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孩子气

　　“盛阳，你能耐了是不？你是不是......”

　　艾儿霖从校园论坛看到那张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盛阳侧脸的打斗图片，以及那惊悚的词条 ‘惊！计科助教和学生动手！’ 后，又惊又怒，想都没想，直接一个电话轰了过去。

　　“他在睡觉。”

　　艾儿霖所有冲到嘴边的质问和担忧，被电话那头一个低沉、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男声硬生生打断。

　　然而……接电话的人……居然是迟骁。

　　艾儿霖握着手机，足足愣了三秒钟，才猛地反应过来，声音拔高：“怎么是你？阿阳呢？他怎么样？论坛上那照片怎么回事？！”

　　“他没事，受了点小伤，已经处理好了。现在在休息。”迟骁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艾儿霖进一步的追问。

　　“论坛的事我会处理，不用担心。”

　　“不是，你……”艾儿霖还想说什么。

　　“等他醒了，我让他回你电话。”迟骁说完，不等艾儿霖回应，便径直挂断了电话，徒留艾儿霖在电话那头对着忙音目瞪口呆。

　　......

　　骑士公园，迟骁的公寓内。

　　盛阳蜷缩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睡得正沉。

　　他实在是太累了。

　　连续几天高强度的神经紧绷，加上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和情绪宣泄，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从医务室处理完伤口出来，迟骁什么都没多问，只是把他带回了这里。

　　一杯温水下肚，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温暖和安静的环境如同最好的安神剂，他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身在何处，为何如此轻易地卸下防备。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毫无知觉。

　　他是被一阵熟悉的、诱人的食物香气唤醒的。

　　那香味温热、酸鲜，带着番茄经久熬煮后特有的浓郁酸甜，混合着虾滑的鲜美，丝丝缕缕，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将他沉睡的意识从深处一点点勾了出来。

　　盛阳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室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记忆回笼……以及，此刻萦绕在鼻尖的，这熟悉到让他心脏微微发紧的香味。

　　番茄虾滑粉丝煲。

　　是大一那会儿，迟骁最常给他做的一道菜。迟骁曾说，这个最快手，又暖胃，能瞬间唤醒他死掉的脑细胞。

　　思绪仿佛瞬间被拉回了那段忙碌却充满暖意的时光。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毯子从肩头滑落。

　　手臂和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贴着干净的敷料，只有些微的隐痛。他循着香味，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地走向厨房。

　　然后，他看到了迟骁。

　　不是白天那个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模样。他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棉质家居服，柔软的布料勾勒出他不错的流畅线条。

　　头发没有用发胶整理，柔软地垂落下来，几缕不听话地搭在额前，削弱了他平日里的冷峻感，多了几分随性和……慵懒。

　　他背对着盛阳，正站在灶台前，微微俯身，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番茄浓汤。

　　盛阳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一想到他也会对自己妻子......做她喜欢吃的菜，爱护她，纵容她......心底就不自觉泛酸，有点难捱。

　　迟骁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动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盛阳还穿着自己的毛衣，因为睡姿显得有些凌乱，头发软软地耷拉着，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只误入人类领地、小心翼翼观察着的小猫。

　　迟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了几分：“醒了？饿不饿？”

　　盛阳像是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看着迟骁发起了呆，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去餐桌那边坐好，马上就可以吃了。”迟骁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孩子。

　　盛阳抿了抿唇，出奇地没有反驳，也没有多问，听话地转身走向了餐厅。

　　这种顺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或许是饥饿，或许是残留的疲惫，又或许是……这熟悉香味和场景带来的，某种下意识的依赖。

　　他在餐桌旁坐下。
　　餐桌还是原来那张原木长桌，上面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

　　盛阳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迟锐他们……一般都不回来吃晚饭吗？”

　　背对着他的迟骁，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地回答：“嗯。”

　　当然回来啊，不过都被他提前打发走了。
　　他当然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独处时光。

　　很快，迟骁端着一个还在微微沸腾的番茄虾滑粉丝煲走了过来，小心地放在餐桌中间的隔热垫上。红色的番茄汤底浓郁诱人，粉嫩的虾滑和透明的粉丝在其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他又转身拿来了两碗盛好的米饭。

　　“吃吧。”迟骁在盛阳对面坐下，将一碗米饭推到他面前，自己却没有立刻动筷，只是看着盛阳，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温柔。

　　盛阳看着眼前这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食物，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

　　还是那个味道，几乎分毫不差。仿佛中间那两年的空白和隔阂，在这一口热汤里，被短暂地抹去了。

　　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却比平时快了些，显然是饿极了。

　　迟骁看着他安静的吃相，看着他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他夹了几块长条的虾滑和浸满汤汁的粉丝，放到盛阳的碗里。

