵达后便愈发忙碌,此地的产业,码头事务,与各方势力的应酬,占据了他绝大部分时间,常常是长生他们起身时他已出门,深夜才归来。
庄承煜几乎是成了长生的影子,外加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樊南星。
军营成了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南星尤其喜欢粘着庄承煜,许是觉得这位哥哥懂得多,又没什么架子。
庄承煜也确实有耐心,偶尔在军营的休息室里,摊开书本,教南星认字念诗。
他讲起典故来头头是道,眉飞色舞,那股子书卷气在这种地方显得格外突出。
樊康平有一次靠在门框上,看着庄承煜给南星讲解草木皆兵的来历,不由得咧嘴笑。
“序之这小子,倒真是活泼了不少,有点我们小时候爬树掏鸟窝那会儿的劲儿了,就是这爱给人上课的毛病还在,逮着机会就显摆他那点学问。”
长生没接话,目光落在窗外操练的士兵身上,神情有些淡。
樊康平摸了摸鼻子,走到长生身边,与他并肩看着窗外,语气随意地问道:“这次过来,打算待多久?”
“还不确定,看情况吧。”
这含糊的回答让樊康平心里沉了沉。
他侧过头,看着长生线条柔和的侧脸。
“长生,还记得很多年前……我心里就总想着,等哪天安稳了,一定要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江南水乡。”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期待,“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这个机会。”
长生睫羽微颤,视线从操场上收回来,落在自己微微蜷起的手指上。
江南水乡。
那确实是他在戏班听着那些才子佳人的戏文时,就隐隐向往过的。
后来颠沛流离,这念头早已被碾碎深埋。
他抬起眼,对上樊康平带着紧张和期盼的目光,终是极轻地应声。
“嗯,一直想去看看。”
这话音刚落,一个小脑袋就从两人中间钻出来,南星眼睛瞪得溜圆,满脸兴奋。
“去江南水乡?坐乌篷船?带我去!我也要去!”
庄承煜也立刻放下书本凑过来。
“还有我,我也要去!”
樊康平被这小家伙一打岔,那点刚刚酝酿起的微妙气氛瞬间散。
他哭笑不得,故意板起脸,屈指在南星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你这小皮猴,哪儿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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