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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在省实中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过得要快。
比起七中的自由放养,实中的校规严格不少,包括每堂晚自习写什么科目的作业都是强硬规定好的,或者直接换成考试,或者就直接上课,恨不得替学生把24小时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过我目前还有喘息的余地,因为七中向来进度超前,再加上竞赛需要提前上完高中的数理化课程,大部分内容都学过一轮了,题海战术是我最熟悉且舒适的学习方式。
虽然我目前只能写选择题和一眼就看出答案的口算,实在需要的,会用左手划两道,为了保持手感,每天硬着头皮倒也写了不少东西。
之前几次大市联考的成绩还不错,班主任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张报名表,说可以让我提前一年参加高考。
“试一试,考的好就去上,考不好还有一年。”
我说自己在等竞赛的成绩出来再决定,她推了推眼镜,藏住一闪而过的惊喜神色,回道:“没关系的,你要是能冲一下寒假的冬令营拿到名额,明年高考的自主招生还是有降分录取的机会,我们学校能提前参加高考的一共就五个人,我特意给你争取的。”
“有机会的话冲一下top3的几个学校……”她神秘地眨眼睛,贴在耳边跟我说悄悄话,“省实中这两年可是考上top3的学生都没有,降分录取都没有,再这样四星高中就要拿掉帽子变成三星半了。”
说完,她又立刻若无其事地坐直,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给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拿着报名表正犹豫要不要试,忽然收到了高睿的消息。
“真的不回来上学了吗?”
回校办转学材料的那天,我远远地看到过她一次,不过当时她着急上课,这便是最后一面。
“回枢城了。”我说。
她不知道有关我、石云雅和喻舟晚之间发生的事,问我是不是和喻瀚洋去世有关,我没有过多解释,应了声是。
“是她不给你继续留在这边了?啧……”高睿试图猜测,连续给了数条可能的理由,大多都是和石云雅的刁难有关。
“如果你缺钱的话可以跟我说。”
她坚持认为在这个节点贸然转学是个极其荒谬的决定,可又不知道该怎么给我提供帮助,木已成舟,她一面惋惜一面又想为我做点什么。
“不是因为钱,我就是想回家而已。”
我掰着墙上的石灰,一块一块地碾碎。
“我在临州又没有家人,回来读书可以多陪陪我奶奶啊,她又不喜欢待在临州,之后上大学能陪她的时间就很少了。”
“之前那个竞赛的成绩,你想看么?”她扔给我一个链接,“别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呢。”
“学校就提前给我们发了结果,奖牌和证书都发了,”她飞快地和我打字,“要我给你寄过去还是你回来拿?”
“我回来拿好了。”
因为错位和撕裂伤都比较严重,拆石膏之后需要再做详细的复查和评估,我决定还是回一趟临州。
一眨眼都十二月下旬了。
临州因为靠近长江入海口,所以冬天总是潮湿阴冷。
为了复查方便,我只穿了件加绒的打底衫,加件宽松的毛呢外衣,在校门口等待高睿的时候冻得缩脖子。
高睿还不忘领着徐岚岚,徐岚岚一见到我就哭成了泪人,坐在学校门口的关东煮店里吃东西时依旧眼泪汪汪的,问寒假能不能来枢城找我。
“喻可意寒假得去冬令营呢,”高睿从包里拿出省一等奖的证书,“你要不考虑一下东大,或者安大也可以,这两个学校在自主招生的优势还是挺多的,不过你也可以考虑明年再试一下,冲一冲国家队。”
“我应该是考不上了,”我双手托着脸,“尽力了。”
“没关系,你看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些比赛,太难了,我题都看不懂。”徐岚岚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喏,喻姐,不知道咱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提前给你准备了毕业礼物。”
拆开盒子,是一只白色的拍立得。
午饭的时间结束,刚才还拥挤不堪排着长队的店里顿时剩我了。
给拍立得相机装好胶卷,在镜头里左顾右盼寻找附近值得拍照留念的事物,不小心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不是回去上课了吗?”