　　“多吃点。”

　　盛阳动作顿了一下，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食物，没有说谢谢，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继续吃着。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轻响。但这种安静并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奇怪的、近乎温馨的默契。

　　吃到一半，盛阳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艾儿霖的来电。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迟骁。

　　“下午……霖打电话了？”他问。

　　“嗯。”迟骁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语气随意，“看到论坛上的消息，很担心你。我跟他说你睡了，让他晚点再联系你。”

　　盛阳拿起手机，解锁，果然看到了艾儿霖一连串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提醒。他点开校园论坛，那个关于他打架的帖子果然已经不见了，相关的词条也搜索不到任何结果。

　　“……”他抬眼看向迟骁。

　　“都处理干净了。”迟骁言简意赅，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他顿了顿，看着盛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坚持：“以后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盛阳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有立刻答应，只是低下头，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粉丝。

　　迟骁也没有逼他，转而问道：“伤口还疼吗？”

　　“还好。”盛阳低声回答。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研习申请，准备得怎么样了？”迟骁换了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准备递交了。”盛阳回答，提到这个，他眉宇间又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大概三秒后：不对，他怎么知道我要研习？

　　“别太逼自己。”迟骁看着他，“如果需要，或者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地方，告诉我。”

　　盛阳没有接话。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依靠任何人。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继续。盛阳吃得不多，但比平时在家自己凑合时要好很多。吃完后，他放下碗筷，轻声说了句：“我吃饱了，谢谢。”

　　“跟我不用这么客气。”迟骁看着他，目光深沉。

　　盛阳站起身，想收拾碗筷，却被迟骁按住了手腕。

　　“我来，你去沙发上休息，或者去看会儿书，随便你。”迟骁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病人和伤员有特权。”

　　他的掌心温热，透过皮肤传来清晰的温度。盛阳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抽回了手，耳根有些发热。他没再坚持，转身离开。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灯火璀璨，车流如织，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身后，是迟骁在厨房收拾碗筷的轻微响动。这个空间，这个夜晚，这个人……一切都透着一种不真实感。
　　他明明应该离开，应该划清界限，应该警惕这温柔陷阱。可身体却贪恋着这份久违的、被人细心照顾的温暖，脚步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迟骁收拾完厨房，走到他身后，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我送你。”

　　“不用。”盛阳站起身，语气疏离而客气，重新竖起了那道无形的屏障。享受一时的温暖是一回事，让他送回家则是另一回事，意味着更深的牵扯，他还没准备好。

　　迟骁看着他刻意拉开的距离，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恢复如常。他也站起身：“至少让我帮你叫辆车，而且……”他顿了顿，“我不放心。”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盛阳想拒绝，但对上迟骁那双写满坚持和担忧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沉默着，算是默许。

　　迟骁拿出手机，快速操作了一下。“车五分钟后就到楼下。”

　　“谢谢。”盛阳再次道谢，语气依旧客气。他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

　　迟骁看着他动作，忽然开口：“盛阳。”
　　盛阳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我们……不算陌生人吧？”迟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不要每次都这么客气，和我划清界限。也不要把所有事都压自己身上。”

　　盛阳背对着他，手指微微蜷缩。不算陌生人？那算什么？前男友？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没有回答，只是整理好衣服，走向门口。

　　迟骁跟在他身后，替他打开了门。

　　夜晚的凉风瞬间涌入。盛阳迈出门口，顿了顿，终究还是回过头，看了迟骁一眼。灯光从门内倾泻而出，勾勒出迟骁挺拔的身影和深邃的轮廓。

　　“路上小心。”迟骁看着他，轻声说。

　　“……嗯。”盛阳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夜色中。

　　迟骁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直到电梯门合上的声音传来，才缓缓关上门。

　　室内还残留着番茄虾滑粉丝煲的香气，以及盛阳短暂存在过的痕迹。迟骁走到沙发边，拿起那条盛阳盖过的羊绒毯，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着，眼神晦暗不明。

　　盛阳坐进出租车，报出宿舍地址后，疲惫地靠在后座，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迟骁穿着家居服在厨房忙碌的样子，以及他最后那句“我们不算陌生人吧”。

　　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纠缠的线。

　　他在反省自己：

　　要死的，你是想当小三不成？人家一回来，随便两下你就要一股劲儿的要蔫了，真他妈没骨气。

　　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地，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清醒的沉沦，最为致命，可是想和你继续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完全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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