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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谋深算
新港市,一栋崭新的、颇为气派的“双龙集团”总部大楼内。
与这光鲜外表格格不入的是,大白天上班时间,总经理办公室里却烟雾缭绕,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噼啪作响。
陈浩龙嘴里叼着烟,正为摸到一手好牌而眉飞色舞,桌上另外几个手下也陪着笑脸。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年轻漂亮的女秘书接起电话,听了一句,脸色瞬间煞白,捂着话筒紧张地转向陈浩龙:“老板,区区长来了!已经到楼下了!”
“什么?!”陈浩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惊慌失措地大喊:“快!快收起来!赶紧的!”
一时间,办公室里鸡飞狗跳。打牌的人手忙脚乱地将麻将牌用桌布一裹,胡乱塞进角落的储物柜。有人迅速在光秃秃的麻将桌上铺好干净的桌布,另几人则麻利地摆上几份文件,装模作样地拿起笔,营造出一副正在开项目研讨会的假象。
刚布置妥当,总经理室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穿着一身笔挺中山装、梳着干部头的陈源龙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锐利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尤其在几个神色紧张、额头冒汗的“与会人员”脸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
“哦?开会呢?挺热闹啊。”
陈浩龙赶紧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迎上前:“哥,您怎么有空过来了?我们这正研究本月的工作呢。”
陈源龙没接话,径直走到桌前,随手抓起一份所谓的“报表”瞥了一眼,随即脸色一沉,将报表卷成筒状,狠狠地抽打在离
他最近的一个手下头上,骂道:“这他妈是三个月前的旧报表!你们当我瞎吗?!都给我滚出去!立刻!”
那几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溜出了办公室,并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兄弟二人。陈源龙毫不客气地坐在那张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甚至将穿着皮鞋的脚直接翘到了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眼神冰冷地盯着自己的弟弟。
陈浩龙像是个考试作弊被抓包的小学生,耷拉着脑袋,惴惴不安地站在办公桌前,低声下气地问:“大哥,我是又做错什么,惹您生气了?”
陈源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你两周前,是不是带人去双河市了?还打到人家‘梧桐树’公司里去了?”
陈浩龙一听是这事,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地辩解:“是去了!那家‘梧桐树’不知死活,开始向新港市场大量供货,价格比我们低不少,抢了我们很大一块市场!我就是去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识相点自己滚蛋。”
“吓唬吓唬?你个混账东西!”陈源龙气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在新港这一亩三分地,你欺负那些没根没底的个体户,他们不敢放个屁!可你他妈的去双河搞事,你事先有没有动动你那猪脑子,去调查过人家的背景?!”
陈浩龙嘟囔着:“我去他们公司看过了,租的破房子,办公条件差得很,一看就知道是没什么实力的小企业。老板还是个女的,这还不轻松拿捏?”
“小企业?我看你才是脑子里装满了屎!”陈源龙怒不可遏,一把抓起桌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牛皮纸信封,狠狠地摔在陈浩龙面前,“你自己睁开狗眼看看!这是我让人紧急查到的资料!‘梧桐树’的老板程少芬,是双河市税务局副局长苏建华的儿媳妇!她老公苏轻侯是双河市气象台的副台长!她跟双河房产局局长钱如海的夫人是多年闺蜜!更要命的是,她早年还跟现在副省长王万山交往甚密!在双河,人家是地头蛇!你他妈倒好,直接打上门去跟人家玩硬的?你是嫌你哥我这个区长位子坐得太稳当了是吧?!”
这一连串的背景砸下来,陈浩龙彻底傻眼了,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结结巴巴地说:“大哥,我真不知道那个臭女人后台这么硬。”
陈源龙看着弟弟这副怂样,强压下火气,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我会想办法托关系,跟对方约个时间。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双河,老老实实给人家赔礼道歉,把这件事给我摆平!”
“什么?要我给那个女人道歉?”陈浩龙一听就跳了起来,满脸的不情愿,“我不去!大哥,要去你自己去,这脸我丢不起!”
“丢脸?”陈源龙猛地站起身,隔着桌子指着弟弟的鼻子,一字一顿地低吼道,“我他妈一直教你,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你那一套流氓手段,对付程少芬那种人根本不管用!你再来硬的,就是把我也拖下水,大家一起完蛋!听懂没有?!”
陈浩龙被哥哥的暴怒吓住了,不敢再顶嘴,但脸上还是写满了不甘:“那如果我们上门道歉,岂不是等于要把新港的市场拱手让给他们?”
陈源龙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寒光,语气也变得阴冷:
“谁说要拱手相让了?先去谈,把关系缓和下来,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不能撕破脸。如果能找到双方合作共赢的点,那最好不过。”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
“如果实在谈不拢,真要搞掉他们,也绝不能明着来。得等,等机会,从暗处下手,而且不能让人抓到任何把柄。明白吗?”