再次见到折返回来的高睿,我很惊讶,尤其是看到她手里托着的东西。
“给你送分别礼物了,虽然挺寒碜的,”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圣诞色的围巾,“不过它很实用,摸着很暖和。”
“你戴上吧,待会儿去车站还得走好长一段。”高睿招手让我离她近点。
低头,脖子上的寒冷顿时消散,多了层蓬松的温暖。
“保重啊,喻姐。”她替我系好围巾,“希望……希望你跟你姐都能有个好未来吧,你们最近还有联系吗?”
“嗯。”
我相信高睿看出来了什么,她抿了抿嘴,不选择多问,深呼吸,说:“我走啦。”
我要她先等等,转身跑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彩笔和明信片。
抬头挑拣时,不经意越过货架缝隙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店门口的玻璃门旁边。
我一时紧张到呼吸都停了,不假思索地原地弯腰把自己藏好。
“怎么了?”高睿踮脚尖望向门口。
我起身,什么都没看见。
“没什么,看错了。”
喻舟晚正在英国上学,不可能凭空在这儿出现。
与她们分别后,我再没回过临州。
新学校有许多我等待探索的东西,因为成绩拔尖,老师对我格外宽容,我有许多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我剪了短发,长度刚到下颌,比之前扎马尾精神了很多。
迎战期末考试,然后是冬令营和自招面试,再到新学期的一次又一次的大小联考。
人生平淡而充实。
每天要做的就是重复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习惯了之后便不觉得枯燥。
想到能比同龄人提早一年获得解脱,我还是花了大量时间去刷历年高考的真题,也跟着听了好几个月复习课。
高三的几次模考总排名都比我预想的好,三模时第一次考进大市前十,这也给了我提前迎战高考增加了不少信心。
我没有告诉姥姥和舅妈她们我的决定,怕她们责备我太冲动。
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就这么平平无奇地度过,在高考当天的早上,姥姥还问我为什么放假还要出门这么早。
我只说去图书馆学习,中午不回来吃饭,不用等我。
三天的高考结束后,我依旧继续跟着上课,做好对成绩不满意随时可以再来一年的准备。
开放查分的那个晚上,我踩着点进入查分页面,一次又一次刷新,直到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询问情况。
“我还没看见。”我不断刷新空白的屏幕,“可能这个点人太多了,我等等吧。”
“傻孩子,”她被我的不慌不忙气笑了,“你打电话问啊。”
“打过了,打不通,一直占线。”
“那你问我嘛,我们几个老师都已经在这庆祝半天了,你还不知道啊?真是……小丫头啊……”
“嗯?”我还是没反应过来,“老师你知道了啊?”
“对啊,高考考的好的孩子学校都能提前查到的,”班主任那里围了好几个老师,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我险些听不清,“你自招是降多少分来着?”
“三十。”
“那稳啦!选专业随便选!”他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完全忘了电话那端的我的存在,“小可意牛啊,我们学校今年高考终于不是剃光头了!”
“所以到底是多少……?”我游离在他们的喜悦之外,当听到她口中的数字,我依旧没把它和我自己已经高考的事实对上。
“六百二啊,还好吧,”被他们开玩笑地嘘了一顿,我搓了搓鼻子,“还没有三模考的高。”
“你真是……这怎么能比呢……”我油盐不进的态度给班主任惹得哭笑不得,“你要不留下来再考一年吧,冲一下市状元呢。”
