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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柜
不知道是第几个天亮了,房间内只余窗帘缝隙泄入一丝微光。
阳光刺入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亮得睁不开。
短短数日,本就骨感的身形变得愈发消瘦,宽松睡衣下空空荡荡。
江澈清晰意识到自己精神的不对劲,书桌上只躺着吃空的药片锡纸,褪黑素瓶子洒落一地。
连拖鞋都来不及寻找,江澈匆忙奔下楼。
“小澈,来吃早...”陈姨声音从厨房传出,江澈太阳穴一阵阵嗡鸣,实在没办法维持刺客并不重要的礼貌。
手伸向门把,下压瞬间雨后泥土充斥的气息扑面而来。
还未来得及看清院外葱郁草坪,视线先被两阵黑衣挡住。
江澈几近祈求的声音嘶哑出来,“小刘哥,我求您了。”
“放我出去吧。”
整整三天吃完了吐,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脱力依靠在地上。
下巴处胡茬泛青,脸色苍白映得脸上眼底乌青与眼白红血丝愈加渗人。
刘铮真的于心不忍,接触着孩子快四年,不管什么状况下,永远是一副乐观模样,短短几日下来瘦得腕骨都清晰可见,那身子单薄得不像一个正值青春期发育的孩子。
“小澈,抱歉,邓总有命令,我们不能让你出去。”刘铮伸手想要将他扶起,却被狠狠拍开,力道却近似于无。
“那你叫我妈来见我,我打不通她电话。”
“邓总今天有行程,抱歉。”
抱歉,抱歉,又是抱歉。
江澈明白现在能留在家里“看着”他的,都是她身边跟了几年的,向他们求助,简直天方夜谭。
刘铮看得眉头紧皱,还是忍不住说,“你还是吃点东西吧,不然身体撑不住。”
没有回应声,只有越过餐桌重新上楼的背影。
岁岁:【宝贝,我最近可能得先回趟奶奶家,乖乖等我回来。】
【去兼职记得带伞,多喝水。】
哦吼:【这么突然?】
【你药还有吗?我记得上次只开了一星期,现在快没了吧。】
老式沙发椅上,女人眼底透露出来那嫌弃、打量毫不遮掩。
程姨将家中最好的茶饼拆开端出,“邓女士,喝茶。”
林霁风看着这张五官相似的脸,一时间有些许恍惚,是自己错觉吗。晃神瞬间,眉眼竟于江澈有几分相似。
递出去的杯子并没有被结果,程姨尴尬收回手,仍旧是赔笑向她询问,“邓女士是老师吗?看您很有文人...”
邓清妍抬手阻断了这场寒暄,开口直奔主题,“说正事,之前寄过来的文件,又看吗?”
林霁风并未说话,只轻点头。
“那好,我就直说了。”
“我能够资助你未来所有学费,不仅仅大学四年,只要你继续读下去,即便是出国,我也能供得起。”
“唯一条件...”
那杯被冷落的茶又被推远半步。
“离江澈远点,越远越好,不要在出现在他身边。”
进门至今那令人不适的打量有了落点,林霁风瞬时反应过来,女人此行目的。
资助是假,他们被发现了。
那江澈现在怎么样了!
“您什么意思?”林霁风声音有些许颤抖,哪一步出了错,明明他们在人前已经很谨慎。
“呵。”
一小沓照片被甩在桌上,瘸腿的木质茶几被震得四晃,茶水在杯口溢出,四散。
最上头的照片里,林霁风正环着江澈脖子,两人依偎在一起,吻得动情。
手比脑子更快行动,反应过来时,照片一杯死死捂在膝盖上,从中间开出一条裂痕。
“孩子,松手。”
程姨不知何时坐到了身旁,手里紧紧拽着那被死死互住的照片。
林霁风神色茫然,祈求似的摇了摇头。
指望见那沉静、和蔼的神色。
手掌自暴自弃泄力,照片被抽走但那棱角还留在腿上,扎得身体、心理都生疼。
也好,迟早都要说的事,只是没想到以这么难堪的形式。
程姨脸上神情始终很淡然,一枚巨石投入,竟未掀起一丝波澜。
指尖已死死扣入掌心,嘴里泛起铁锈味时,林霁风才骤然发现,自己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一眼身旁人。
“现在知道不光彩了,怎么干出这种事时不考虑羞不羞。”
死寂的客厅里回荡着嗤笑的奚落声。
照片被指尖轻推回对面,程姨声音也比先前冷下一个度,“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意思,但请您好好说话。”
“我的意思是,你养大的好儿子,勾引我儿子,花钱挡灾,懂什么意思吗?”
“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梁歪还指望得上上梁正。”
嘲哳嘶哑的万千议论声,混着耳边这句再度袭来,“请你不要诬陷人,更不要抹黑我的亲人!”
“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吗!”
“被领养那两年,过足这辈子好日子了吧。”
“也不......”
一杯水迎面兜头而来,茶梗子顺着水流黏连在发丝糊在脸上,生生截断那不堪入耳的话语。
“首先,管好你的嘴,再让我听到一句不实之言,等你的就不是这一杯冷茶。”
“其次,不要将两人的爱说得如此不堪,听了都觉得脏了耳。”
“最后,我们不需要你那破钱,滚出我家,这不欢迎你。”
林霁风抬头时,眼前只剩下那弯曲的背脊,后脑挽起的发髻混着几缕青丝。
自上而下的仰望,让人又重新回到了被人指指点点的数十年前。
同样的背影,一样的语气,却不再年轻的身影。
林霁风视线被全然遮挡,只听见女人恼羞成怒的声音,“一屋子赔钱货,以为我想来。”
“您闹得这么难看,江澈知道吗。”林霁风声音早已恢复平静。
“他不用知道,他不会留在这里。”
林霁风一个猛子扎起时,眼前一片昏暗,只来得及听见自己声音沙哑问出口,“什么?”
