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源头的旅程

　　就在高慧直直冲向王子的瞬间，沈确下意识想去拉住她，却被她猛地甩开。她手指颤抖却坚定地直指小美人鱼方向，声音因激动而过分尖锐：
　　“王子殿下！诸位！你们都被骗了！那个不会说话的女人，她根本不是什么落难者！她是海里的怪物！是人鱼！”
　　“人鱼”这个词如同裹挟着风暴的惊雷，在优雅虚假的舞会中轰然炸开。音乐戛然而止，乐师的手指僵在琴弦与琴键上。所有宾客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惊疑不定地在状若疯癫的高慧和小美人鱼方向之间疯狂移动，压抑的窃窃私语声如同危险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死寂。
　　王子护着小美人鱼从舞池中离开，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里酝酿着风暴：“高慧小姐！”他厉声喝道，声音压过了私语，“请注意你的言辞！即使您是在海中救了我的人也不能够侮辱我的客人！”
　　“侮辱？”高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串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赤红着眼睛转向众人，声音拔得更高：“我有证据！我亲眼见过她在水里，她的腿……她的腿会发光！那不是人的腿！还有他们！”她猛地调转方向，手指狠狠指向一旁的宋书泱和顾望墟，“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从海里爬上来的怪物！”
　　被指着的宋书泱面色沉静，只是眼神更冷了些。顾望墟上前半步，将她更严实地挡在身后，面对所有投来的探究、恐惧、审视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
　　而小美人鱼，在“不是人”几个字出口时，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地用尽全力抓住王子的手臂，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她那深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无助，泪水无声地蓄满眼眶，摇摇欲坠。她这副脆弱到了极点的模样，反而更激起了王子的保护欲和周围部分宾客的同情——谁会相信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会是怪物？
　　“疯子！”
　　“她是不是疯了……”
　　“怎么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够了！”王子厉声喝止，眼中已满是怒火，“高慧小姐，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卫兵！”
　　“我没有疯！你们为什么不信我！！”高慧的情绪彻底失控，她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极度的恐慌和怨愤达到了顶点。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还想冲过去拉扯小美人鱼。
　　然而，就在她迈出脚步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惊恐地低头，看到自己的指尖开始变得透明，在舞会辉煌的灯火下，折射出诡异的彩光。
　　“她……她怎么了？”有宾客发出了惊骇的低呼。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高慧的身体如同阳光下的露珠，从边缘开始，迅速变得晶莹、透明，然后——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高慧站立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几缕细微的、带着虹彩的泡沫，缓缓飘起，然后在接触到烛火的热度时，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没有挣扎，没有血迹，她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化为了乌有。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超自然的一幕惊呆了，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刚才还在斥责高慧的王子，也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就在高慧的身体彻底化为泡沫湮灭，那轻微却如同惊雷的破裂声还在死寂的宴会厅中回荡，所有人都被这超自然的一幕骇得魂飞魄散、连王子都一时僵住的瞬间——
　　一道清晰、沉稳，带着恰到好处悲伤与威严的女声，如同定音鼓般敲响了：
　　“愿神明接纳这迷途的灵魂，平息她最后的癫狂与痛苦。”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从那空无一物的地面，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人类公主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大厅中央稍高的位置，她脸上带着悲悯与一丝疲惫，仿佛刚刚处理完一件令人痛心的麻烦。她环视着惊魂未定的宾客，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请冷静。高慧小姐……”她微微停顿，仿佛在哀悼，“自从海难获救后，她的精神便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时常产生可怕的幻觉，胡言乱语。御医早已诊断，这是受到过度惊吓后，心神严重受损的癫狂之症。”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想必是今晚的喧嚣刺激了她，”公主继续道，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导致她病症急性发作，竟产生了如此令人痛心的臆想，甚至出现了……嗯，‘消散’的幻觉。这无疑是病症极端严重的表现，最终耗尽了她的心力。”
　　“这是一场令人悲伤的意外。”公主最终定调，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隐晦的警告，“让我们记住她曾救助王子的善举，也愿她饱受折磨的灵魂最终得以安息。今夜之事，关乎一位不幸女士最后的尊严，我希望诸位能给予应有的尊重，勿要再传播不实之言，让她死后仍不得安宁。”
　　宾客们面面相觑，虽然内心深处可能仍有疑虑和恐惧，但在公主这番滴水不漏的解释和隐含的威压下，也只能纷纷低下头，表示理解和遵从。惊惶的气氛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心照不宣的静默。
　　王子明显松了口气，向公主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他立刻接口道：“就按公主说的办。卫兵，护送各位客人回房。”
　　公主则适时地走上前，亲自扶住受惊过度、几乎无法站立的小美人鱼，柔声道：“可怜的孩子，让你受惊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她的举动无比自然，充满了关怀，仿佛刚才那番稳定大局的发言，只是为了保护这位“受惊的客人”。
　　然而，在她扶住小美人鱼手臂的瞬间，她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冰冷得不似常人的体温，以及那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一切，都已不言自明。
　　公主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最深处的冰冷寒光。她亲自带着小美人鱼，一步步离开这刚刚经历过诡异消亡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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