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分房四年后

作者:易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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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妈来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便像上了发条一样从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床上弹起,开始了紧张的“伪装”工作。

      我慌慌张张地冲进次卧,将衣柜里属于我的大部分衣物,那些居家服、外套、甚至许久不穿的旧衣……统统抱出来,一件件挂回主卧那空荡已久的衣柜里。只在次卧留下了辉辉的小衣服和几件我自己的贴身衣物,制造出我们母子只是偶尔在此小憩的假象。

      完成这场“空间搬运”后,我安排爸妈住在次卧,也就是我和辉辉实际睡了多年的地方。旁边那间宽敞的公婆房间,我一动没动。我知道那里虽然他们不常住了,但还零星挂着几件衣服,床头柜里或许还有杂物,最重要的是,那个装着重要物品的柜子依旧是锁着的,床上虽然收起了被褥,但枕头还摆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宣告。我最好还是别进去,以免触碰任何敏感的界限。

      接着,我开始仔细整理次卧的床铺,换上了崭新、干净的被套和床单。因为深知妈妈的洁癖,我又拿起抹布和拖把,将次卧的角角落落重新彻底打扫了一遍,力求不留一丝可能被挑剔的灰尘。

      忙完这些,已是中午。我一头扎进厨房,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晚上的接风盛宴,洗、切、炖、炒,像个旋转的陀螺。

      下午3点多,爸妈的火车准时到站。他们执意要自己坐公交车过来,说有直达车,认识路,不想让我拉着两个孩子跑来跑去受累。我犹豫了一下,想着也好,便没有坚持。

      在等待的间隙,我将给爸妈准备的新毛巾、牙刷等洗漱用品一一摆放整齐,又反复叮嘱悠悠和辉辉:“这几天要乖乖的,不要乱说话,尤其是不要和姥姥顶嘴,要听话……”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慌忙换上出门的鞋,小跑着赶到离家小区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我却因为忙碌和紧张,手心微微出汗。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忐忑,那是一种混合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对父母身体状况的关切,以及深藏在心底、对接下来几天共同生活能否平静度过的巨大忧虑。

      重逢的瞬间,喜悦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所有预先的担忧。看到爸妈身影的那一瞬间,心里是抑制不住的开心与雀跃。

      爸爸走在前面,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蓝黑色呢子大衣,身形似乎比记忆里更圆润了些,头发里掺杂了许多刺眼的白发,步履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笨重。我一眼就注意到他脚上穿的还是我几年前给他买的那双早已过时的运动鞋。他手上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还有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红色塑料袋。

      妈妈跟在后面,身上是一件厚重的米灰色呢子外套,使得她本就瘦小的身材莫名的看着臃肿。长满皱纹的脸上带着见到我后的笑意,头上戴着一顶枣红色的毛线帽,却遮不住鬓边肆意生长的白发,整个人看起来比视频里更显沧桑。她也吃力地拎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塑料袋,蹒跚地向我走来。

      “爸~妈~” 我迎上去,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

      “哎~” 他们同时应着,妈妈的笑容更深了。

      简单的招呼过后,爸爸便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去,像是完成了一个交接仪式。我则赶紧接过妈妈手上所有的袋子,其中一个异常沉重。

      “这是什么东西呀,这么重?” 我掂量了一下问道。

      “刚给你买的蜂蜜,还有去找油磨坊打的香油,香得很……” 妈妈连忙解释,带着点献宝似的语气。

      “不是跟你们说了嘛,不让带东西,这边什么都买得到。” 我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我的话还没落音,前面爸爸远去的背影就丢过来一句话,语气里满是熟悉的抱怨与不耐烦:“说了不让她带,贱!她非要拿,像是这边买不到一样!” 那个 “贱”字,他说得格外用力,吐字清晰,我也听得格外真切,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刚才团聚的温馨。

      “你个傻逼!我懒得跟你说!……” 妈妈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立刻激动地跳脚,脸涨得通红,试图用更高的音量和更激烈的言辞,去回击、去挽回那个“贱”字伤掉的尊严。

      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附和爸爸,也没有安慰妈妈。只是默默地接过所有东西,然后空出一只手,拦下了她正激动地指向爸爸背影、伴随着咒骂的手臂。

      我早就习惯了。这本就不是一个和睦的家庭,这种充斥着贬低与反击的对话模式,是我成长过程中最熟悉的背景音。

      车站旁一时间好不热闹。有路人驻足观看,有人窃窃私语、品头论足。我心里甚至闪过一丝荒谬的疑问:你们这些围观的人,真的都能听懂这方言里的恶意与伤痛吗?

