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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惜
诸人面色惨白,似乎想说什么,但天子在前,又不敢开口,梁钰也不可避免地发颤,郁怀季脑中嗡的一声,心中各种情绪混杂,很想看看方霆此刻的神情,却不敢抬眼。
“顾行川”方霆淡淡问道:“他们几人闹事,你可有劝阻?”
顾行川也低下头去,告罪道:“没有,行川知错,愿受重责。”
郁怀季回过神来,不敢抬头,只能壮着胆子开口:“陛下,将军,梁世子体弱,不如让我……”
方霆打断道:“替罚一事,绝无可能,六殿下还是先顾好自己。”
怀季还要再说,抬眼却看见方霆不辨喜怒的眉眼,立刻便止了声。
只是他这么一说,方霆还是请示了一下皇帝,皇帝凝眉,正犹豫着怎么处置,梁钰此刻又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坚定道:“梁钰认罚。”
颇有些壮士断腕的风采。
而真等到棍子上身,梁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这种风采就烟消云散了。
下首十多个人,除顾行川是方霆带在身边的外,哪个不是京中勋贵之子,不过方霆更多的是承了天子的令,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方霆的处置便到此处,他并不是不知道若要追根溯源,吴王在此事中算不得干净,只是这便是皇帝的家事了,他无权置喙。
说到底,郁怀季和梁钰,二人身份特殊。于是皇帝授意近卫掌梁钰的罚,至于郁怀季,皇帝想起昨晚才罚了他,下手不可谓不重,身上的伤定然还没好,如今再挨军棍,皇帝蹙起了眉头,却看见郁怀季没有半点惧色,更是平静的仿佛要挨打的人不是他,一双眼睛却是黏在了方霆身上。皇帝实然更想亲自动手,却又觉得有失体统,于是他道:“方卿随意,朕看这竖子倒是什么都不在乎,也不知是不是真心知错。”
方霆也察觉到郁怀季的视线,再看向他时,见他快速垂下了头。
怀季当然知道错了,他下次一定在方霆不在的时候再收拾郁怀盛。
那头的责罚已经开始,棍子着肉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哭喊尤其刺耳,而梁钰震天响的哭声委实将郁怀季都骇了一下,梁钰离他最近,他侧头看去,发现梁钰大概是觉得丢人,又将哭声忍了下去。
皇帝听着这动静也是扶额叹气,怀季跪得腿都麻了,正想开口,不想方霆已走到他身边,见他反应只以为他是害怕,还是放缓了语气,道:“得罪了,六殿下,臣亲自掌刑。”
皇帝眼皮一跳,明明郁怀季起身时是皱着眉头的,但他怎么总觉得郁怀季是想笑。
郁怀季由着方霆扶了自己一把,愣了愣,轻声道:“劳烦将军了。”
跪的时间有些久了,起身时仿佛浑身上下都在疼,郁怀季咬了咬牙,坦然的脱下外袍,伏上刑凳。军中用作责罚的军棍相较于宫中惩戒用的板子会更加沉重,他昨晚睡的稀里糊涂,身后的伤并没有仔细处理过,今日忙起来时倒也没太大感觉,但如今第一棍落下来时郁怀季便是狠狠一颤,险些没能抑制住痛呼。
新伤带起旧伤,翻倍的疼痛直接让他红了眼眶,无所谓伤不伤心,完全是疼的。
后面几棍依旧是同样的力道,方霆打的并不急,似乎是怕他受不住,但这也将疼痛拉得更漫长。
郁怀季还是能感觉到这责罚中的怜惜,方霆有意控制了力气,疼痛虽是实打实的 ,但对于郁怀季来说,并没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臀上被反复责打,疼痛叠加,郁怀季已无法去思考其他,双手紧扣凳沿,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额上冷汗密布,只能埋着头忍下想要逃离的冲动。
他是害怕疼痛的,但早就经历过比疼痛更可怕的事情,比如死亡,分离,不甘,这么一想,他好像又不觉得这份疼痛难捱了。
第九下,方霆迟疑了一下,见他全程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更没有呼痛。手抚上郁怀季的脊背,在发现他的身体因疼痛而紧绷着,又在不停颤抖时微微一顿。
其他人的责罚已经结束,只剩包括顾行川在内他们四人的责罚还在继续。
梁钰大约是没力气哭了,只能挨一下,呜咽一下,徐彰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顾行川毕竟早就跟着方霆历练,又常是众人表率,倒也能勉强忍下,没有挨得太过狼狈。
只是郁怀季连半点挣扎都没有,全程顺从,把一切声音都咽下,实在不符合他的身份和他的经历。
上次在宫中遇见他受杖,反应可比这大得多,方霆神色一暗,心中叹了一声,果然之前……是装出来给他看的吗。
郁怀季从疼痛中缓过神来,疑惑地抬起头,对上方霆忧心的神色,哑声说道:“我无碍,您继续就好。”
明显是疼狠了,嘴上却还是这样说,方霆面色不变,点了点头。
随后几下力道依旧不变,方霆无意为难他,心下却烦乱,再抬手时觉得棍杖分外沉重。
加快了些速度,将剩余的数目罚完,郁怀季还是趴着缓了好一会。
皇帝方蹙着眉头让人把梁钰抬下去治伤,问那孩子要不要先回家去,本来他带梁钰来,也没指望他能在方霆手底下待几天。
结果梁钰硬是带着哭腔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不回去,我才不能给我爹丢人。”
皇帝倒吸一口凉气,想问问他这股牛劲是不是从郁怀季身上学来的。
余下的人也是受完罚就让先回帐中,各治各的伤。
顾行川惨白着脸,来到方霆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将军”时,郁怀季也慢慢爬了起来。
方霆扫了一眼顾行川,只说了一句“先回去等我”,后者咬了咬唇,更加惴惴不安,也只能先行离开。
适应了这份疼痛后,郁怀季起身倒也没有太困难,而在方霆扶他时,还是轻轻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因声音沙哑没能说的太清楚。
方霆明白了,是说的“谢谢将军”。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谢什么,谢我如此不近人情吗?”