“我会送他出国,他的人生,担不起这么大一个恶心的污点。”
高跟鞋声远去,眼压重新恢复时已看不见人身影。
林霁风脱力落回沙发上,小客厅上又只剩下两人。
“程姨,我...”
“吓坏了吧,怎么出这么多汗。”
林霁风抬手碰了碰脸,黏腻腻,八月艳阳天,后背愣是泛起一身冷汗。情绪沉下来,空调冷风吹过接连起过一层鸡皮疙瘩。
“去洗澡,再吹等会感冒了。程姨做饭去,洗完就能吃饭了,快去。”
洁净的抹布蹭上一层焦黄茶渍,似是往常般寒暄,她仍旧是平静的语气,也没有回头看过林霁风一眼。
“好。”
晚饭餐桌上,同寻常没有任何差别,每个孩子喜欢的菜色都涵盖,挑食的被揪着筷子教训,贪吃撑得胃疼的被赶下桌子,一盘鸡翅被依次夹过一圈,唯独少了自己的。
厨房里只剩下碗筷叠落敲击声,水流缓缓流过手背,带过凉意,最后一个碗被擦干,林霁风不得不掀开帘子出门。
弟弟妹妹们早已上楼洗漱,隐约间还能闻见嬉笑打闹声。
晒了一天的院子也在夜里起了风,阵阵凉意从半开门外吹入,程姨就坐在门外那躺椅处,看着半遮的月亮。
身子已转半,林霁风望了望两步开外的楼梯,深吸口气,还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小风啊,来陪程姨坐会。”
“好。”
院外围墙砌得高,大门一关,隔绝了里里外外所有视线。
晚七点,正是匆忙一天的人回家吃上热饭菜的时刻,不隔音的房子传来碗筷碰撞声、电视放了又放的广告声,谁家孩子又捣蛋被训鸡飞狗跳声。
院子静悄悄,一眼望不尽的黑暗猛兽般袭来,小板凳上,林霁风下意识低头,双手环住双腿,脑袋在手臂与腿构成的小空间里止住呼吸。
又来了,这种热闹中的孤寂。
“程姨。”声音很闷,也很堵。
回应的是落在头顶的手,像小时候一样,一下又一下缓缓拂过后脑勺,林霁风顺着力道缩了缩头,埋得更深了。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错事呢?”声音放得很轻,像哄睡时那呓语。
“我是男生...”
“你喜欢他吗?”
程姨声音还是很轻,问出的话却震耳欲聋,江澈不止一次跟他说过爱,也喊过很多非常腻歪称呼。关起门来,无论怎么闹腾,爱意是弥漫在两人四周,从不是羞于出口的。
但长辈面前,就显得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但林霁风还是稳稳开口,“嗯,很喜欢。”
程若淳没有立刻回应,盯着院外那颗开得正旺的洋槐树,穿堂风过,树荫摇曳,眼前又浮现少女长至后腰的麻花辫和白色裙摆。
她朝着虚空笑了笑,徐徐开口。
“爱不论对错,只断深浅。”
程若淳指尖触过那泛黄的掌中相册,满眼柔意翻开第一页,递给林霁风,也不继续刚刚话题,反倒讲起故事。
“其实,年轻时,我真的很不喜欢孩子。”程若淳笑着看了林霁风一样,复又转头盯着飘落的纯白花瓣。
“但是有个成天兴冲冲的家伙,喜欢一切会动、粘人的小家伙,说什么以后要开一家福利院,成为孩子堆里的孩子王。”
“那时我们刚独立不久,兜里干净得能反光,唯一剩下的,就是爷爷留给我的这栋老宅。”
林霁风目光驻留在翻开的那一页,两个女孩挽着手立于院内,身旁还歪斜的立着一颗小树苗。
程姨年轻时一头长发高高束起,显得干练异常,表情板得严肃,眼里确实溢满温柔。他身旁的女孩着一身纯白连衣裙,麻花辫斜斜置于胸前,两个小酒窝盛满灿烂,让人看得见那天的烈阳。
娟秀的字迹署下两人姓名,程若淳、林新柔。
隐隐的,林霁风感觉到了什么。
“只可惜,她的愿望没能亲自实现。她不喜欢黑夜,所以选择走在白昼最长的一天。”
树影不再随着风动,程若淳也敛起神色。
“孩子,捡到你那天,我收拾完家里最后一丝杂物,正准备去找她。”
“小小一个人,就蜷在纸皮箱子里,使劲哭啊哭啊。我当时就在想,怎么办啊,是不是她在拖住我的脚步,让你我都有生的希望。”
林霁风很是好奇,怎么突然下雨了,不然为何眼前蒙蒙一片。
“程姨虚长这么大岁数,到现在为止还是分不清对错,午夜梦回,我也会想,是不是我害死了她。”
“孩子,我能理解你们,但你们也需要这条路的艰难。或许你们永远都没有机会活在阳光下,一辈子要成为别人口中的怪胎。程姨还是不希望青春年少时,那段纯粹又热烈的爱意被世俗掩埋。”
她从躺椅上直起身,向里屋走去,
“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家里的大门永远帮你挡着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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