      妈妈在我的阻拦下,骂声渐歇。她刚停下,注意到我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拿了过去,立刻又换上了一副关切的口吻:“哎呀,怎么能都让你拿,这么重!”

      “没多重,我拿得动。爸都走远了,我们快跟上吧。” 我试图结束这场闹剧。

      “易子君,我跟你说啊,你给我一件!” 她不由分说地从我手里夺过去一件相对轻的袋子,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语气带着一种挽回颜面的执拗,“你妈我才不是像你爸那样心狠的人,一个人在前面走,不管不顾!”

      “真的不重……” 我还想坚持。

      “给我!” 她再次强调,紧紧攥着那个袋子。

      我知道她的倔强,也懒得再为这点小事争辩。于是,我提着大部分重物,她执意拎着一小部分,我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追赶着前面那个早已不耐烦的背影,向那个同样充满未知的“家”走去。

      刚到家门口,就看见烨今天竟破天荒地提前回来了,此刻正站在玄关,脸上堆砌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

      “妈,来了,路上辛苦了。拎这么多东西,我来拿。”他说着,很自然地分别接过我和妈妈手里沉甸甸的袋子,提进了客厅。

      “小林,你好呀!”妈妈也立刻换上灿烂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客气地寒暄,努力展现着最好的一面。

      我顾不得多言,赶紧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准备好的家居棉鞋,想帮妈妈换上。这鞋还没完全穿好,妈妈就迫不及待地趿拉着,跟着烨的脚步急切地走进了客厅,仿佛慢一步就会错过什么。我只好匆匆关上门,换了鞋跟上去。

      只见爸爸已经大剌剌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旁若无人地抽着烟,烟雾在灯光下袅袅升起。妈妈则一手扯着烨的上衣袖子,一手指着刚放下的塑料袋,热情地介绍:

      “小林,你看,这是给你们带的蜂蜜,还有这香油,找油磨坊打的,香得很!易子君让我们什么都不要带,我还是觉得该带些……”

      也不知烨听不听得懂这连珠炮似的方言(我几乎从不在他面前说家乡话),只见他脸上带着些许懵懂,只能不住地点头,“嗯嗯”地应着,然后用普通话重复着关键词:“蜂蜜、香油……嗯~谢谢爸妈,不过真的不用带,家里什么都有的。”

      我赶忙打断这略显尴尬的交流,朝客厅里喊:“悠悠,辉辉,快过来叫姥姥、姥爷!”

      爸爸在一旁吸着烟,笑着附和:“快喊,不喊可就没有礼物咯!”

      烨此刻正转身回了主卧。

      孩子们倒是很乖巧,齐声喊道:“姥姥、姥爷好!”

      爸妈脸上笑开了花,连声答应。爸爸随即打开他身旁那个红色塑料袋,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玩具小汽车和一套绘本,分别给了眼巴巴的辉辉和安静站在一旁的悠悠。接到礼物后,悠悠格外礼貌地说:“谢谢姥姥姥爷。”她今天表现出的乖巧,甚至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不像平日的她。

      这时,烨从主卧出来,手上拎着几个精致的礼盒。他将一条烟和两瓶酒递给爸爸,又将一盒阿胶桂圆膏递给妈妈。我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这份突如其来的周到,让我感到既熟悉——仿佛回到了他曾经用心经营关系的时期,又无比陌生——因为这份用心已经太久未曾见到了。

      “哟~谢谢啊,小林太客气了!”爸妈接过礼物,更是喜笑颜开,气氛瞬间其乐融融。

      吃饭时,烨主动拿起酒杯敬我爸妈,说着祝福的话。觥筹交错间,谈笑声此起彼伏。然而,眼前这片和谐温馨的景象,在我眼里却像光线下的影子,斑驳、抖动,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你喂辉辉吃饭啊,别光顾着自己吃!”胳膊上被拍打了一下,我猛地回过神,是妈妈。许是看到我发呆了,她急忙提醒,语气里带着她惯有的指挥感。

      我本想解释辉辉早就学会自己吃饭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于是默默地拿起辉辉的小碗和勺子,开始喂他。

      这顿饭,就在这种微妙的、各方努力维持的、浮于表面的和谐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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