“不就差几分么,我们都默认已经是了。”旁边几个老师上赶着凑热闹。
我收好桌上的书本和试卷,还有好几道大题没有写。
“作业还没写完啊,早点睡吧,明天不是暑假还要上课嘛。”姥姥打着哈欠,被我撞了个满怀。
“我不去了,”我把班主任发来的成绩单展示她看,姥姥不认得几个字,不过她大概能猜出来上面写的数字表示分数,“这是囡囡考试成绩啊,真厉害。”
“是高考成绩,”我平复自己的呼吸,想到之后不用再上课刷题,铺天盖地的喜悦姗姗来迟,“我考完啦,而且是高分。”
“不是才高二么……我记错啦?”她老人家抓抓头发,还以为自己记错了,“琳啊,你来看看呢。”
我这才坦白了自己提前高考的事实。
志愿是自己填的,我参考了几个老师的意见,选了东大的材料物理专业。
新的人生啊,要开始了。
东大位于宁城南边,虽说是综合性大学,但理工和医学方面的优势更加突出,被聚在了南校区。
我提着行李箱顺着高铁站的指路牌走了二十来分钟才见到出口,险些没赶上学校的接驳车,还在刚进校时找错了宿舍楼多搬两趟行李。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对宁城的良好印象。
趁着军训没课的前两周,我和新认识的室友兼学姐陈妤苗逛遍了大学城附近全部的景点和商场。
陈妤苗比我大一届,六人间宿舍里唯一一个非物理学院的学生,性格很阳光的制药专业学姐。
她原本在C楼宿舍,转到离学院更远的A楼纯属是因为A楼的大套间里有带躺椅的通宵自习室,且有个永远24小时随时可出入的地下车库入口。
除了带我适应大学生活节奏——包括但不限于找信号最好的地方抢选修课,在二手市场淘便宜教材笔记,蹭各类社团的免费入场券,更多的是和她一起泡在图书馆和书房里看书。
陈妤苗问我大学四年的生活有没有安排,是出国还是考研。
“直接工作也可以,春招时有个电子元件研发来我们学校招聘,如果有这方面的打算,下个月秋招可以提前考察一下。”
我说,还没想好。
陈妤苗消息灵通,且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很明确,比起绝大多数趁大学拼命玩乐的人,她给未来的规划很明确——保本校的研究生,成为知名大导师的博士,然后和实验室的离心机过一辈子。
相比之下,时不时就想出门玩乐的我显得懈怠了很多,除了考试前突击背书维持绩点前三的排名,以及做不完的实验和一份接一份的实验分析报告,还有大大小小的论文与申请书,整个大一的学年快要结束,我生活过得很充实,却依旧没找到像高中时那样明确的人生目标。
宁城和周边城市能玩的地方都逛了个遍,且能约着出门的人越来越少,室友们有各自的生活,陈妤苗忙着实验,回宿舍的时间越来越晚,经常几天见不到人影。
大多数时候是我单独行动。
习惯了之后……还好吧。
“如果生活里实在没有目标,可以去谈个恋爱试试。”见我总是形单影只的,陈妤苗提了个馊主意,“当打发时间也行。”
我了解陈妤苗这个人,能说出这种话的唯一前提只存在一种情况——她本人正在热恋。
陈妤苗倒没有瞒我,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她的恋爱对象是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学姐。
我有印象,那位代表东大登台演出的青年钢琴家,姓严,我只在海报里见过她,那张漂亮的脸让人见一面就很难忘记。
“喻可意,你现在也快是别人的学姐了,”陈妤苗咬着奶茶吸管,感叹时间过得飞快,“不打算在大学谈恋爱吗?物科院的女孩子都很可爱啊。”
“随缘吧,这种东西,强求不来,”我唰唰地填着辅导员发给我的报名表,“我申请去当交换生了。”
“喻可意,你谈过恋爱吗?”陈妤苗八卦地问,“感觉你是那种只会学习的好学生哦……不过我猜,你高中肯定有早恋过,对不对?”
我望着她的眼睛,摇头否认:“没有。”
“真没有?”陈妤苗试图从我的表情里找出破绽,“暗恋都没有吗?”