双河市,随着昔日标杆河滨大饭店的倒闭,北山大饭店与双河大饭店便成了市内最高档次的宾馆。陈源龙、陈浩龙兄弟一行人抵达双河后,便下榻在北山大饭店,并且特意要求住在最为奢华、通常只接待外宾的区域。尽管此时双河市外资活动稀少,外宾区入住率惨淡,但对于愿意支付高昂费用的“内宾”,饭店自然是乐见其成。
当晚,陈氏兄弟在北山大饭店的西餐厅设宴,宴请程少芬。程少萍已启程前往羊城学习,此次陪同程少芬前来的是弟弟程少杰和新上任的市场部主管李庆康。装潢考究的西餐厅里异常冷清,除了他们这一桌,仅有零星的五位外国客人。
众人落座,陈源龙率先开口,他面带笑容,语气却带着官场中人的圆滑与试探:
“鄙人陈源龙,是浩龙的兄长。一个月前,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无知莽撞,冒犯了程老板。我今天是专程带他来,向程老板郑重道歉的。同时也希??望能借此机会,跟程老板交个朋友。”
程少芬神色平静,语气带着一丝疏离:“陈区长,您太客气了。我区区一个生意人,可不敢高攀您这样的父母官。”
陈源龙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他轻笑一声,索性挑明:“程老板,看来您也摸过我的底细,同样,我对程老板也略知一二。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之间的事,就在商言商,不牵扯其他方面,程老板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程少芬点头,“陈区长是爽快人。我们之间,无论日后是成为朋友还是竞争对手,都只在生意场上分高低,不逾越这个界限。”
陈源龙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对身旁的弟弟使了个眼色,语气转为严厉:“你个莽夫,还愣着干什么?快向程老板赔罪!”
陈浩龙尽管内心不忿,但在兄长面前不敢造次,只得恭恭敬敬地端起一杯茶,双手奉到程少芬面前,努力挤出一副诚恳的表情:“程老板,上次是我有眼无珠,行事鲁莽,冲撞了您。万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程少芬接过茶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便放下,淡淡道:“陈老板,请坐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大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好好好!”陈源龙抚掌笑道,“程老板大气,果然巾帼不让须眉,陈某佩服。”他随即招手示意服务员,“上菜吧,我们边吃边聊。”
一位穿着合体黑西服、盘着头发、妆容精致的女领班拿着菜单款款走来。当她与程少芬目光相接时,两人都明显愣了一下。
“轻妃?”程少芬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河滨大饭店上班吗?”
这位领班正是苏轻妃。她听到程少芬的话,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随即用一种带着淡淡疏离和不易察觉的怨气的语气回应:“二嫂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河滨饭店三个月前就倒闭了,我现在改在北山大饭店工作。”
程少芬只是“哦”了一声,并未多言。自从四年前因梁成之事与苏轻妃彻底交恶后,她便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小姑子。虽然苏轻妃仍时常回苏家祖宅,但程少芬基本采取“眼不见为净”的态度,对她的工作变动自然一无所知。
这短短两句对话,看似平常,却像一道闪电,瞬间被善于察言观色的陈源龙精准捕获。他立刻意识到——程少芬与这位
苏经理关系不睦,苏家内部存在矛盾。这对于他而言,苏轻妃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可利用的人。
菜肴陆续上桌,苏轻妃职业地为双方斟上红酒。众人碰杯后,她便安静地退到一旁侍立。
陈源龙重新切入正题:“程老板,今天除了道歉,我还想跟您探讨一下生意上的事。”
程少芬立刻抬起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然后转头对苏轻妃说:“苏经理,我们这边暂时不需要服务了,你去照看一下其他客人吧。”
苏轻妃被当众支开,心中暗恨,脸上却不得不维持着职业化的微笑,微微鞠躬:“好的,各位请慢用,有需要随时叫我。”说完,她优雅地转身离开,指甲却几乎要掐进掌心。
待苏轻妃走远,程少芬才转向陈源龙,解释道:“陈区长见谅,生意上的事,还是谨慎些为好。现在您可以说了。”
陈源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再拐弯抹角:“程老板,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希望我们两家以后能够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梧桐树’的业务不要进入我们新港市,我们‘双龙’也绝不会来双河打扰您的生意。各自守住自家地盘,相安无事,如何?”
程少芬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陈区长,您不是第一个来跟我谈‘划地盘’的人。不瞒您说,光是宁城,就有四位后台很硬的老板来找过我,希望我不要进入他们所在的区县。”
陈源龙眉头微蹙:“那程老板的意思是没得谈了?”
“不,有的谈。”程少芬放下酒杯,目光直视陈源龙,“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合作。我们‘梧桐树’拥有香港的一手货源,拿到的绝对是国内底价。我们可以向你们‘双龙’供货,这比你们自己进货要划算得多。”
“放你娘的狗屁!”一旁的陈浩龙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目圆睁,“你想让我们‘双龙集团’做你们的下线代理商?做梦!”
他这突如其来的粗鲁举动和叫骂声,瞬间打破了西餐厅的宁静,引得那几位外国客人和远处侍立的苏轻妃都惊讶地望了过来。
陈源龙脸色一沉,狠狠瞪了弟弟一眼,示意他坐下。他深吸一口气,转向程少芬,语气虽然依旧保持着克制,但已然冷硬了许多:
“程老板,很抱歉,我弟弟失态了。不过,他的态度也代表了我的部分意思。我们‘双龙集团’有自己的进货渠道,暂时不需要与他人合作。而且,我弟弟手下也确实有几百号兄弟需要养活。您的好意,陈某心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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