郁怀季坦然看向他,眼中是令方霆诧异的神采,再开口时声音已不似方才一般沙哑:“谢将军回护,我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么会怪将军?”
皇帝在这时沉着脸过来,对郁怀季招招手:“和梁钰一起趴着去吧,你们两兄弟也是真能折腾,回头再和你算账。”
郁怀季抬眼,嗤笑一声,说道:“那我受的委屈呢,都不说在御史台受的气了,就方才他们因为吴王的缘故对我发难,陛下打算怎么补偿我?”
方霆一惊,却因有前车之鉴,对他二人相处,没有太过担忧。
皇帝也淡淡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是在怪朕?”
毕竟方霆还在,他们二人不好吵得太过,皇帝冷哼一声,往自己的帐中走去,回头看了郁怀季一眼,说道:“还不滚过来。”
方霆在郁怀季像个游魂似的跟着皇帝走后,才发现郁怀季刚刚披了皇帝扔过来的斗篷,随后二人便吵了起来,外袍也就忘在了一旁。
方霆拿起郁怀季的外袍,不想衣衫夹袋里的东西丁零当啷地往外掉。
六个炒板栗,三个铜板,和两块油纸包装完整的糕。
帐内静默无言,郁怀季和皇帝谁也没主动说过一句话。
郁怀季本是一入帐中就一言不发地趴着,等着皇帝命人找的伤药送来,察觉到皇帝的视线还是爬了起来,问道:“陛下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皇帝挤出一个笑:“还疼吗?阿季。”
与早上别无二致的话语,郁怀季浑身一凛:“陛下,一罪不二罚!!”
皇帝冷笑两声:“看你这精神头应当是不疼了,还不滚过来跪着。”
郁怀季一翻身,扯到身后不免抽了一口气,他果断背对皇帝,并且拉了被子蒙住了头,只当听不见。
皇帝轻轻敲了敲案几,忽然笑道:“怎么,不听话,非得朕把你拉出去外面罚是吧?”
郁怀季不为所动。
“来人!”
帐外守着的人立刻入内,郁怀季立刻惊起,急道:“陛下!有话好说!”
皇帝睨了他一眼,转而吩咐道:“退远些,不要让其他人靠近。”
郁怀季这才松了口气,心下暗叹一声,只能草草披了衣衫,慢吞吞地,可以说是爬到了皇帝面前,实在是狼狈。
他咬了咬牙,不想跪,又不能一屁股坐下,觑了觑皇帝面色,干脆两手往前一伸,一个□□似地趴在了地上。
皇帝:“……你,成何体统!”
郁怀季闷声道:“这又没有外人,我不要脸陛下又不是不知道。”
皇帝眼前又是一黑,只能先开口数落他:“你岂止是不要脸,你还是没脑子!”
郁怀季毫无反应。
“今日……”许多质问的话在舌间绕过一遍,但答案他心里也清楚,只能转为一句:“胆大妄为的蠢货!”
郁怀季还是毫无反应。
皇帝看了一眼缩在地上埋着头的郁怀季,怒道:“说话!”
怀季:“是,陛下教训的是。”
“跪直了,再这副鬼样子朕现在就给你丢出去。”
这毕竟是在外面,要是动静大了确实更丢人,不适合吵起来,郁怀季吸了口气,只能慢吞吞地跪直,抬头望了望皇帝,一副正色模样:“陛下,臣恭聆圣训。”
皇帝又是一声冷笑:“朕还当六殿下连耳朵也坏了呢。”
郁怀季忍了忍,没有反驳。
“你告诉朕,你是哪根脑筋抽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吴王动手?”
怀季理所当然地道:“臣看他不爽,臣知错了。”
“知的哪门子错,只会睁眼说瞎话,你说,你动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
郁怀季思考了一下才摇头:“事发突然,怎么预设后果。”
皇帝竟一点都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案,斥道:“任性冲动,你与顽劣小儿有什么区别?”
“我本来就是……”郁怀季在看到皇帝抽出剑的那一刻抽了抽嘴角,问道:“陛下,臣罪不至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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