我坚决地回复没有。
“好吧……”她不甘心地撇嘴,“还以为你这样丧丧的是因为上个恋爱谈伤了。就像人吃饭一样,吃得太饱太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觉得又疼又涨,再也不想碰了。”
不谈恋爱,更多的是出于疲惫。
信任在互相交换时总是无法做到等价的,每每动了想谈恋爱的念头,我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可能会在未来某天辜负对方,让别人失望离开,或者在某个时刻被对方舍弃,于是很快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每到这种时候,我便会对某个不愿回忆的人充满怨恨。
仿佛是从一开始就走上错误轨道的列车,任凭我徒劳地努力想更改,依旧控制不住地在背离正常人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东大的物科院和米兰理工经常有合作项目,沾了学院的光,带我大课的导师恰好是米理的博士,我顺利的拿到了交换生的名额。
交换生要在米兰待差不多一年,再加上全额奖学金cover,除了准备申请材料和突击学外语以及雅思考试,其他几乎不需要我再额外花钱,如果学分够高,导师说或许可以帮我争取申请米理研究生时成为她的同门师妹。
或许出去走走会有帮助。
我在米兰安顿下来之后特意联系了埃丽娜,可惜她在忙着全世界到处飞做调研,一直在第二年的六月我们才碰上。
彼时我已经结束了全部的课程项目,等待按期回国的时间里,我退了住宿,用攒下来的钱在意大利到处游玩。
我让埃丽娜带我去她家附近,埃丽娜眼珠一转,把我带到了Naviglio运河附近的一条街道上。
我意大利语学得并不好,能读写,听得懂,但自己开口交流始终比较费劲。
埃丽娜与本地的每个人都无比数落,她与正在晒太阳的冰淇淋店店员闲谈了许久,拿到了两盒免费的Gelato带我穿过一整条街的灰黄的小屋,像整齐排列的精致饼干盒。
她在市集上带我一路采购,头脑发热淘了不少二手黑胶唱片和琉璃饰品,听说我成年后还没碰过酒精,恰好此时夜幕降临,她邀请我去酒吧喝特调的鸡尾酒。
一杯Aperol下肚,我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和埃丽娜聊着聊着便觉得头有些沉。
埃丽娜的家离这里并不远,我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走,直到在拐弯巷子里,推开一扇精致的小门。
埃丽娜说这是她姐姐的房子,我们今晚暂时在这里歇息。
见我对墙上的纹身图样感兴趣,她便卷起袖子给我看手腕上的小兔子,“这是我姐姐开店后亲手设计的纹身图案,我俩都有,一模一样的。”她俏皮地和我比了个邀请的手势,“喻,你要不要也纹一个,不收你钱。”
“好啊。”我想都不想立刻答应。
埃丽娜的姐姐和她长得很像,我望着面前两张极其相似的脸,加上酒精催化,我忽然心里冒出一股强烈的酸楚。
姐姐和妹妹。
妹妹和姐姐。
还有她们手上一黑一白两只同款的兔子纹身。
埃丽娜的姐姐邀请我挑选图案,纸上的图案和字母在眼前不断扭曲,“我能自己设计吗?”我指着其中一串漂亮的花体,“我想换个喜欢的词。”
“没问题啊。”
纹身的过程比我想象中难挨,还差最后一个字母,我疼得实在受不了,强行叫停。
于是我拥有了一个不完整的意大利语单词组成的纹身——
在双腿之间。
第二天醒来我就后悔了。
我真的酒精上脑忽然想到了喻舟晚才选了这个单词,可我已经两年多没见过她了,以后都不会见了。
难不成要带着这个纹身过一辈子吗?
埃丽娜说我昨晚纹身之后哭得很伤心,她小心地跟我道歉说没想到我竟然会这么怕疼,早知道就不怂恿我纹身了。
我叹息,把衣服穿好。
反正在隐秘的位置,别人看不见就行。
结束交换生的生活后,我从意大利回国过暑假。
之前寒暑假都是留在宁城兼职攒生活费,做家教,或者给实验室的师姐们记录数据整理报告,虽然说高考之后学校发了不少奖金,如果我省着点花,完全能支付四年的学费和部分生活费,但如果我想在宁城这个一线城市维持正常开销,就必须得自己赚钱。
之前从卡里取出来的三十万除了给姥姥付医药费就没再动用过,每当想到杨纯的死因和这笔钱密不可分,我每每想起便一阵恶寒,不愿意多花一分,又不能还给石云雅白白便宜她,那张卡一直躺在我行李箱的夹层里没去碰。
大二暑假时,高睿约我回临州聚餐。
她如愿选了北大的文博专业,一下和家里拉开上千公里的距离,暑假也是跟着导师在各处勘察,难得回来一趟,我特意启程去了趟临州找她,顺便加上了徐岚岚和钱心茗等姑娘们。
我付完钱之后就没看扣款记录,某天记账时点开详细,才发现刷的是那张亲密付的卡。
我试图搜喻舟晚之前用的手机号把钱转回去,发现这个手机号已经停用了。
估计她是在确定国外常住,不需要国内的联系方式。
因为注定无解,这件事很快被我搁置遗忘了。
从米兰回来后便开始了大三的新学期,辅导员便经常找我聊未来规划,她希望我保研留本校,副院的国家基金项目刚获批准,刚好我这届可以跟有经验的师姐们一起着手多发几篇高影响因子的期刊,不过既然能和米理的导师打好关系,又不失为一种好选择,还能给之后学妹们的规划铺好路。
“总之,看你意愿。”她说。
分析化学实验课的期中实操考试刚结束,我作为本节课的半个助教,和几个师姐一起收拾好器材,留到最后才走。
刚从实验楼出来,还没来得及吃晚饭,辅导员杨姐一个紧急电话打过来,喊我去她办公室。
我以为杨姐今天是又突发奇想,要找我聊人生聊未来,打算先去趟食堂再说,但电话里杨姐一直催促说有急事,我便饿着肚子强压烦躁,折返回学院找她。
“杨老师。”我随手敲了两下门就直接推门而入。
“可意?来来来,没吃饭吧。”她热心地邀请我吃寿司。
“老师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你家里人找你。”见我正烦躁着,她不由分说地把还热乎的外卖盒塞进我手里,指了指会议室,“在那边等你,我马上要下班了。”
见鬼了,我琢磨了半天都没想到是谁突然来找我,前几天刚和舅妈和姥姥通完电话,姥姥最近腰伤犯了躺床上休养,还能有谁?
我迟疑地推开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立马就认出了那张毕生最不想看见的脸。
我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
石云雅快跑追上来,鞋跟在空荡的楼道里震出接二连三的回声。
“有什么事吗?”
石云雅不屈不挠地跟了一路,下楼的电梯迟迟不来,我把手揣到口袋里,对着从金属门上的倒影说话。
“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先吃点?”她讨好地开口,“我听你们老师说,最近是你们学院的期中周来着,很忙吧。”
“没有,我晚上还有课,先走了。”
电梯终于到了,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她,没想到石云雅死缠烂打地跟着进了轿厢,我又转身出去,顺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下楼。
“喻可意!你等一下!”
石云雅扯着嗓子喊住我,恰好几个我认识的学妹迎面走过来,和我打了声招呼,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我身后追赶的女人,用口型问我“是谁”。
我尴尬地朝她们摆摆手。
“你听我把话说完。”放慢脚步的短暂工夫,石云雅追过来堵在我前面。
真是难为她了,踩着带跟的皮鞋从六楼追到学院前的大路上,气喘吁吁的。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自然是全看见了,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后又不着痕迹地修复好。
时隔三年,猛的一见石云雅,她竟然老了这么多。
虽然身上的衣着打扮一丝不苟,不过她脸上原先浅浅浮现的皱纹现在刻在鼻翼两侧和眼尾处,她原先就不是和蔼可亲的面容,现在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凶狠刻薄,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盘在脑后,额头附近的几绺散开鬓发则暴露了她发色干枯稀疏的现状。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吧。”
我没直接回绝石云雅让她滚,我忙碌了一整天,实在没力气和她纠缠,自顾自地去学生食堂打饭。
石云雅宛如无声的幽灵始终保持距离地跟在身后,我特意找有人的位置坐下,她不急,站在旁边干等,我对面的姑娘吃了饭收拾餐盘走了,她抓紧时机迅速坐下来。
阴魂不散,我喝了口汤,心里这么想着。
“最近学习还好吧?你们辅导员说你保研很有希望啊。”
“挺好的。”
“学这个专业是不是很辛苦啊?”
“还行。”
“听你们辅导员说你大二当交换生了,去米兰?”
“嗯。”
“那费用是不是很贵啊?”
“有奖学金。”
石云雅一提跟钱有关的事情我就莫名火大,暗暗地剜了她一眼,或许是这个窗口的饭菜本身就难吃,我顿时胃口全无。
她有什么立场问这种问题呢?
“哦……那这个项目挺好,”她喃喃自语,“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本校保研还是出国读书啊?”
“你问完了吗?”
我放下勺子,汤汁不小心溅到袖口上,更让人烦躁了。
“我没空跟你闲聊,没什么事我就去上课了。”
“你等一下,”石云雅拽住我的袖子,我手里的餐盘差点翻到地上,“你姐姐最近有没有来找你?”
“谁?”我擦拭手上的汤汁,“你说喻舟晚啊,没有。”
“真没有?”
“没有。”
我不懂这个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难不成是怀疑我和喻舟晚过了三年死灰复燃所以特意赶到宁城来查岗吗?
“晚晚她两个月前回国了,”不管我有没有在听,石云雅依旧自顾自地在一旁说个没完,“但是我怎么都联系不上她,原先的银行卡和联系方式都被她停用了,问了她熟悉的同学老师和朋友,都说没见过,所以我想问问是不是她来找……”
“我没看见过,”我扫了辆学院楼下的电单车,“你找不到的话,报警好了。”
说罢,我骑车离开,也没听清她试图追上来要说什么。
好好一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不成。
估计是不愿意见自己亲妈,去别的地方躲着吧。
我曾幻想,假如某天碰到石云雅,发现她遭天谴不再和之前一样风光,我肯定兴奋地拍手称快,甚至需要理智地克制一下,尽量不拍手称快来表达出我的解气与暗爽。
可实际上真见到石云雅时,我心里只有强烈的厌恶和反胃,除了行动上闪躲和内心控制不住地诅咒让她滚远点,竟完全都没有想落井下石的畅快。
但喻舟晚会去哪呢?
晚上选修课注定是划水度过,我打开了很久不用的社交平台,翻了翻喻舟晚的ins账号,里面有很多转发的平面设计素材和软件插件使用方法,各种学习用的干货资料,并且还有她平时设计的作品,点赞量还挺高,可惜从一年多以前就没更新了。
其他的联系方式均已删除,我试着输入她之前的手机号,全部显示“该用户不存在”。
好好一个大活人,总不会突然消失的。
我抬头看了看选修课的ppt。
这节课程是关于互联网使用和隐私防护的,讲台上的老师正在大谈特谈说人不可能活在世界上却不留下任何踪迹。“除非这个人耐力超群与世隔绝永远不上网,而且自己种菜打猎为生,因此这种人我们可以叫他当代鲁滨逊。当然如果是两个人一起,那就是鲁滨逊和星期五。”
底下同学哈哈大笑,我转笔沉思,不自觉的咧嘴跟着一起笑。
关我什么事呢?
临近期末周,我背书背到半夜,忽然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发来的消息;
“晚晚在你那儿吗?”
我觉得石云雅是找女儿找的有点癫狂了,不打算继续和这个女人纠缠,回了句“不在”就把她拉入黑名单。
不过真是奇怪了,如果喻舟晚真回国了,按照石云雅想要控制女儿的心思,居然能真找不到她的一点痕迹?
我想起选修课老师在课堂上说的那些话,心里冒出了某些不太好的猜想,立刻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瞎操心。
结束期末的那个下午,我火速收拾行李买了回枢城的高铁票。
去年的寒假,因为急着飞回米兰继续下半学期的课程,我只留了过年几天陪姥姥,没有时间多待。
小老太最近记忆力明显变差了,不时会在打视频通话时把我喊成我妈的名字,舅妈说她最近都不敢让姥姥独自一人出去,上次一个不留神给她溜出门买菜,结果回来时两手空空,压根记不得买好的一大包菜给丢哪儿了。
我用攒的奖学金买了新羽绒服和棉袜寄回去,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穿上。
提着行李,我敲响了熟悉的那扇门。
“囡儿啊……”姥姥搂着我进门,把暖手热水袋揣进我怀里,“放寒假回来啦,今年怎么这么早啊?”
“我考完试提前回来了。”我把拐杖递给她,“回来多陪你。”
“学校没事儿啦?”
“我今年没申请留校,寒假都在家。”
“好,好,姥姥给你弄了喜欢吃的土豆烧鸡,我们小纯……不对,是小可意……我这个记性……真是……”
我眼睛一酸,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假装没留意到喊错的名字。
听到客厅有脚步声,我还以为是舅妈,换了鞋小跑着笑吟吟地迎上去,看见的却是一张不想看见又无比熟悉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我收起笑容,冷冷地质问这个最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的人。
“你来这儿干什么?”
看到我,客厅里的喻舟晚顿时陷入坐立不安的尴尬。
她立在原地许久没挪动半步,在我的视线分秒不离的灼烧下,才一点点后退到卧室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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